百萬血債:我在縣城狂撕仇人二叔從城里衣錦還鄉(xiāng)時,我是第一個沖上去敬酒的侄子。
他笑著給我開綠色通道:“自家侄子借錢,利息按銀行走!” 直到法院傳票貼滿全城,
我才知道那杯酒值一百萬。 催債的把刀架在母親脖子上時,
我在太平間數(shù)剛咽氣的孤寡老人。 一年后,二叔在縣里最豪華酒樓開慶功宴。
我推門而入,身后棺材店伙計抬進九口黑棺。 “二叔,本金加利息,
給您備了九口厚棺夠不夠躺?” 他怒吼著報警,
我反手把百萬現(xiàn)金灑向樓下討薪的民工:“誰幫我抽他一耳光,這沓錢就是誰的!
”我叫杜陽,赤貧的陽,掃帚星的陽,出生在灰撲撲的北方小縣城,叫明水。
這里的春天永遠(yuǎn)混著工廠煙囪里噴出來的煤灰味兒和路邊攤炸油條飄出的油膩氣,沉悶,
黏膩,甩不開的窮氣牢牢罩在人身上。二叔杜國富不一樣,他臉上泛著油光,
腕子上圈著沉甸甸的金表,是明水縣幾十年才冒出來的一個城里富親。那天,
二叔的車子碾過坑洼的縣城主街停在家門口時,
我第一個攥緊那杯快捂出汗的二鍋頭沖了上去。酒液在劣質(zhì)玻璃杯里晃蕩,
映著院里老式燈泡昏黃的光,也映著我堆滿全臉的殷勤?!岸澹∧貋砹?!
”我聲音拔得老高,生怕街坊四鄰聽不清楚,“您可是咱老杜家的光榮!給老祖宗長臉了!
”杜國富微微腆著發(fā)福的啤酒肚,紅光滿面。他隨意地拍了拍我肩膀,
金戒指的棱角硌得我生疼。瞥了我手里的酒,樂呵呵接過去,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喉頭卻沒什么動靜?!靶£柊?,”他瞇縫著眼,聲音洪亮得能讓院里的母雞都安靜下來,
“還是你小子有眼力勁兒!跟著叔干,虧不了你!”這話像根燒紅的烙鐵,
猝不及防地燙在我早被窮逼瘋的心尖上。我哆嗦著嘴唇,
腦子里只剩小賣部老板娘那張刻薄的晚娘臉和她手里那幾張皺巴巴的鈔票,
還有她家小崽子新買的,讓我眼紅得發(fā)瘋的遙控汽車。開個屬于自己的便利店,
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翻身的光亮?!岸濉甭曇舳略诤韲道?,帶著點不管不顧的哽咽,
“我想…我想盤下十字街那個店面,自己干個便利店,可…還差二十萬的本兒…”話一出口,
院子里瞬間死寂。我爸——二叔的親大哥,臉上像挨了一耳光,
黝黑粗糲的手指死死摳著破了皮的木頭桌子,喉嚨里發(fā)出沉悶憋屈的咳聲。
我媽端著菜的手僵在半空,眼睛惶恐地在我和二叔之間來回掃。杜國富臉上的笑容,短暫地,
極其輕微地凝滯了一下,像湖面掠過的一片小樹葉留下的漣漪。
轉(zhuǎn)瞬便被他更夸張的笑聲蓋了過去:“哈哈哈!你小子!跟二叔還見外?說!差多少?
