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歐不惑一看微信群消息,才知道王志星那個死胖子竟然拍拍屁股,已經(jīng)帶著公司里的人走了,跟人販子一樣把他賣給霍既白就當(dāng)沒事人。
這地方離市中心至少八十公里,坐交通工具都不知道上哪坐去。
歐不惑絕望地走出酒店長廊,一看附近最近的公交車,要先走上兩公里路。
正是大冬天,歐不惑提著行李哆哆嗦嗦地在路邊走,他的外套很單薄,里面就穿著灌風(fēng)的襯衣,他心想自己堂堂紅星總經(jīng)理,過得怎么這么慘呢。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行李箱的一只輪子不好使了,拉起來特費勁,沒二里路就累得他胳膊腿直酸,寒冬臘月,又出了汗,休息一會兒這寒氣就順著舒張開的毛孔傳遞到五臟四肢。
正走著,身邊駛過去一輛黑色邁巴赫,車身連帶著車標(biāo)都擦得锃亮,可見車主人的品味。
沒一會兒,那車停路邊了,歐不惑拉著行李箱走過去,順著車屁股看到車頭,心想這哪個老板車沒油了還是怎么了,正瞧見這,駕駛位的車窗開了,防窺玻璃緩緩下降,露出讓歐不惑后背一僵的臉。
“霍總您還沒走呢?”歐不惑馬上收拾好自己的狀態(tài),嫣然一笑。
霍既白冰封一般的臉有些緩和,道,“你為什么不打車?!?/p>
“這里不好打車。”歐不惑隨便扯了一個謊,“我走路去公交站然后導(dǎo)地鐵回去?!?/p>
霍既白一看他哆哆嗦嗦的樣,領(lǐng)口敞開著也不知道系條圍巾,現(xiàn)在就是路邊一只狗他也順手救一下,何況昨天晚上“同床共枕”的人。
“你上來吧,我送你?!?/p>
歐不惑心一驚,男人也沒容他拒絕的機會,他趕緊提著行李箱上車了。
坐在副駕,歐不惑那叫一個心驚肉跳的,這樣一個大人物給他開車,他有這膽沒這福啊, 不知道這一坐得折多少壽。
“你家在哪?”
“霍總,我今天還要去紅星?!?/p>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霍既白的語氣突然冷了幾分,“周末還上班?你還挺敬業(yè)的?!?/p>
歐不惑聽出來這是故意諷刺他,也只裝作聽不懂,說道,“是啊,現(xiàn)在行情不好,賺錢很難?!?/p>
車里沉默了一會兒,歐不惑只敢用玻璃反光觀察霍既白的表情。
“那你昨天晚上給我按摩能賺多少錢?”
歐不惑有些答不上,公司也沒說他服務(wù)誰就能撈多少錢,按王志星的說法,這生意要是談成了,他說不定能跟著公司一起轉(zhuǎn)型,奔著這一句話,歐不惑可是使了一萬分的努力,可這好處既沒合同又沒人見證,全憑一張嘴,經(jīng)霍既白一提醒,他猛地恍然大悟,他差點給王志星當(dāng)便宜貨送人了。
媽的!
歐不惑在心里叫罵。
“問你話呢,不回答幾個意思?”
“不好意思剛才跑神了...”歐不惑趕緊賠笑。
行駛了二十分鐘,估計是想留著通氣,這車開了窗就沒關(guān)過,這可苦了歐不惑,那呼呼的冷風(fēng)灌進來還不如他自己下車走路,至少還能出點汗,身上暖和。在這個大權(quán)貴旁邊,他連哆嗦都只敢忍著,更別說提要求了。
過紅綠燈的間隙,霍既白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副駕的后視鏡,看見歐不惑裹著牛仔外套,兩只手都塞在腿縫里取暖。
“你冷為什么不說?”他皺著眉問,“我會吃了你嗎?”
