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絕望,比護(hù)城河開春泛起的臭淤泥還鉆心。林強(qiáng)那孫子,腆著油晃晃的胖臉,
胳膊肘子一較勁,我像口破麻袋,直直栽進(jìn)樓下翻騰的尸坑里。“咔嚓”,肋巴骨斷了,
聲兒還沒散,就讓一片枯樹杈子似的爪子撓地聲、嗓子眼兒擠膿似的嘶嚎給蓋了過去。
那爛肉的臭氣,頂風(fēng)都能臭出三里地,裹著鐵銹的腥甜,直往腦仁里鉆。
眼前是晃悠的爛胳膊爛腿,糊滿眼的臟布條子、青灰皮、淌黑水的眼窟窿。臨了兒,
也不知哪來的氣力,在腥臭泥湯子里擰過脖子。七樓那扇豁了牙的破窗戶,探出倆腦袋。
堂弟林強(qiáng),那臉平日堆著笑,褶子里能夾死蒼蠅,
此刻只剩劫后余生的狠厲和一股子叫人反胃的亢奮。他咧著嘴,
倆小短手還保持著推搡的架勢。旁邊,是我當(dāng)眼珠子似的供著的蘇晴。
她描得精細(xì)的眉毛擰著個小疙瘩,跟看街邊癩皮狗掐架似的,紅嘴唇兒一碰,
涼冰冰的話音兒,愣是壓過樓下鬼哭狼嚎,釘子似的鑿進(jìn)我耳朵眼兒:“廢物利用,
倒省了埋?!弊肿謨簬П曜樱M(jìn)心窩子,把最后一口熱乎氣兒也給凍沒了。眼前一黑,
直直往那又冷又黏的閻王殿沉下去。“嗬——!”一口帶著鐵銹渣子的涼氣猛地嗆進(jìn)嗓子眼,
我像剛爬上岸的淹死鬼,一個激靈彈坐起來!心口窩里那面破鼓,咚咚咚擂得山響,
震得肋巴骨生疼。眼前是糊滿黃霉點子、眼熟的天花板。身下是硬板床,硌得慌。窗戶外頭,
日頭正好,樓下隱約傳來老太太們扯閑篇兒的嗡嗡聲,
帶著股久違的、嗆人卻踏實的煙火味兒。離那活地獄開張,還有整三天!
冷汗“唰”地下來了,洇透了汗褟兒,冰涼地貼在脊梁骨上。
身上還殘留著被那些爛爪子撕扯的幻痛,每寸皮肉都哆嗦。林強(qiáng)那獰笑的油臉,
蘇晴那句輕飄飄的“省了埋”,像兩塊燒紅的烙鐵,“滋啦”一聲,燙在魂兒上。
一股子邪火,又毒又辣,能把天燒出個窟窿的恨,在腔子里翻江倒海。就在這當(dāng)口,
一個冰涼、硬邦邦、不像人也不像機(jī)器的動靜,沒半點預(yù)兆,
直接在我腦仁兒里炸開了:【瞅見您老這活命的狠勁兒,
還有那滔天的仇怨了……深空眼珠子,給您請安。認(rèn)主:林默?!俊緳?quán)限:沒邊兒(∞)。
】【天上那鐵疙瘩‘判官爺’,支棱著耳朵等您吩咐呢。家伙事兒齊活。那‘洗地’的本事,
還差把火候?!繘]金光閃閃,也沒花里胡哨的界面。就這橫不楞登的聲音,
帶著股子跳出三界外的冷淡,戳在那兒。權(quán)限沒邊兒?天上鐵疙瘩?洗地?扯淡的念頭一閃,
立馬讓更兇的恨給淹了。管他娘的是啥!能撕了那群王八蛋,就算搭上閻羅殿,老子也敢闖!
