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最后五分鐘,林微夏的筆尖在速寫本上停頓了三次。
紙上是陳倦的側影,正低頭背誦古文,陽光從他耳后的發(fā)絲間漏下來,在衣領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特意把他握筆的手指畫得格外清晰——食指第二關節(jié)有個淺淡的繭子,是常年握筆和籃球摩擦出的印記,昨天幫他撿掉落的粉筆時,她偷偷數(shù)過那道繭子的紋路,像片小小的樹葉。
“喂,林微夏,發(fā)什么呆?”李雪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小臂,“王老師讓你去辦公室拿昨天的默寫卷,說是你全對了,要當范本貼出來?!?/p>
林微夏猛地回神,臉頰瞬間發(fā)燙。她趕緊合上速寫本,塞進抽屜最深處,“全對?不可能吧,我最后一句好像寫錯了?!?/p>
“你就是太不自信了?!崩钛┓藗€白眼,推了她一把,“快去快回,順便幫我看看我的分數(shù),要是低于80分,我這周的漫畫就泡湯了?!?/p>
林微夏抱著書包快步走出教室,走廊里飄著粉筆灰的味道,混著樓下桂花樹的甜香。高二(三)班在三樓最東側,辦公室卻在二樓西側,要穿過整個走廊。她走得很慢,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帶——那是根磨得發(fā)白的帆布帶,昨天陳倦幫她撿書包時,指尖不小心勾到過這里,留下一道淺淺的折痕。
路過(一)班門口時,里面?zhèn)鱽硇[的笑聲。林微夏下意識地往里瞥了一眼,正看見張曼琪站在講臺上,手里拿著本樂譜,笑著對臺下說:“……所以合唱比賽的隊形,我覺得可以改成扇形,領唱站在中間,這樣視覺效果更好?!?/p>
她的聲音清亮,帶著天生的感染力,臺下的同學都在附和。林微夏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黑板報上,用彩色粉筆寫著“金秋合唱比賽”幾個大字,旁邊畫著音符和彩帶,畫得很精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原來她不僅會彈鋼琴,還會設計隊形。林微夏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蟄了一下,有點酸。
走進辦公室時,王老師正在批改作業(yè),看見她進來,笑著招手:“微夏來了,快過來?!彼岩化B默寫卷遞給她,“這次進步很大啊,尤其是古文默寫,全年級就你一個全對,字也寫得越來越漂亮了?!?/p>
“謝謝王老師?!绷治⑾慕舆^卷子,指尖在自己的那張上停頓了一下——最后那句果然寫錯了,卻被紅筆輕輕圈出來,旁邊寫著“筆誤,不扣分”。
是王老師故意給她的鼓勵吧。她的心里暖暖的,又有點不好意思。
“對了,”王老師像是想起了什么,“明天下午自習課,班里要布置合唱比賽的場地,你留下來幫忙吧。陳倦也會留下,你們兩個一個細心,一個力氣大,正好互補?!?/p>
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布、布置場地?”
“就是搬搬桌子,掛掛彩帶,很簡單的?!蓖趵蠋煍[擺手,“主要是你們兩個負責合唱的站位,對場地熟悉。”
“好……好的。”她低下頭,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耳根卻不受控制地紅了。
和陳倦一起留下來布置場地?單獨相處?
走出辦公室時,林微夏感覺自己的腳步都在飄。她翻到李雪的卷子,85分,不算太差,心里的石頭落了一半??梢幌氲矫魈煜挛缫完惥雴为毚诮淌依?,心臟又開始砰砰直跳。
回到教室時,早讀課已經結束了。陳倦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側臉埋在臂彎里,只露出一小截干凈的脖頸,陽光落在他的發(fā)梢上,鍍上一層淺金色。林微夏放輕腳步坐下,生怕吵醒他。
他好像很累的樣子,是昨晚學習到很晚嗎?還是打球太累了?她偷偷看著他的睡顏,睫毛很長,像兩把小扇子,呼吸均勻,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氣息。
她的指尖癢癢的,好想畫下他睡著的樣子。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按了下去——太過分了,偷看人家睡覺已經很不好了,怎么還能畫下來。
“唔……”陳倦突然動了動,揉了揉眼睛坐起來,看見林微夏正看著自己,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早啊,我是不是睡過頭了?”
