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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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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臨終前傳我刻刀,叮囑我只能刻靜物。我卻偷偷為摯愛的未婚妻雕刻了一座等身玉像。

玉像在月下開始行走的那晚,未婚妻的生機正隨之消逝。當我揮刀劈碎玉像時,

無數(shù)血珠自她傷口滲出。師父的話才隱隱浮現(xiàn):“欲刻活物,代價即命?!薄一诓划敵?,

卻見破碎玉像正朝我慢慢爬來。幽冷的月光,像薄霜般,透過糊著高麗紙的雕花長窗,

無聲地浸潤進這間彌漫著藥草苦澀氣息的室內。空氣是凝滯的,每吸一口,

都混雜著一種陳年藥味和木料清漆混合的、近乎陳舊塵埃的怪異氣息。燈火如豆,

在靜得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頑強跳動,將那榻上臥著之人的影子拉長,

重重疊疊地投在布滿刻痕、堆滿各式木雕玉胚的墻壁上,搖曳不定,如同即將離散的魂。

榻上的老者,正是我的師父顧懷仁。曾經那雙能賦萬物生息的手,

此刻無力地擱在枯槁似柴的棉被上,指關節(jié)因長年累月的緊握刻刀而扭曲變形,

粗糙厚實的硬繭層層疊疊,幾乎覆蓋了掌紋。如今,那雙手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如同被汲取了精華的玉石。他那清癯的臉龐如今深陷,顴骨凸起如刻刀的棱,

唯有那雙被沉重眼皮半蓋著的眼眸,仍如兩簇被風吹得幾近熄滅、卻又不甘熄滅的火種,

執(zhí)拗地釘在我臉上。“墨白……”師父的聲音仿佛從一副破敗的風箱里艱難擠出,

帶著鐵銹摩擦般的嘶啞和微弱的嗚咽,幾乎耗盡了他胸腔中最后的力氣。我立刻趨前,

雙膝重重砸在冰涼的青磚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身體前傾,耳朵幾乎貼在他顫抖的唇邊。

“師父,徒兒在?!蔽业穆曇暨煸诤韲道?,帶著竭力抑制的哽咽。目光掃過他嶙峋的面孔,

心頭像被無數(shù)細密的針狠狠扎刺。師父早已清瘦了許多,

只是此刻才清晰地感覺到生命的氣息正一絲一縷從他體內抽離,仿佛流沙般不可挽回地逝去。

師父深陷的眼窩中,視線緩緩移動,吃力地落在我捧于雙手之中的物件上。

那是他一生心血的凝結——一柄刻刀。刀身烏沉如墨,非鐵非石,

在昏黃的燈火下竟不反射絲毫光線,卻透出一種吞噬光明的冷硬質感。

包裹著刀身的檀木刀柄早已被師父的指掌摩挲得溫潤光滑,油潤如玉,

然而在那渾圓的刀柄頂端,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道細微卻深刻的裂痕,像一條凝固的黑色血跡,

無聲地講述著某種無聲的崩潰或難以言說的終結?!爸荒芸獭o物。

”師父枯裂的嘴唇翕動著,氣息微弱得如同即將被風吹散的煙霧。

他用盡全力抬起一根因枯槁而干癟,幾乎裹不住嶙峋指骨的手指,

指尖顫抖著指向我捧著的刻刀,每一個字都如同從碎石上碾過,帶著血的腥氣,

又冷又硬地砸進我的耳膜,

“花鳥山水……死物……方可借形賦質……切記……萬不可……”他的聲音驟然卡住,

一陣劇痛襲來,使他渾身猛地一抽,面孔痙攣地蹙成一團,

胸腔里發(fā)出破舊風箱般的沉重抽吸聲。我忙不迭想去扶他,

卻被他那皮包骨的手腕一記重揮撥開。他的眼珠猛地睜大,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鎖住我,

那雙漸漸渾濁的眸子深處涌動著一種濃稠到我?guī)缀鯚o法承受的恐懼,

像是看到了深淵盡頭某種令人瘋狂的未知景象。

“……切……勿……觸……”他拼命擠出最后幾個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撕裂皮肉的痛楚,