我“噌”地掀開那床薄被,蹦下地。動作扯著前世沒散凈的疼,腳底下卻像生了根,穩(wěn)當(dāng)。
沒工夫了!三天后,活死人就得滿街竄。我沖進(jìn)茅房,擰開那生銹的水龍頭,
冰涼刺骨的自來水“嘩嘩”往下砸。我抄起水,照臉上一通胡嚕。水珠子順著下巴頦往下掉,
“吧嗒吧嗒”砸在掉瓷兒的臉盆沿上。鏡子里頭,一張青白年輕的臉,眼窩子摳摳著,
可那倆眼珠子里頭,有東西碎了,又凍成了兩塊黑不溜秋、沉在冰窟窿底的石頭蛋子?!緺?,
眼下能支使的玩意兒,您給報個賬。】我在心里頭念叨,嗓子眼兒發(fā)干。
那冰涼的鐵片聲兒立馬搭腔:【得嘞!吃食:壓得瓷實的‘窩頭精’(1000塊),
清水(100噸),自個兒吐水的小鐵盒(1),救急的破布頭(10)。
防身的:削鐵如泥的小攮子(1),保命的‘氣盾’(1),打冷槍的‘鬼火銃’(1),
‘鬼火’豆子(50)?!俊境笤捳f前頭:使喚天上那大炮仗,得耗‘孽債點’,
您老眼下賬上光板兒(弄死對頭或捅破天大的簍子能得)。想‘洗地’?
要么等這爛泥塘子發(fā)霉長毛到了份兒上,要么您老拿這沒邊兒的權(quán)限硬點(耗不起)。
】夠使了!三天,夠我把自己拾掇成個鐵刺猬,
再踅摸個能扛住“判官爺”放屁動靜的耗子洞!我抓起手巾胡亂抹了把臉。
前世的零碎在腦子里飛快地拼——城西邊,荒廢了的官家地堡!裹著幾尺厚的鐵皮,
埋在山肚子里,吃喝拉撒能自個兒轉(zhuǎn)悠!就它了!緊跟著這三天,過得像踩了風(fēng)火輪。
我像個沒影兒的鬼,又像上了發(fā)條的木頭人,手腳麻利得邪乎。兜里那點鋼镚兒,
連哄帶騙從幾個還搭話的“哥們兒”那兒刮來的最后幾張大票子,一股腦全砸了出去。
靠系統(tǒng)變出來的、瞅著像從洋人畫報里蹦出來的銀灰“窩頭精”和一人來高的吐水鐵罐子,
被個鐵皮小力巴兒悄沒聲兒地碼在租來的破倉庫旮旯里。那桿流線型的“鬼火銃”,
拆巴拆巴塞進(jìn)個不起眼的鐵皮工具箱。每回摸到那冰涼的槍管子,手指頭尖兒就跟過電似的,
閃過前世那些爛爪子的冰冷,還有……快來的、燒他個干干凈凈的報應(yīng)火!城南那廢棄倉庫,
破門爛窗,透風(fēng)撒氣。我把面包車倒著懟進(jìn)最里頭,車屁股緊貼著斑駁掉皮的墻。跳下車,
反手插上那扇銹得嘎吱響的鐵皮門,插銷都彎了,勉強(qiáng)別住。
倉庫里一股子陳年糧食漚爛的霉味兒,混著機(jī)油和耗子屎的餿氣,直沖鼻子。
角落里堆著些看不清原色的破爛麻袋和生銹的鐵架子。【東西擱哪兒?