“沒、沒有,剛下課?!绷治⑾内s緊低下頭,心臟砰砰直跳,“王老師說……說明天下午讓我們留下來布置場地。”
“布置場地?”他挑了挑眉,“搬桌子嗎?沒問題?!彼炝藗€懶腰,骨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響聲,“正好我明天下午沒什么事?!?/p>
林微夏偷偷抬眼,看見他的襯衫領口因為動作太大敞開了一點,露出一小片鎖骨,皮膚很白,像被陽光曬透的玉。她的臉頰瞬間發(fā)燙,趕緊翻開語文課本,假裝認真看書,眼角的余光卻忍不住追隨著他的動作。
他從書包里拿出一瓶牛奶,擰開蓋子喝了一口,喉結輕輕滾動,動作自然又好看。林微夏的心跳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咚咚咚地敲著胸腔,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原來喜歡一個人,連他喝牛奶的樣子都覺得好看。這個認知讓她的臉更燙了。
下午的物理課,老師在講臺上講著動量守恒,林微夏卻在草稿紙上畫著桌子的形狀。明天要把教室后排的桌子搬到墻角,騰出中間的空地做舞臺,還要掛彩帶和氣球。她在紙上畫了個簡易的平面圖,把彩帶的位置標成粉色,氣球標成藍色——那是陳倦校服上的顏色。
“這是什么?”陳倦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林微夏嚇得手一抖,鉛筆在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斜線。她趕緊用胳膊擋住草稿紙,“沒、沒什么,是物理題的受力分析圖?!?/p>
陳倦顯然不信,卻沒再追問,只是笑了笑,“你畫的圖比物理老師的清楚多了,他上次畫的斜面,我還以為是過山車?!?/p>
林微夏被他逗笑了,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些。她偷偷移開胳膊,露出那張被劃了斜線的平面圖,“我在想……明天怎么布置場地比較好?!?/p>
陳倦湊近看了看,指尖在紙上點了點,“這里可以放兩個音響,聲音會更均勻。還有氣球,別掛太低,不然會碰到人的頭。”他頓了頓,看向她,“你好像很擅長這個?”
“我、我以前幫美術老師布置過畫展?!绷治⑾男÷曊f,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的事,“就是把畫掛得整齊一點,沒什么特別的。”
“那也很厲害啊?!彼难劬飵е嬲\的贊賞,“我最不擅長這些了,每次我媽讓我?guī)兔齑昂?,都會把鉤子弄掉?!?/p>
林微夏忍不住笑了,想象著他笨手笨腳掛窗簾的樣子,一定很可愛。
放學前,音樂老師又留了半小時排練。這次張曼琪也來了,穿著白色連衣裙,手里拿著設計好的隊形圖,笑著對大家說:“同學們,我重新設計了隊形,大家看一下,覺得怎么樣?”
她把隊形圖貼在黑板上,是個扇形,領唱的位置在最中間,用紅色粉筆圈了出來。
“領唱就由我和陳倦來擔任吧,”張曼琪的目光落在陳倦身上,帶著笑意,“我已經跟音樂老師說過了,她也覺得我們的聲線很搭?!?/p>
教室里瞬間響起一片起哄聲。
“哇!女神和學霸的組合!”
“這絕對能拿第一啊!”
“陳倦快答應啊!”
林微夏的心跳猛地一沉,像被扔進了冰水里。她下意識地看向陳倦,發(fā)現(xiàn)他皺著眉,似乎有點猶豫。
“我覺得還是按原來的隊形吧,”他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教室,“扇形太復雜了,我們排練的時間不多,怕來不及適應。而且……我不太適合當領唱?!?/p>
張曼琪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自然,“沒關系,你再考慮考慮,明天給我答復就好?!彼哪抗鈷哌^林微夏,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審視,然后轉身走出了教室。
排練繼續(xù)進行,可林微夏的心卻亂了。她能感覺到周圍同學的目光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還有人在小聲議論:“陳倦是不是不想跟張曼琪一組???”“他剛才看林微夏的眼神好奇怪……”
她的臉頰發(fā)燙,趕緊低下頭,假裝看自己的鞋尖。帆布鞋的鞋尖已經磨得有點禿了,是去年冬天買的,洗得發(fā)白。
“別聽他們瞎說?!标惥氲穆曇敉蝗辉诙呿懫穑瑤еc無奈,“我只是覺得領唱太麻煩了,跟誰一組都一樣?!?/p>
林微夏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別的情緒,只有真誠的解釋。她的心里一暖,點了點頭,“嗯,我知道?!?/p>
可心里某個角落,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其實你是不想離開我身邊吧?
這個念頭讓她的臉頰更燙了,趕緊轉過頭,看向窗外。
夕陽正慢慢落下,把天空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色。操場邊的香樟樹在風中搖晃,葉子的影子投在墻上,像跳躍的音符。
也許,明天會是美好的一天。林微夏偷偷想,只要能和他一起布置場地,就算只是搬桌子、掛彩帶,也很好。
第二天下午,自習課的鈴聲剛響,同學們就收拾書包離開了。教室里很快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林微夏和陳倦。
陽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斑,漂浮的粉筆灰在光里跳舞。陳倦挽起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開始搬后排的桌子,“先把這些搬到墻角吧,留出中間的空地?!?/p>
“嗯。”林微夏點點頭,也走過去幫忙。她的力氣小,只能搬動最輕便的塑料凳,陳倦卻一個人扛起沉重的木桌,動作輕松得像在拎書包。
“你小心點,別砸到腳?!彼诘?,把桌子輕輕靠在墻上,“這些桌子比看起來重多了。”
“我知道?!绷治⑾亩紫聛恚阉芰系逝耪R,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鞋尖——是雙白色運動鞋,鞋邊沾了點草屑,大概是早上打球留下的。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趕緊移開手,假裝整理凳腿。
陳倦去拿彩帶和氣球,是王老師提前準備好的,放在講臺的柜子里。他抱出來一個大箱子,里面塞滿了五顏六色的彩帶和氣球,還有一卷透明膠帶。
“我們先掛彩帶吧?!彼贸黾舻?,開始裁剪彩帶,“你覺得掛在哪個位置好看?”