歐不惑抬起臉,也不知道怎么又招惹霍既白了,他趕緊說,“我不冷啊?!?/p>
只見他薄薄的兩片嘴唇都有些發(fā)白,單薄的牛仔外套就跟個毯子似的掛在身上。
霍既白也沒再說話,只是在過了紅綠燈之后,默默關(guān)了車窗然后把暖氣打開了。
到了紅星門口,歐不惑忙道了好幾個謝,搞得霍既白都有點不耐煩,歐不惑瞧見這臉色,也不敢再磨蹭了,拎著行李箱就下了車。
Dax像等候多時一樣瞅著他。
“看我干什么?”歐不惑瞪了回去。
“呦呵,歐經(jīng)理又上哪發(fā)財了?”
提到發(fā)財歐不惑就心里窩氣,他一毛錢沒賺,還被諷刺跟老男人睡覺,玩sugardaddy那一套,可他清白著呢,不過轉(zhuǎn)念一想,Dax說不定正嫉妒他呢,畢竟也不是誰都能找到sugardaddy。
“對啊,發(fā)大財了,那人出手可闊綽了?!?/p>
“誰啊,誰啊,茍富貴莫相忘啊歐經(jīng)理?!盌ax一聽,態(tài)度來了個大轉(zhuǎn)變,秒變跟屁蟲,“哼,人家是大人物,豈能隨隨便便讓你知道?!?/p>
Dax有點不樂意,不過仍掛著面子,“哎呦喂,你不能什么好處都占啊,汪小姐還是我介紹給你的,怎么輪到你給我介紹就這么不樂意啊?!?/p>
提到汪靜歐不惑一愣,這么幾天他差點把汪靜忘了,這一提醒,他一會兒可要發(fā)個短信噓寒問暖一下。
“這都是我自己爭取的,你屁股癢別找我,我對你不感興趣?!?/p>
Dax一聽癟了癟嘴,暗自翻了個白眼,心想,你就嘚瑟吧,再嘚瑟兩天,等汪靜老公發(fā)現(xiàn)你的存在,到時候哭著求我?guī)湍愣紱]用。
歐不惑擺脫完Dax,又給汪小姐發(fā)完短信,就自己給自己下了班,在門口招了一輛車,回家去了。
這個家并不是他平時住的,他平時住的房子是公司配的,一開始三四個人住一間,后來他業(yè)績好提成了總經(jīng)理,他就有了自己單獨的一戶,離公司很近,主要還是方便上班的。
他這次回的地方是他老家,離商區(qū)隔十萬八千里,是個實打?qū)嵉睦暇用駞^(qū),基本上以前下崗工人都住在這里,出租車停在了有些泥濘的路邊,這邊下水道一直修不好,所以路上坑洼的地方一下雨就會積攢污水。
歐不惑付了錢,只身走進交纏著晾衣繩和電線繩的握手樓間,第二棟第三樓,房門有些年久失修,不過這就是他從小生活的家。
“媽,我回來了?!?/p>
他拿出鑰匙擰開房門,在門口換了拖鞋。
與外面破舊潮濕的環(huán)境不同,他家里面是翻修過的,能看出好多家具都是買的名牌貨。
“你是誰啊...”
臥室里傳來幽幽的婦人聲音,歐不惑見怪不怪似的,說,“是我啊,小歐回來了,你兒子回來了。”
“兒子?我哪有兒子?”婦人提拉著拖鞋走出來,臉頰微微凹陷,不過仍能從五官窺見她曾經(jīng)的榮光,放二十幾年前妥妥是個江南美人。
歐不惑對此習(xí)以為常,從餐桌下拉了個塑料凳坐下,“媽,你看你又忘了。”
婦人沒說話,也拉了個塑料凳在他旁邊坐下,睜著有些恍惚的眼睛盯著他看。
“你長得真俊俏啊,我兒子長大估計跟你差不多...”說著,婦人拿出從棉襖里拿一張照片,給歐不惑看,里面的少年還是四五歲的樣子,旁邊還有一個高大的男人,是歐不惑車禍去世很久的爸爸。
“媽,你看看你又說胡話了,王阿姨呢?你最近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婦人木訥地呆坐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小歐啊,媽不想去醫(yī)院了。”
“媽,不去醫(yī)院怎么行,醫(yī)生說了,透析一周必須做三次,不然你就生病了?!?/p>
“我聽隔壁床的人說,一次透析得八百...小歐啊,媽不想讓你花這個錢,你還得上大學(xué)?!?/p>
歐不惑笑了笑說,“媽,你不用管我,我現(xiàn)在能賺好多錢了,你透析那點錢對我來說就跟吃頓飯一樣?!?/p>
婦人眼神恍了恍,“真的嗎?”
