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須彌山的輪廓在昏黃天幕下顯得格外嶙峋，像一尊蹲伏的、沉默的巨獸。玄奘抱著白晶晶，每一步都踩在散碎的礫石上，發(fā)出“嚓啦嚓啦”的聲響，這聲音在死寂的荒原上被無限放大，敲打著至尊寶緊繃的神經。
“唐老弟…慢點！穩(wěn)當點！”至尊寶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雙手虛托在玄奘臂彎下，像個隨時準備接生婆，“白姑娘現在可是冰雕藝術品！磕了碰了，咱倆傾家蕩產都賠不起！你那破包袱里除了咸菜疙瘩就是發(fā)霉的經書，我褲襠里這寶貝疙瘩雖然焦了點，但好歹是古董，萬一摔了白姑娘，牛魔王得把我串成糖葫蘆！你想想那畫面，多不雅觀！多影響市容！”
玄奘充耳不聞，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懷中冰冷的身軀和遠處山坳間隱約升騰的一縷若有若無的淡青色水汽上。那水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清新，與流沙河的腥腐、戈壁的燥熱截然不同，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卻又是如此真實地牽引著他的腳步。
“滌魂泉…就在前面…”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芷汀…再堅持一下…就一下…”
“堅持堅持堅持！你這話我都聽出繭子來了！”至尊寶翻了個白眼，夸張地揉著自己麻木的胳膊，“我說唐老弟，你確定那瘋…呃，老神仙沒忽悠咱們？那泉水真能救白姑娘？別是咱們千辛萬苦爬過去，結果發(fā)現是個洗腳盆！還是哪個妖怪剛泡過腳的！那樂子可就大了！我至尊寶一世英名，背著一座冰山跋山涉水，最后就為了參觀一個臭腳盆？傳出去我還怎么在斧頭幫立足？幫眾們會戳我脊梁骨的！‘看！那就是為了看洗腳盆連命都不要的幫主！’”
玄奘終于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那縷水汽帶來的清新感讓他精神微微一振。他低頭看著白晶晶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眉間那點朱砂黯淡如將熄的余燼，心中絞痛，語氣卻異常堅定：“至尊寶，休得胡言！滌魂泉乃天地清氣匯聚之所，滌蕩污穢，蘊養(yǎng)神魂，乃上古神跡！豈是凡俗洗腳盆可比？你如此褻瀆神靈，當心遭天譴！況且，白姑娘冰清玉潔，靈識蒙塵，唯有此泉方能喚醒…”
“行行行！打住！打住！”至尊寶趕緊舉手投降，一臉痛苦，“唐長老！唐大師！我錯了！我褻瀆！我該遭雷劈！求您收了神通吧！您這念叨起來比牛魔王的呼嚕還嚇人！我這小心肝撲通撲通的，快從嗓子眼兒跳出來了！您再說下去，沒等泉水救人，我先被您超度了！”
他夸張地拍著胸口，眼珠子卻滴溜溜地往山坳那邊瞟，試圖看清那所謂的“神跡”。
繞過幾塊嶙峋的怪石，眼前豁然開朗。
山坳深處，一汪不過丈許方圓的清泉靜靜躺在那里。泉水清澈見底，水底是細碎潔白的玉石，映得整潭水都泛著溫潤的玉光。水面之上，氤氳著淡淡的青色霧氣，緩緩升騰，凝而不散。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新、純凈、仿佛能洗滌靈魂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兩人一路的疲憊和流沙河帶來的陰霾。泉眼旁邊，幾株從未見過的奇異植物舒展著碧玉般的葉片，散發(fā)著微弱的靈光。
“哇哦！”至尊寶的嘴巴張成了O型，眼睛瞪得溜圓，“還真…真他娘的是個寶貝池子！這水…看著比王母娘娘的洗澡水還干凈！”他忍不住往前湊了幾步，深深吸了一口那清氣，頓時覺得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張開了，“舒服！真舒服！唐老弟，這水喝了是不是能長生不老？我先替白姑娘嘗嘗咸淡！”說著就要伸手去掬水。
“住手！”玄奘一聲低喝，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嚇得至尊寶一哆嗦，手僵在半空。
“此乃滌魂神泉，非為解渴！”玄奘抱著白晶晶走到泉邊，小心翼翼地蹲下，動作輕柔得像捧著稀世珍寶，“其性至純至凈，蘊含天地生發(fā)之機，專為滌蕩神魂污濁、修復靈識本源而生。凡俗肉身貿然觸碰，輕則神魂震蕩，重則靈識潰散，化作無知無覺的行尸走肉！你這一爪子下去，是想提前去地府報道，還是想變成只會流口水的傻子？”