“活……物……代價……命……”“命”字出口的剎那,如同耗盡了他最后一點殘存的燭心。

那根指向刻刀的手指頹然落下,砸在冰冷的床沿上,發(fā)出一聲輕飄飄的悶響。

他眼中的光瞬間熄滅,只剩下空洞的黑暗??蓍氯缢蓸淦さ男靥磐V沽藙×业钠鸱?/p>

在藥草彌漫的空氣里沉寂下去,最后一點微弱的呼吸也融入了那片近乎凝固的寂靜之中。

師父去了。巨大的悲痛瞬間如潮水將我淹沒。我跪坐在冰冷刺骨的磚地上,

懷中緊抱著那柄沉甸甸、如同凝固了師父最后執(zhí)念和魂魄般的刻刀,

竟連放聲痛哭的力氣都徹底消解。刀柄上那道細微裂痕恰好抵在我掌心,

冰冷的觸感仿佛順著血脈滲入心臟,凍得我渾身一顫,骨髓里都浸透了寒意。

那句帶著不祥預感的遺言,猶如無形的冰錐,

直直刺入腦海最深處:“活物……代價命……”每一個字都沉重如鉛,在腦海中翻滾撞擊,

激起一陣陣冰寒徹骨的驚悸。燭火在我瞳孔里跳動搖曳,映著師父那張陷入永恒沉睡的臉,

愈發(fā)顯得猙獰。守夜,入殮,出殯。我如同魂魄抽離的木偶,

麻木地履行著每一道繁瑣而磨人的儀式。我抱著師父冰冷的刻刀,就像抱著他唯一的遺骨,

日夜不離。直到七日后,一個異常晴朗的清晨。陽光罕見地刺破濃重的陰霾,

明晃晃地穿透糊著高麗紙的格窗,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投下幾何形狀的光斑,

塵埃在光束里浮沉翻滾。院子角落里,那株被我和師父共同照看了多年的老梅樹,

枯瘦的枝頭竟無聲地竄出了幾簇細小的鵝黃嫩苞,在微寒的風中微微瑟縮著,倔強而脆弱,

如同初生的希望無聲綻放。吱呀——厚重、積滿塵土的院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

發(fā)出年久失修的摩擦噪音,打破了靈堂內近乎凝固的悲戚空氣。

一道苗條修長的身影被晨光溫柔地擁抱著,在門檻上投下清晰的輪廓。是姝雅。張姝雅,

我的未婚妻。她穿著一身素凈無華的石青色素面襖裙,仿佛從畫中緩步走出的幽魂,

帶著初春微薄的涼意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慰藉走進院子。她的面容依舊清麗如水中月,

但那兩彎柳葉眉間卻凝結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愁緒,秀氣的眼眸泛著淡淡的紅暈,

仿佛連日淚水的浸泡仍未消退,眼神里寫滿了無需言說的疲憊和疼惜。

她的腳步輕盈得近乎微茫,踏上鋪了薄薄一層塵埃的青石板小徑,

悄無聲息地停在我身前幾步之處?!澳住彼⑽⒚蛄嗣蚵燥@蒼白的唇瓣,

聲音輕得如同春日里第一縷和風裹著幾不可聞的嘆息,飄落到人心上只余微癢,“節(jié)哀。

顧師傅地下有知,也望你保重……”她的目光落到我懷中緊緊摟抱著的那柄烏沉沉不起眼,

卻曾刻出無數(shù)驚世玉作的刻刀上,眼神里流露出更深一層的憂慮。我勉強扯動嘴角,

試圖擠出一個寬慰她的笑容,然而臉上的肌肉僵冷如石刻木雕,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那般表情。

喉頭一堵,只感到胸膛里那塊凍結的冰更加沉重,墜得心口一片生痛。她無聲地靠近,

帶來一絲淡雅幽遠的蘭香氣息。她伸出纖纖素手,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琉璃,

想從我懷中接過那柄沉重冰冷的刻刀:“這般沉物,先放下吧。

包裹刀身的舊檀木刀柄的剎那——那柄冰冷的利器仿佛驟然間被賦予了某種詭異邪性的活氣,

如同深潛潭底蘇醒的古蛟!一股冰冷刺骨、帶著強烈抗拒的怪異震顫感猛地從我掌心炸開!

那股力量毫無征兆,蠻橫霸道,它順著我的手臂狠狠向上貫沖,撞擊在肩胛骨上,

帶得我整個上半身都不受控制地向后猛烈一挫!我“呃”地悶哼一聲,

身形晃了兩晃才勉強穩(wěn)住。姝雅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離那烏沉沉的刀身不過半寸之遙。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臉色更白了一層,那雙如同深潭映著月色的眸子里,