自家人,二叔給你開綠燈,利息嘛,比著銀行走就行!”他大手一揮,滿不在乎,
金戒指在油膩的光線下閃出一道刺眼的光。那一刻,
我覺得明水縣城頭頂那片永遠(yuǎn)灰蒙蒙的天空,被人猛地撕開了一道口子。
金燦燦的陽光直接澆在我頭上,燙得我頭皮發(fā)麻,渾身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在尖叫著狂喜。
世界瞬間變得輕飄飄的,路旁的煤灰都閃著誘人的金屑。連小賣部老板娘的三角眼,
仿佛都變成了善意的月牙兒。接下來的事情快得像做夢。二叔第二天就帶我去銀行轉(zhuǎn)賬。
我小心翼翼在他遞過來的幾張紙(他語速飛快地說是什么流程單據(jù))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甚至沒看清那紙的邊緣印著幾行小得螞蟻似的字。
那沓紙散發(fā)著簇新印刷品特有的油墨和化工膠水混雜的刺鼻氣味。二十萬,冰涼的數(shù)字,
溫?zé)岬靥稍谖业男裸y行卡里,像一枚剛剛種下、帶著濕潤泥土的、金光閃閃的希望種子。
我的“陽陽便利”磕磕絆絆地在十字街開了起來。
新刷的黃色招牌在一片灰撲撲的街面上鮮亮得扎眼。我起早貪黑,
像一頭剛從貧瘠山頭被趕下來的騾子,一頭扎進了這小店??赶渥?、理貨、盤賬,
指甲縫里塞滿了洗不掉的黑色垢污,眼窩深陷,可心里那簇火苗燒得滾燙。每個月,
我都準(zhǔn)時把雷打不動的兩三千塊利息錢打到二叔給我的卡上。起初幾個月是順暢的。
二叔偶爾在牌桌上贏了大錢,還會給我發(fā)條微信:“小陽,自己在外也不容易,
利息這個月少交五百吧。”后面總跟個哈哈大笑的表情包。可沒過多久,
那順當(dāng)?shù)穆肪兔偷乇灰粔K巨石堵死了??h城另一端,
一座嶄新龐大的連鎖超市毫無征兆地拔地而起,
巨大的藍(lán)色招牌吸走了十字街上最后一點人潮。我的小店成了被遺忘的孤島,
貨架上的灰塵落得比客人還勤。積蓄像冬天的雪一樣消融干凈。
第一次給二叔轉(zhuǎn)賬出現(xiàn)延遲時,他打來的電話里還帶著笑:“咋啦?大老板,周轉(zhuǎn)不過來了?
沒事,緩緩也行,反正二叔信你,晚兩天也行!”第二次,他的聲音沉了點:“小陽,
咱們當(dāng)初說好的可是按時還息,親兄弟也得明算賬啊,你這樣拖著,不是讓二叔為難嗎?
”第三次,第四次…延遲變成拖欠。我縮在店面后的小隔間里,
聽著手機一次比一次兇狠地嗡嗡震動。杜國富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出來時,
已經(jīng)磨掉了最后一丁點暖意,只剩下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冰冷硬質(zhì):“杜陽!
合同白紙黑字?jǐn)[在那里!我看在你是我侄子的份上,再等你一個星期!”掛掉電話時,
手心全是黏膩冰冷的汗,手機屏幕上結(jié)了一層模糊的霧氣。我聽見自己在粗重地喘息,
像被拖上岸快渴死的魚。拖欠利息的第七天清晨,陰云低垂。
小店的卷簾門剛嘎吱嘎吱拉開一半,幾雙沾滿泥點和不明污漬的廉價皮鞋就蠻橫地踏了進來。
塑料拖鞋、沾著泥點的運動鞋和一雙锃亮的方頭黑皮鞋就蠻橫地堵在了門口,
像把生銹的鍘刀砍斷了我店門口的光線。一股陰冷的風(fēng)從他們身后灌進來,
卷走了店里僅有的、混雜著油污和廉價日化香氣的熱乎氣。
為首的是個剃著青皮腦殼的中年男人,后脖子上層層疊疊爬著一條蜈蚣似的紫紅刀疤。
他叫馬奎,在我們這十里八鄉(xiāng),這個名字是帶著血腥氣的。據(jù)說他放出去的債,沒人敢不還。
馬奎的眼神像兩把小錐子,在我店里破敗的貨架和我那張灰敗的臉上劃了一圈,
最后釘在我眼睛里。“杜陽?”他聲音不高,每個字都像在冰水里浸過,帶著刺骨的寒意,
“杜老板委托我來看看,他侄子欠的本金加上利滾利,一百零七萬,什么時候方便結(jié)一下?