】我喘著粗氣問腦仁兒里那位爺?!灸_前頭,右手邊墻根底下。】鐵片聲兒不帶磕巴。
我低頭一瞅,好家伙!原本空蕩蕩的水泥地上,憑空冒出來幾個玩意兒。
一摞摞碼得整整齊齊、四四方方的銀灰色“窩頭精”,硬得像城墻磚,摸上去冰涼滑溜。
一個半人高、銀光锃亮的大鐵罐子戳在旁邊,罐子頂上幾個小燈一閃一閃,
底下接著根小孩胳膊粗的軟管子,管子那頭連著一個巴掌大的銀盒子。
這就是那“自個兒吐水的小鐵盒”?旁邊還堆著十個迷彩帆布包,鼓鼓囊囊,
想必就是“救急的破布頭”了。最扎眼的是個鐵皮小力巴兒,半人高,方頭方腦,
倆細(xì)胳膊垂著,底下裝著倆小轱轆,像個沒臉的鐵皮桶成精了,悄無聲息地戳在那兒。
我伸手扒拉它一下,冰手!它腦袋頂上倆小紅燈“滋啦”一閃,小轱轆“嗡”地一轉(zhuǎn),
就挪開了,繼續(xù)戳著,死氣沉沉?!具@鐵疙瘩能頂用?】我有點犯嘀咕。【搬搬抬抬,
指哪兒打哪兒,比牲口強(qiáng)?!胯F片聲兒透著股懶洋洋的勁兒。行吧。我指揮著這鐵疙瘩,
把“窩頭精”一摞摞搬上面包車后斗,碼得跟砌墻似的。
那吐水的大鐵罐子和底下的小盒子也塞進(jìn)去,占了小半地方。
十個急救包胡亂甩在副駕駛座位底下。最后,
我把那裝著“鬼火銃”的鐵皮工具箱塞進(jìn)后座底下,拿塊破油氈布蓋嚴(yán)實了。做完這些,
天邊已經(jīng)擦黑。我鎖上倉庫那扇破門,跳上面包車,打火,
老舊的發(fā)動機(jī)“突突突”咳嗽了半天才喘勻氣兒,噴出一股子黑煙,
朝著城西那片荒山野嶺扎了過去。城西那廢棄的聯(lián)邦戰(zhàn)略指揮中心,荒得連鬼都不樂意來。
依著半拉禿山,露在外頭的就幾棟灰不拉幾、窗戶全碎了的水泥盒子,
爬山虎長得跟裹尸布似的。我把車藏在山坳里一片半人高的枯草窠子里,
拖出那個鐵皮工具箱背上,深一腳淺一腳往山根摸。按著腦仁兒里那鐵片聲兒的指點,
繞到山背面一處塌了半截的水泥掩體后頭,扒拉開一堆枯枝爛葉,
露出個黑黢黢、半人高的鐵門,銹得跟爛柿子皮似的。門邊上嵌著個巴掌大的小方盒子,
也銹死了?!捐€匙孔都銹沒了,咋整?】我扒拉著那鐵疙瘩?!臼洲羯先?,五秒。
】鐵片聲兒言簡意賅。我把手按在那冰涼的鐵盒子上,數(shù)著心跳。五下剛過,
那鐵盒子“咔噠”一聲輕響,蓋子彈開了,露出底下閃著幽幽藍(lán)光的屏幕。
鐵門里頭也傳來一陣“嗡嗡”的低鳴,像沉睡了八百年的老機(jī)器在伸懶腰。緊接著,
“嘎吱——咣當(dāng)!”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那扇看著死沉死沉的銹鐵門,
居然自個兒往里縮進(jìn)去一尺多寬,露出條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縫。
一股子混合著陳年灰塵、機(jī)油和某種鐵腥味兒的冷風(fēng),“呼”地一下從門縫里卷出來,
吹得我一哆嗦。成了!我把鐵皮工具箱先塞進(jìn)去,自己也側(cè)著身子擠進(jìn)門縫。
身后那鐵門又“嘎吱嘎吱”地合上了,最后“哐當(dāng)”一聲悶響,嚴(yán)絲合縫,
把外頭那點慘淡的月光徹底隔斷。門后是條斜著往下扎的窄道,黑得邪乎。
我扶著冰涼粗糙的水泥墻,試探著往下挪。走了大概二三十級臺階,腳下踩到了平地。
眼睛稍微適應(yīng)了點黑暗,影影綽綽看到前頭是個挺大的空場,像個地下車庫。空氣又冷又悶,
