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壯的掌心傳來溫熱的觸感，啵啵的手指冰涼，卻攥得很緊。他看著大壯被水汽打濕的睫毛，突然想起在深山里的那個雪夜，男人也是這樣攥著他的手，用體溫焐熱他冰涼的指尖。
“你瘦了?！编｀５穆曇暨€帶著病后的沙啞，指腹輕輕摩挲著大壯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這雙手幾天前還在搬磚扛水泥，此刻卻溫柔得不像話。
大壯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想說“你也瘦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明天就去給你買紅薯。”他記得啵啵說過，城里的紅薯沒有山里的甜，可他會找遍整個菜市場，總能找到最接近的味道。
啵啵忍不住笑了，眼角的淚珠還沒干，笑意卻從眼底漫出來，像初春融化的溪水?！吧底?，我就是隨口說說。”他抽回手，指了指床頭柜上的水杯，“我有點渴?！?/p>
大壯立刻應(yīng)聲，拿起水杯想去接熱水，又想起醫(yī)生說過病人要喝溫水，趕緊拿起旁邊的涼水杯兌了兌，用嘴唇試了試溫度才遞過去?！奥c喝?！?/p>
啵啵接過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溫度，不燙不涼，剛好合適。他小口小口地喝著，看著大壯站在床邊手足無措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個高大的男人其實很笨拙，笨拙得讓人心疼。
“陳嶼……為什么會幫你？”啵啵放下水杯，終于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頭的問題。他了解陳嶼，驕傲又執(zhí)拗，絕不會輕易原諒搶走自己愛人的人。
大壯的耳朵微微發(fā)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說……說只要我能好好照顧你，就……就讓我留在這?！彼麤]說陳嶼還給他結(jié)了工地的工錢，沒說那個驕傲的城里人蹲在工地上跟他說“啵啵不能沒有你”，那些話太燙，他不好意思說出口。
啵啵的沉默像羽毛落在大壯心上，輕飄飄的，卻讓他莫名緊張。“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在這？”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琥珀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慌亂，“要是你不樂意，我……我可以在外面等著，等你好了再……”
“不是?！编｀４驍嗨曇衾飵е约憾紱]察覺的急切，“我沒有不樂意?！彼皇恰恢涝撛趺疵鎸@突如其來的和解，不知道該怎么平衡心里對兩個人的愧疚。
大壯的眼睛亮了起來，像被點燃的火把?！澳俏揖驮谶@陪你?！彼穆曇衾飵е种撇蛔〉南矏?，“我找了護工的活，就在這層樓，既能掙錢，又能隨時看著你?！?/p>
啵啵看著他孩子氣的樣子，心里那點別扭突然就煙消云散了。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大壯新包扎的紗布：“你的傷還沒好，別太累了?！?/p>
“不累?！贝髩蚜⒖虛u頭，像是怕他擔心，“比起在山里扛木頭，這活輕松多了。”
病房里的“滴滴”聲似乎變得柔和起來，與兩人的呼吸交織成溫暖的旋律。啵?？吭诖差^，看著大壯在病房里來回忙碌，一會兒幫他掖好被角，一會兒整理散落的數(shù)據(jù)線，笨拙的動作里透著小心翼翼的珍視。
“你也累了，坐下歇歇吧?！编｀Ｅ牧伺拇策叺囊巫印?/p>
大壯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下了，卻只坐了個椅子邊，身體繃得筆直，像隨時準備站起來干活的士兵。
啵?？粗@副樣子，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大壯，”他輕聲喚道。
“哎。”大壯立刻應(yīng)聲，身體往前傾了傾，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你還記得我們說要去看瀑布嗎？”啵啵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懷念，“在山里的時候，你說等過了梅雨季節(jié)就帶我去?！?/p>
大壯的眼睛暗了暗，聲音里帶著愧疚：“對不起，沒能帶你去?！?/p>
“沒關(guān)系。”啵啵笑了笑，眼神里帶著對未來的期盼，“等我好了，我們?nèi)コ抢锏挠螛穲@好不好？那里有比瀑布更有趣的東西，還有旋轉(zhuǎn)木馬，會一直轉(zhuǎn)一直轉(zhuǎn)，像永遠不會停一樣。”
“好?！贝髩阎刂氐攸c頭，眼睛里閃爍著憧憬的光，“你想去哪，我都帶你去?！?/p>
他看著啵啵蒼白卻帶著笑意的臉，突然覺得之前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在工地搬磚時的疲憊，被陳嶼質(zhì)問時的難堪，面對城市時的茫然，在看到這抹笑容的瞬間，都煙消云散了。
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啵啵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眼皮越來越沉，在大壯溫暖的目光里，緩緩閉上了眼睛。
大壯沒有動，就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他。少年的睫毛很長，在月光下像蝶翼般輕輕顫動，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顯然是做了個好夢。
他伸出手，想再碰碰啵啵的頭發(fā)，又怕驚擾了他的睡眠，最終只是將搭在床尾的薄毯往上拉了拉，蓋住了啵啵露在外面的腳踝。
病房外傳來陳嶼和護士交談的聲音，很輕，沒有打擾到里面的安寧。大壯知道，陳嶼就在外面，像個沉默的守護者。
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知道陳嶼的退讓能持續(xù)多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這個城市真正立足。但他知道，只要能像現(xiàn)在這樣守在啵啵身邊，看著他安穩(wěn)地睡著，就已經(jīng)是奢望中的奢望。
大壯低下頭，看著自己粗糙的手掌，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啵啵指尖的溫度。他在心里默默重復(fù)著那個在深山里許下的承諾——會好好照顧他，會永遠陪著他。
這個承諾，他會用一輩子去兌現(xiàn)。
月光在病房里流淌，像一首溫柔的歌謠，陪伴著相擁而眠的靈魂，也守護著這份跨越了深山與城市、偏見與傷害的，來之不易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