至尊寶觸電般縮回手，臉色發(fā)白，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我滴個乖乖！這么兇險？比砒霜還毒？那…那白姑娘下去泡，豈不是更危險？她現在是冰雕，神魂還散了架…”
“正因為她靈識潰散，肉身被佛印與妖氣雙重禁錮，如同枯木頑石，反而能承受這泉水的力量。”玄奘的目光落在泉水中，水面倒映著他疲憊卻異常專注的臉，“此泉會如春雨般，無聲浸潤，喚醒她沉寂的生機，消磨禁錮她的佛印。過程緩慢，但這是唯一的希望?！?/p>
他說完，不再理會至尊寶的咋呼，開始小心翼翼地褪去白晶晶沾染了塵土和血漬的外袍。動作輕柔，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專注。那冰肌玉骨在泉邊氤氳的青霧中若隱若現，美得驚心動魄，卻也脆弱得令人心碎。
至尊寶在一旁看得直嘬牙花子，想幫忙又不敢伸手，只能抓耳撓腮地干著急：“哎喲喂…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唐老弟，你這算不算趁人之危？等白姑娘醒了，要是知道你扒她衣服，會不會一爪子把你天靈蓋掀了？她可是連山魈都能凍成冰坨子的主兒！我可得躲遠點，免得濺一身血…不對，是金血！”
玄奘對他的廢話置若罔聞。褪去外袍，只余貼身素衣的白晶晶，更像一尊完美的玉雕。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易碎的琉璃，將她緩緩浸入滌魂泉中。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聲響。白晶晶的身體接觸泉水的剎那，泉水中溫潤的玉光仿佛活了過來，絲絲縷縷地纏繞上她的身體，尤其是眉間那點黯淡的朱砂。泉水并未因她的冰冷而凍結，反而像是找到了歸宿，溫柔地將她包裹。
玄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轉睛地盯著。
時間一點點流逝。泉水的玉光如同有生命的絲線，持續(xù)不斷地滲入白晶晶體內。她蒼白如紙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血色。緊蹙的眉頭，也在玉光的浸潤下，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舒展開來。那是一種極其細微的變化，卻像黑暗中的第一縷曙光，瞬間點亮了玄奘眼中所有的希望！
“有…有效了！”玄奘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和顫抖，眼眶瞬間紅了，“芷汀…你感覺到了嗎？滌魂泉…它在幫你！”
至尊寶也湊過來，瞪大眼睛仔細瞧：“哎？好像…臉沒那么白了？像…像凍僵的蘿卜緩過來一點？嘿！神了！這池子水真管用！比王母娘娘的蟠桃還靈！”他興奮地搓著手，仿佛功勞有他一份，“我就說嘛！寶哥我鴻運齊天！跟著我準沒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白姑娘，你醒了可得好好謝謝我！我可是背著你跑了八百里！腿都跑細了！”
他圍著泉邊興奮地轉圈，嘴里喋喋不休：“等白姑娘醒了，咱們仨聯手！拳打牛魔王，腳踢黃風怪！橫掃西天路上所有妖魔鬼怪！到時候，我當大幫主，唐老弟你就當軍師，專門負責跟妖怪講道理，煩死他們！白姑娘當護法！誰敢不服，一個眼神凍死他！咱們斧頭幫…不對，是取經三人組！威震三界！哇哈哈哈！”他叉著腰，仰天大笑，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叱咤風云的未來。
玄奘的注意力全在白晶晶身上，但至尊寶聒噪的笑聲還是讓他微微蹙眉。然而，就在至尊寶得意忘形，手舞足蹈之際——
嘩啦！
樂極生悲！
至尊寶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整個人手舞足蹈地朝著滌魂泉栽了下去！
“我操——！?。 敝磷饘毣觑w魄散，驚恐的尖叫劃破山坳的寧靜！
玄奘反應極快，下意識地伸手去拽，但距離稍遠，只抓住了至尊寶飛揚的衣角！
刺啦！
衣角撕裂！至尊寶帶著一臉“吾命休矣”的絕望表情，噗通一聲，結結實實地砸進了滌魂泉里！濺起的水花劈頭蓋臉澆了玄奘一身，也波及了泉水中沉睡的白晶晶！
“至尊寶?。。 毙视煮@又怒，心膽俱裂！他深知這泉水對凡俗神魂的恐怖威力！
然而，預想中至尊寶神魂潰散、變成白癡的恐怖景象并未出現。