”“什…什么?”我感覺腦袋轟的一下,像是被重物狠狠擊中,耳朵里灌滿了尖銳的蜂鳴。
“什么一百零七萬?!我只借了二十萬!”我失聲尖叫起來,血一下子涌上頭,
眼前一陣發(fā)黑。二十萬?那張合同?當(dāng)初根本來不及細(xì)看、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那幾張紙?
馬奎旁邊的矮個子嗤笑一聲,從懷里掏出一張揉搓得發(fā)脆的A4紙復(fù)印件,
粗暴地拍在唯一沒被灰塵覆蓋的方便面貨架上?!斑?,看清楚!
這合同是你自個簽的字按的手印吧?”他那口煙熏得焦黃的黑牙開闔著,“看清底下小字!
你那二十萬借款月息三分,逾期一天,違約金按本金的百分之三!再往后看,
逾期達(dá)一個月未能支付利息或償還任何部分本金,
即收回全部未償還本金及基于年化百分之三百利率計算的預(yù)期可得利息、違約金…林林總總,
到現(xiàn)在,是一百零七萬,零頭我們還沒算呢。自己眼睛瞎,怪誰?
”我的視線死死釘在那張紙上。那幾行縮在角落里、比蚊子屎還小的小字,
此刻像一群猙獰的食人蟻,正瘋狂啃噬著我最后的防線。冰水沿著脊椎骨一路澆灌下去,
血液似乎在瞬間被凍結(jié)凝固了。我張著嘴,肺部像破風(fēng)箱一樣發(fā)出嘶啞的抽氣聲,
喉嚨卻干澀得擠不出一個完整的字,只有咯咯的怪響。腳底像瞬間抽空了,
虛脫的感覺狠狠攫住了我,差點一頭栽倒在那張索命的復(fù)印紙上。“噗通”一聲悶響,
我癱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地上厚積的灰塵被我揚起來,在幾道手電筒光柱里翻滾,
嗆得我一陣劇烈地咳嗽,眼淚和鼻水混著絕望不受控制地涌出來。一百零七萬!
一座能把整個明水縣城壓垮的山,結(jié)結(jié)實實砸在了我頭上?!奥犞?,姓杜的,
”馬奎的腳朝前挪了一步,那雙沾著黑泥的廉價皮鞋停在我模糊的淚眼前,
鞋尖幾乎抵著我的膝蓋?!岸爬习逭f了,給你最后三天時間。湊不出來,
”他慢悠悠地吸了口煙,渾濁的煙霧噴在我臉上,聲音淬著冰碴子,
“別怪我們先找你那病歪歪的老娘‘聊聊’。人活著,總得為自己的眼瞎付出點代價,對吧?
”他的鞋尖就在我眼前,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威脅,在地上輕輕碾了一下,仿佛在提醒我,
人的膝蓋骨碾碎時是什么聲音。他最后那句話,像淬了毒針的冰錐,
精準(zhǔn)無比地戳進了我最深最痛的地方,刺穿了支撐我脊梁的最后一點力氣。
他們揚長而去后很久,我才像被人抽掉了骨頭一樣,撐著冰涼的、沾滿塵土的柜臺邊沿,
用盡全身力氣,一點一點把自己從地上拖起來。我掏出手機,手指僵硬得幾乎不聽使喚,
屏幕上殘留著幾滴冰冷的淚痕,每一次觸碰都像針扎。
那個被我設(shè)為“二叔(親人)”的號碼,此刻像一個幽深的黑洞,吞噬著殘存的僥幸。
我撥過去,聽筒里傳來占線的忙音。再撥,依舊是忙音。
一股混雜著恐慌、屈辱和濃烈恨意的冰冷激流瞬間頂?shù)搅撕韲悼冢?/p>
我像一頭被徹底逼進角落的困獸,發(fā)出一聲連自己都覺得陌生凄厲的咆哮,猛地掄起胳膊,
用盡全身力氣把手機狠狠砸在油膩膩的水泥地上。“啪嚓——!