瞬間被錯愕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完全占據(jù)。

她飛快地瞥了一眼那柄此刻仿佛蟄伏著活物般的刻刀,又難以置信地看向我異常的反應,

紅潤的唇瓣微微張了張,想說什么,又死死抿住。最終,什么聲音也沒有發(fā)出。

她緩緩收回手,五指蜷進袖中,微微顫抖。陽光無聲地將空氣里的塵埃照得清清楚楚。

滿院寂然,只聽到我胸口傳來沉滯的、如同鐵塊墜地的呼吸聲,和心腔內異常沉重的撞擊。

那把詭異的刻刀,正在她未能觸及之前,就已無聲地抗拒了她。這柄刀,

這被師父用生命和所有恐懼刻下遺言的刀,連同他那句森然的警告,

似乎已經織成了一道無形的、隔絕生死的詛咒屏障,硬生生橫亙在了我和姝雅之間,

冰冷而絕望。師父遺命的最后一縷呼吸仿佛還帶著寒意纏在刀柄之上,絲絲滲透進骨髓,

如影隨形。晨光終究短暫。那場猝不及防的抗拒之后,

一種無聲的僵冷悄然在院子無聲地蔓延開來。姝雅眼中最后一絲微弱的光芒徹底熄滅了。

她不再嘗試靠近那柄仿佛被師父詛咒過的刻刀,甚至也不再看我一眼,只是靜靜地立在原地,

目光低垂,長久地凝望著腳下那塊被初春寒意打磨得冰冷光滑的石磚地面,

她的裙擺被過堂風拂動一下,如深潭表面掠過的最后微瀾。沉默在她周圍堆積沉淀,

厚重如同未亡人沉重的孝服,一層層壓抑過來。“……我……該回去了。”她抬起頭,

聲音輕飄飄的,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比那日在師父靈前更縹緲、更脆弱。我無法挽留,

喉嚨里像被一團混著血的冰冷沙礫死死堵住。我用力點頭,動作干澀僵硬。

目光凝固在她轉身離去的背影上。那身素凈的石青色薄襖融入門檻之外漸次蘇醒的人間煙火,

剎那間便如同失落在水底的光影,變得模糊不清,

只剩下一種被冰冷的刻刀狠狠割裂過的痛楚,清晰而持續(xù)地啃噬著我的胸腔。我低下頭,

視線落在懷中那柄烏沉沉、仿佛從地獄冥府汲來寒氣的刻刀上。

刀柄上那道細小如絲的黑紋在慘淡的天光下,竟幽幽地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暗紅色澤,

仿佛干涸的血跡在刀木深處悄然復蘇。一股難言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然而緊隨其后的,

竟是更加洶涌、灼熱的怨恨與憤怒!憑什么?!

就因為師父那句臨死前含糊不清、形同詛咒的警告,

便要生生切斷我與這世間僅存的溫暖和羈絆?憑什么這死物冰冷的律條,

就要凌駕于活人熾熱的心意之上?一種近乎被命運嘲弄的焦灼和反叛猛地燎燒起來,

如同澆在冰面上的滾油,嗤嗤作響地瘋狂蔓延。我攥著刻刀的手指越收越緊,

指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而發(fā)出駭人的慘白,青筋在皮膚下根根暴凸跳動。

刀柄冰冷粗糙的質感硌進皮肉深處,那股帶著惡意的微震感似乎平息下去,不再掙扎反抗,

但它本身的沉默反而更像是一種無聲的蠱惑,

一種來自未知深淵的低語——它仿佛在嘲笑我的懦弱。我猛地站起身,

膝蓋因為長時間跪坐麻木而發(fā)出脆響。師父離去后幾乎從未動過的工作臺積著厚厚一層灰。

我狠狠揮袖,帶著一陣積攢數(shù)日的戾氣,“呼啦”一聲掃過桌面。

浮塵在驟然闖入房間的陽光中驚惶翻滾,如同無主的魂魄。

我將那柄令人不安的刻刀重重拍在木臺之上!烏沉的刀身與桌面撞擊的悶響,在死寂中回蕩。

我翻遍了師父所有遺存的玉料儲備——那些蒙塵的箱柜深處,角落積灰的木盒之下……最終,

在一堆邊角碎料的最底層,一塊塵封的“邊角料”被翻找出來。它并非尋常玉料。

它不過巴掌大小,溫潤得如同深冬冰雪下最細膩的羊脂,觸手時絕無玉石的冰涼,

卻帶著一種奇異而誘人的暖意,就像剛剛離開少女肌膚的溫度,暖而微微泛紅。

玉質在昏暗中自然暈染出一層細膩柔和的肉色光暈。它在塵封的角落里不知沉睡了多少年,

仿佛就是為了今日等待我的觸碰而存在。當我的指腹剛剛觸及它表面的瞬間,

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悸動瞬間沿著指尖竄遍全身。仿佛沉睡的火焰在我心臟深處驟然燎原!

一股無法抗拒的、要將它據(jù)為己有的強烈占有欲和創(chuàng)作欲望轟然燃燒,

將我本已被哀傷凍結的大腦燒灼得一片空白!顧懷仁的遺訓?那仿佛被遺忘的詛咒,

此刻早已被心頭燃起的熊熊烈焰徹底吞噬,焚燒成灰燼。我將這塊奇異的暖玉揣在胸前,

它獨特的溫熱透過薄薄的衣料,固執(zhí)地熨帖著我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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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7-29 04:2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