只見栽進泉水的至尊寶，如同一條落水的土狗，手忙腳亂地撲騰著，嗆了好幾口水，一邊劇烈咳嗽一邊驚恐地大叫：“咳咳咳…救命！咕嚕?！评系?！拉我上去！這水…這水好深！我…我不會水啊！救命！我要淹死啦！”他撲騰得水花四濺，狼狽不堪。
玄奘愣住了。
滌魂泉明明只有齊腰深，清澈見底，至尊寶卻像掉進了萬丈深淵，驚恐萬狀。更奇怪的是，他除了嗆水和狼狽，似乎并無大礙？神魂震蕩的跡象一點都沒有！
就在玄奘驚疑不定之際，異變陡生！
被至尊寶濺起的水浪波及，沉睡的白晶晶身體猛地一震！眉間那點原本在玉光浸潤下稍有起色的朱砂痣，驟然爆發(fā)出極其刺目的血光！
“呃啊——！”
一聲痛苦至極、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呻吟從白晶晶口中逸出！她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那不再是人類溫潤的眼眸，而是一片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慘白！狂暴的森白骨氣如同失控的冰風暴，以她為中心轟然爆發(fā)！
咔嚓！咔嚓！
滌魂泉水面瞬間凝結出厚厚的白霜，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蔓延！泉邊那幾株靈草瞬間被凍成冰雕！整個山坳的溫度驟降，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
“白姑娘！”玄奘又驚又喜，但瞬間被那恐怖的骨氣和殺意籠罩，如墜冰窟！
“不好！禁制反噬！”玄奘瞬間明白了！至尊寶的意外落水，驚擾了正在被滌魂泉溫和修復的白晶晶！佛門禁制感受到外力刺激（至尊寶這個“異物”的闖入），瞬間被引爆了！
“吼——！”
白晶晶（或者說被禁制本能操控的白骨精）發(fā)出一聲非人的尖嘯，慘白的瞳孔死死鎖定了泉水中撲騰的至尊寶——這個驚擾了她、觸發(fā)了禁制痛苦的“源頭”！
她猛地從泉水中站起，濕透的素衣緊貼身體，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卻散發(fā)著致命的寒意。一只如同冰玉雕琢、卻蘊含著恐怖力量的手爪，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抓至尊寶的天靈蓋！指尖繚繞的森白骨氣，足以瞬間凍結并粉碎一切！
“媽呀——?。?！”至尊寶看著那在眼前急速放大的、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冰爪，嚇得魂飛天外，連撲騰都忘了，只剩下絕望的尖叫，“白姑娘！是我??！寶哥！自己人！別動手！啊——?。?！”
玄奘目眥欲裂！距離太近，骨爪速度太快！他根本來不及阻止！
千鈞一發(fā)！
玄奘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他幾乎是本能地、不顧一切地掏出了懷中那枚溫潤的玉符——老僧所贈、蘊藏定風珠本源、此刻正微微發(fā)熱的玉符！他不知道這玉符對此刻狂暴的白骨精有沒有用，但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芷??！醒來——！??！”
玄奘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同時將玉符朝著白晶晶抓向至尊寶的手腕狠狠按去！
嗡——！?。?/p>
玉符觸碰到白晶晶手腕的剎那，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青光！那光芒不再是單純的定風之力，更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安撫神魂的柔和波動！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了寒冰上！青光與慘白的骨氣猛烈碰撞，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白晶晶抓向至尊寶的冰爪猛地一滯！狂暴的骨氣仿佛遇到了克星，劇烈地波動、退縮！她慘白的瞳孔中，那純粹的殺意和冰冷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痕，一絲迷茫和痛苦掙扎著浮現！
“呃…”一聲帶著困惑和痛楚的低吟從她喉間溢出。
玄奘死死按著玉符，手臂被骨氣的反震之力震得發(fā)麻，金色的血液從虎口滲出。他死死盯著白晶晶的眼睛，聲音帶著無盡的悲慟和祈求：“芷?。∈俏?！金蟬！看著我！別被禁制控制！醒過來！”