“真的,媽你一定要聽王阿姨話,該吃飯就吃飯,該睡覺就睡覺。”
“那我為什么天天看不見你?。俊眿D人轉(zhuǎn)而問道。
歐不惑喉嚨哽了哽,不過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不適,“因為我工作忙呀,越忙才賺錢越多,你放心吧媽,你兒子現(xiàn)在很能干?!?/p>
婦人這才點了點頭,歐不惑握著媽媽的手,沒再說話。
黃秀娥是一名尿毒癥患者,在確診的第三年,正值中年的年齡,卻患上老年癡呆,命運對這個家庭并不公平,她的丈夫歐建國在他兒子六歲的時候就出車禍死了,家里只有她一個勞動力,多年積蓄,一場病就花得差不多了。
不公平的事歐不惑經(jīng)歷得太多了,多到歐不惑不再思考為什么命運如此不公,他只剩下努力生存的意志,像棵生長環(huán)境不怎么友好的樹苗,缺少修剪,歪歪扭扭地長大。
黃秀娥患上老年癡呆那年,病情惡化地很快,他不明白一向溫柔的母親為何用那樣的眼神看他,不明白母親為何總是忘記,總之,那是一段艱難的時光。
他學(xué)習(xí)不怎么樣,既不是名列前茅也不是吊車尾,他這樣的人就算吸干家里的血去學(xué)習(xí)也不會有什么飛黃騰達的結(jié)果,于是他退學(xué)了,初三輟學(xué)到處打工,很多地方不收他這樣的年齡,于是他打著價格低廉的黑工,一直堅持到十八歲。
十八歲,他經(jīng)過同鄉(xiāng)的介紹進了紅星,摸爬滾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只有他知道,不過他從來不向別人訴苦,也許從小苦到大了,沒經(jīng)歷過什么好事,以為自己的苦就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p>
二十一歲,他早已把學(xué)校的東西忘干凈了,他習(xí)得一身風(fēng)月場所的本領(lǐng),和客戶虛與委蛇,賺了的錢,也足夠他照顧母親和他的生活。
這時,鑰匙孔吱吱呀呀地響了幾聲。
“呀,小歐你回來了?”
王阿姨提著一塑料袋的蔬菜和水果回來,這是他們家的鄰居,后來歐不惑上班賺了點錢,就聘她當(dāng)自己家的全職保姆照顧黃秀娥,陪她一周去三次醫(yī)院。
“回來也不說一聲,早知道買點排骨燉上了。”王阿姨數(shù)落著,歐不惑是她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六歲沒爹,十幾歲就打工,她看在心上一直把他當(dāng)干兒子疼。
“不用了阿姨,太晚了,隨便吃點就行?!?/p>
“你這孩子,下次回來記得說一聲,怎么樣,工作最近還忙嗎?”
“嗯。還可以。”歐不惑回答,其實他一直騙王阿姨他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但正經(jīng)公司怎么可能要他一個初中輟學(xué)的學(xué)歷。
歐不惑留在這兒睡了一覺,在他從小睡到大的木板床上,聽著暖氣空調(diào)嗡嗡的聲音入眠。
第二天早上,他被一通電話吵醒。
“你明天有空沒?”
“嗯...?”歐不惑還在朦朧的睡意里,一聽聲音機靈地坐起來,這不是汪小姐嗎?
“梵光樂隊明天要來湖州音樂節(jié)演出,我弄來了兩張票,你來陪我去吧。”
梵光樂隊?這不是汪小姐上次在車上聽的那幾首歌嗎?看來確實是那個樂隊的歌迷,歐不惑怎么可能放過這個陪顧客的機會,說道,“可以啊,我一直都想聽他們的線下演出,汪小姐您好厲害,竟然買到票了?!?/p>
汪靜似乎有些得意,“那是,這些票是內(nèi)部渠道買的,到時候還可以去后臺找他們簽名。”
歐不惑笑了笑,說,“那就期待明天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