”塑料機身崩裂、電池滾落的聲音尖銳刺耳。屏幕徹底黑了,裂開的蛛網(wǎng)紋路里,
只映出我一張扭曲失血的臉孔。胸口劇烈起伏,我扶著柜臺邊緣,大口喘著粗氣,
空氣又冷又硬,刮著喉嚨生疼。恨意如同燒紅的烙鐵,在我五臟六腑里瘋狂地攪動、灼燒。
店門緊閉,卷簾門拉下一大半,像一具巨大的金屬棺材。店里一片死寂,
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隔壁音像店劣質(zhì)音響隱約傳來的《好日子》鼓點,
一下下重錘般砸在心上。絕望的鐵幕已經(jīng)合攏,一絲光都透不進來。錢,
像個巨大的鬼臉懸在頭頂,壓得我喘不過氣。
馬奎最后那句如同實質(zhì)的威脅——“找你老娘聊聊”——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毒針,
時時刻刻扎在我的神經(jīng)末梢。討債的人隨時可能再次找上門,
這一次絕對不可能只停留在嘴上威脅。我的家,那個墻皮剝落的小院,成了最危險的火山口。
我把自己鎖在店里,像只縮在角落里的受傷老鼠。手機摔壞了,反倒有種病態(tài)的解脫感,
不用再面對催命符般的鈴聲。我趴在冰冷的柜臺玻璃上,玻璃表面蒙了一層灰。
指甲無意識地刮擦著那些灰塵,劃出亂糟糟的痕跡,聽著外面偶爾路過的腳步聲和車轍聲,
每一次靠近都讓我心臟驟縮,身體繃得像一張隨時會斷掉的弓。天黑得像鍋底,
混著工廠飄過來的鐵銹味。我趁夜色悄悄潛回了家。院門只拉開一條縫,
就被我迅速閃身進去,“咣當(dāng)”一聲死死插上門閂,動靜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媽!
”我壓著嗓子喊,聲音沙啞。灶屋里傳來碗碟碰撞的輕微聲響,然后門簾被撩起,
母親站在昏黃的燈光下,手里還濕漉漉地滴著水。她看到我,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
隨即被更深的憂慮覆蓋。“陽陽?咋這時辰回來了?”她快步走過來,壓低聲音,
“今天……今天上午那些人又來了!砸門,還罵得可難聽了……”我的心猛地往下沉。
“他們說什么了?”母親布滿皺紋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嘴唇哆嗦著,聲音壓得極低,
像怕驚擾了陰影里的什么東西?!熬湍莻€臉上有疤的,
叫馬什么的…他說……他說你要再不還錢,下次就不是砸門了……”她突然說不下去了,
伸出粗糙干枯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摳進了我袖子下面的皮膚,帶來一陣尖銳的疼,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陽陽,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他們…他們怎么那么兇???
”那力度之大,仿佛抓住的不是她兒子的胳膊,而是無底深淵邊上唯一的一塊石頭。
滾燙的液體灼燒著我的眼眶,我猛地別開臉,不敢看她那雙寫滿恐懼和無助的眼睛。
“……別問了,媽?!甭曇舾蓾孟裆凹埓蚰ドF,“這幾天別在家待了!去我小姨家!
天黑就走!鑰匙給我留下!”幾乎是連推帶搡,
我把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猶自哭泣的母親推出了后門。
看著那佝僂單薄的背影消失在更深沉更嗆人的夜色盡頭,胃里翻涌的酸水一路燒到喉嚨口。
那股翻騰了整天的恐懼和恨意,終于像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在我的血管里瘋狂奔涌,
近乎爆炸。我死死攥著母親留下的那把磨得發(fā)亮的鐵鑰匙,冰涼的金屬棱角深深陷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