玉符的青光持續(xù)涌入白晶晶手腕，順著她的手臂向上蔓延，直沖她眉間那點瘋狂閃爍的血色朱砂！
就在這僵持的剎那，異變再生！
那枚緊貼著白晶晶手腕的玉符，在青光的爆發(fā)和骨氣的侵蝕下，突然發(fā)出“咔嚓”一聲輕響！
一道細微的裂痕出現在玉符表面！
緊接著，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
玉符并沒有碎裂，反而像是被某種力量激活了更深層的本質！它表面的紋路驟然亮起，不再是單純的青色，而是流轉出七彩的霞光！一股遠比之前定風之力更加古老、更加浩瀚、更加溫潤祥和的氣息轟然爆發(fā)！
這股氣息出現的瞬間，白晶晶眉間瘋狂閃爍、引動禁制反噬的血色朱砂痣，如同被安撫的烈馬，光芒驟然變得柔和！那股狂暴的、失控的森白骨氣如同潮水般退去，縮回她的體內！
她慘白的瞳孔中，冰冷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迷茫和…難以言喻的、仿佛穿越了萬載時光的疲憊與哀傷。
七彩霞光包裹著她，也籠罩著近在咫尺的玄奘。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白晶晶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動眼珠，那雙剛剛褪去慘白、恢復了些許墨玉般光澤的眼眸，終于聚焦在玄奘那張寫滿焦急、擔憂、憔悴卻無比熟悉的臉上。
她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沒有聲音發(fā)出。
但玄奘看懂了。
那是一個名字，一個烙印在靈魂最深處、跨越了十世輪回的名字：
“金…蟬…？”
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氣若游絲。帶著萬載冰封后初融的脆弱，帶著難以置信的恍惚，帶著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絲…幾乎被漫長歲月磨滅殆盡的、微弱的依戀。
僅僅兩個字，卻像兩道驚雷，狠狠劈在玄奘的心坎上！瞬間擊碎了他所有的堅強！
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復得的狂喜如同海嘯般淹沒了他！視線瞬間模糊，滾燙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混合著臉上的水漬（至尊寶濺起的和冷汗）洶涌而下！他死死握著那枚出現裂痕、卻爆發(fā)出七彩霞光的玉符，按在白晶晶手腕上的手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
“是我！芷??！是我！金蟬！我回來了！我找到你了！”玄奘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泣不成聲，像個迷路萬載終于歸家的孩子，“對不起…對不起…讓你等了這么久…受了這么多苦…”
他再也顧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什么佛門清規(guī)，只想緊緊抱住眼前這個失而復得的珍寶，確認她的真實。然而，就在他手臂微動，想要將她擁入懷中的瞬間——
“咳咳…咳咳咳…呸呸呸！”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和吐水聲打破了這短暫而脆弱的溫情時刻。
至尊寶像個落湯雞一樣從泉水里掙扎著爬上岸，趴在冰冷的碎石上，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好幾口帶著玉石清香的泉水，臉色煞白，驚魂未定。他一邊咳，一邊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咳咳…嚇…嚇死老子了…差點…差點就成白姑娘爪下第一個凍肉叉燒包了…”他抬起頭，正好看到玄奘和白晶晶四目相對、淚眼朦朧的“深情”一幕。
“呃…”至尊寶的咳嗽卡在了喉嚨里，表情瞬間變得極其古怪，眼神在玄奘和白晶晶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探究和一種“我好像發(fā)現了什么不得了秘密”的興奮。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小心翼翼地、用一種刻意壓低卻足以讓兩人聽清的“悄悄話”語氣問道：