帶著股濃重的鐵銹和機(jī)油味兒?!緹裟兀俊课以谛睦镱^問。【左手邊墻上,摸。
】鐵片聲兒回道。我伸手在左邊冰涼的墻壁上摸索,果然摸到一排凸起的疙瘩。使勁兒一按,
“啪嗒”一聲,頭頂上猛地亮起幾盞慘白慘白的燈光,光線忽明忽滅地閃了幾下才穩(wěn)住。
燈光下,這地方顯了形。確實是個挺大的地下空間,得有半個籃球場大,挑高也足。
四壁和頂子都是厚厚的水泥,看著就結(jié)實。
角落里堆著些蒙著厚厚灰塵、看不清原貌的破爛機(jī)器設(shè)備,像被遺棄的鋼鐵怪獸骨架。
正對面,是扇更厚實的鐵灰色大門,門上刷著斑駁的綠漆,中間嵌著個圓形的巨大轉(zhuǎn)盤閥。
【指揮肚兒,就這門后頭?!胯F片聲兒確認(rèn)道。我走到那扇巨門前,門板冰涼厚重,
手摸上去直凍骨頭。那大轉(zhuǎn)盤閥銹得厲害,我使出吃奶的勁兒,臉憋得通紅,
才“嘎吱嘎吱”地把它擰開了小半圈。門里傳來“嗤——”一聲放氣似的輕響。
我深吸一口氣,用肩膀頂著門板使勁兒一推?!拔恕遍T軸發(fā)出沉悶的呻吟,
一股更冷、更干燥的氣流涌了出來。門開了條縫,里面透出幽藍(lán)的光。我側(cè)身擠進(jìn)去。嚯!
這“指揮肚兒”名不虛傳??臻g不算特別大,但那股子冷硬勁兒撲面而來。
正對面是整面墻的巨大弧形屏幕,黑著。屏幕前頭是一排排嵌入水泥臺面的操控面板,
上頭密密麻麻全是按鈕、旋鈕和早已熄滅的指示燈,蒙著層灰。
屋子中央孤零零擺著一張高背的皮椅子,皮子都開裂翻卷了,露出底下黃不拉幾的海綿。
空氣里是灰塵、冷卻劑和一種陳年電子元件特有的焦糊味兒混合的怪味?!練舛?,開!
喘氣兒的,拾掇干凈!墻上那些眼珠子,給爺支棱起來!】我對著腦仁兒里下令?!镜绵希?/p>
】鐵片聲兒應(yīng)得干脆。頭頂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聽不見的“嗡”聲,
像是什么東西啟動了。空氣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那股子陳腐味兒好像淡了那么一絲絲。
緊接著,對面那堵巨大的弧形屏幕,“唰”地一下全亮了!幽幽的藍(lán)光瞬間充滿了整個空間,
照得人臉發(fā)青。屏幕上分割出幾十個小方塊,大部分還是黑的,
有幾個已經(jīng)顯示出畫面:有的是空無一人的荒廢街道,路燈桿子歪斜;有的是黑黢黢的樓道,
應(yīng)急燈閃著綠光;最扎眼的一個畫面,赫然是我剛進(jìn)來的那個地下車庫入口!
那扇厚重的銹鐵門在監(jiān)控里顯得格外渺小?!就忸^那爛泥塘子啥德行,這兒瞅得真真兒的。
爛孢子?眼下剛冒頭,0.7%,跟野草似的瘋長呢。】鐵片聲兒四平八穩(wěn)地匯報。成了!
我的堡壘!我走到屋子中央,一屁股坐進(jìn)那張破皮椅子里,冰涼的皮面激得我一哆嗦。
那把拆散了的“鬼火銃”零件還塞在鐵皮工具箱里,就放在腳邊。
幽幽的藍(lán)光從巨大的弧形屏幕上潑下來,映著我這張沒一點熱乎氣的臉。
外頭那點虛假的太平,眼瞅著就要碎成渣了。等著吧,林強(qiáng),蘇晴,
還有那群推我下油鍋的“好親戚”“鐵哥們兒”。你們可得在怪物嘴里頭多撲騰會兒,
撲騰到……能爬到爺這門坎兒底下,讓爺好好瞧瞧,啥才叫真正的“廢物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