“那啥…打擾一下二位…唐老弟…白姑娘剛才…是不是叫了你的…‘小名’？金…金什么玩意兒？聽著…挺耳熟啊？”他擠眉弄眼，臉上寫滿了“快給我八卦一下”的促狹，“還有啊，白姑娘，您這眼神兒…看我們唐老弟，怎么跟看…咳…看欠了你八百輩子情債的老相好似的？嘶…難道說…你們倆…”他故意拉長了尾音，兩根手指頭猥瑣地對在一起點了點。
白晶晶剛剛恢復一絲清明的眼眸瞬間閃過一絲羞惱和冰冷的殺意，雖然虛弱，但那骨子里的凜冽并未完全消失。她冷冷地掃了至尊寶一眼，嚇得后者脖子一縮。
玄奘也瞬間從巨大的情緒激蕩中清醒過來，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被嚴肅取代。他扶著虛弱的白晶晶，讓她靠坐在泉邊一塊相對平滑的石頭上，然后看向至尊寶，眼神復雜。
“至尊寶，此事…”玄奘深吸一口氣，試圖用他一貫的“講道理”模式來搪塞。
“打住！”至尊寶立刻跳起來，雙手交叉做了個“X”的手勢，“唐老弟！別念經！別講什么前世今生因果輪回的大道理！寶哥我讀書少！聽不懂！”他湊近一步，眼睛賊亮，壓低聲音，帶著市井混混特有的精明和狡黠，“你就告訴我，白姑娘剛才那聲‘金蟬’，是不是在叫你？你們倆…是不是早就有一腿？哦不…是早就…情投意合？暗通款曲？私定終身？”
他每說一個詞，玄奘的眉頭就跳一下，白晶晶的眼神就冷一分。
“嘖嘖嘖…”至尊寶摸著下巴，繞著兩人轉圈，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模樣，“我說呢！在牛魔洞你就眼神不對！整天盯著白姑娘看！跟丟了魂似的！后來拼了老命也要救她！連佛骨都敢燒！流沙河那么兇險也敢闖！原來根子在這兒??！”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狀，“金蟬子？聽著就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轉世！唐老弟，深藏不露?。∨萱ざ寂莸眠@么驚天動地！跨越十輩子！牛！太牛了！寶哥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請受小弟一拜！”
說著，他還真像模像樣地對著玄奘作了個揖，動作夸張滑稽。
玄奘被他這連珠炮似的“推理”和插科打諢弄得哭笑不得，想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白晶晶更是氣得胸口微微起伏，若非實在虛弱，恐怕一道骨氣已經把這個滿嘴跑火車的家伙凍成冰雕了。
“休得胡言亂語！”玄奘板起臉，試圖維持威嚴，“此事…說來話長，關乎前世因果，并非你臆測的那般…”
“說來話長？那就長話短說！”至尊寶立刻接話，眼巴巴地看著玄奘，又瞟了一眼冷著臉但并未否認（在至尊寶看來就是默認）的白晶晶，好奇心簡直要爆炸了，“比如…上輩子你倆咋認識的？誰追的誰？聘禮給了啥？是不是因為門不當戶不對（神仙和凡人？）被棒打鴛鴦了？白姑娘被變成骨頭架子是不是你家里人…哦不，是佛門那幫禿…咳咳，大師們干的？還有啊，那玉符是啥？定情信物？剛才發(fā)光那架勢，比煙花還好看！定情信物都這么高端大氣上檔次？唐老弟，教教兄弟幾招唄？以后行走江湖…哎喲！”
一塊冰冷的碎石精準地砸在至尊寶的腦門上，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
白晶晶收回手（雖然虛弱，但準頭還在），冷冷地吐出一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虛弱威壓：
“聒噪！”
至尊寶捂著腦門，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再放肆，只能委屈巴巴地蹲到一邊畫圈圈，嘴里還小聲嘟囔：“兇什么兇…問問都不行…小氣…肯定是心虛了…十輩子啊…這得是多深的孽緣…啊不，情緣…”
玄奘看著至尊寶那副樣子，再看看身邊雖然虛弱冰冷、眉宇間卻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的白晶晶，又低頭看了看掌心那枚裂了一道細紋、光華內斂卻依舊溫潤的七彩玉符，心中百感交集。
滌魂泉的氤氳霧氣輕柔地環(huán)繞著他們。前路依舊迷茫，靈山如同懸頂之劍。但此刻，歷經生死，跨越輪回，失而復得的人就在身邊。
希望，如同這泉底的玉光，雖歷經波折，終究未曾熄滅。而某個混混聒噪的抱怨，竟也成了這沉重旅途里，一絲帶著煙火氣的背景音。
他輕輕握住了白晶晶冰冷的手，這一次，她沒有掙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