林微夏走到教室中間,抬頭看了看天花板,“掛在燈管下面吧,燈光照下來會反光,很好看?!?/p>
“好主意?!标惥胄χc頭,搬來兩張桌子疊在一起,站上去夠燈管,“你幫我扶著桌子,別讓它晃?!?/p>
林微夏趕緊扶住桌腿,指尖能感覺到他站在上面的重量,桌子微微晃動著。她的心跳很快,眼睛忍不住向上看——他的白襯衫被風吹得輕輕鼓起,像只展翅的白鳥,牛仔褲的褲腳卷到腳踝,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膚。
“遞給我一卷藍色的彩帶?!彼皖^,正好對上她的目光,笑了笑,“怎么一直盯著我看?我臉上有東西嗎?”
林微夏的臉瞬間紅透了,趕緊低下頭,從箱子里拿出藍色彩帶遞給他,“沒、沒有,我在看你夠不夠得到?!?/p>
“馬上就好?!彼舆^彩帶,開始往燈管上系,手指靈活地打了個結,“你喜歡藍色?”
“嗯……”林微夏小聲回答,其實是因為你喜歡穿藍色的校服。
彩帶掛好了,五顏六色的,在風中輕輕晃動,像道彩虹。陳倦從桌子上跳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接下來吹氣球吧,這個你應該擅長。”
他拿出氣球,遞給她一個粉色的,“試試?”
林微夏接過氣球,放在嘴邊輕輕吹起來。她的肺活量不大,吹了半天也只鼓起來一個小拳頭那么大。陳倦看著她腮幫子鼓鼓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我來吧,你負責打結就好?!?/p>
他拿起一個藍色的氣球,深吸一口氣,很快就吹成了一個又大又圓的氣球,用手指捏住口,遞給她,“像這樣打結?!?/p>
林微夏接過氣球,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很燙的溫度,像夏天的陽光。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趕緊低下頭,笨拙地打了個結,卻不小心把氣球捏爆了。
“嘭”的一聲響,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陳倦也被嚇了一跳,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沒事吧?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沒有?!绷治⑾牡哪樛t,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我太笨了……”
“不笨,是氣球質量不好?!彼麚炱鸬厣系乃槠舆M垃圾桶,“換一個,這次我?guī)湍惴鲋!?/p>
他拿起一個黃色的氣球,吹起來后捏著口遞給她,用手幫她穩(wěn)住氣球,“慢慢打,別著急?!?/p>
他的手指輕輕碰著她的手背,暖暖的,帶著干燥的溫度。林微夏的心跳像擂鼓一樣,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打了個結,這次終于成功了。
“你看,這不就好了?!标惥胄χf,眼睛里帶著鼓勵的光芒。
兩人配合著吹氣球、掛氣球,很快就把教室布置得像個小型舞臺。陽光透過彩帶和氣球,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大功告成?!标惥肱牧伺氖?,看著自己的杰作,滿意地點點頭,“應該能拿第一吧?”
“肯定能?!绷治⑾男χf,心里暖暖的。這是她第一次和男生單獨待這么久,沒有想象中的尷尬,反而很舒服,像和熟悉的朋友一起做一件開心的事。
就在這時,教室門被推開了,張曼琪走了進來,看到教室里的布置,眼睛亮了一下,“哇,布置得真好看!陳倦,你考慮得怎么樣了?當領唱的事?!?/p>
林微夏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
陳倦皺了皺眉,“我還是覺得不太合適,你找別人吧?!?/p>
“可是音樂老師已經同意了……”張曼琪的語氣帶著點委屈,“而且,我一個人當領唱有點緊張,你就當幫幫我,好不好?”
林微夏看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心里突然有點不是滋味。她低下頭,假裝整理地上的氣球碎片,耳朵卻豎得高高的,等著陳倦的回答。
沉默了幾秒,陳倦開口了:“好吧,我試試。”
林微夏的心跳猛地一沉,像被什么東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張曼琪看過來的目光,帶著點勝利者的微笑。
原來,他還是會答應的。原來,她的存在,從來都不是他考慮的因素。
夕陽慢慢落下,把教室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色,可林微夏的心里卻像被灌滿了冷水,涼颼颼的。她看著陳倦和張曼琪討論領唱的細節(jié),看著他們站在那個用紅色粉筆圈出來的位置上試唱,突然覺得這個教室好吵,吵得她想立刻逃離。
“我、我有點不舒服,先走了?!彼闷饡?,聲音有點沙啞。
“怎么了?要不要緊?”陳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點擔憂。
“沒事,可能是有點累了?!绷治⑾膿u搖頭,不敢看他的眼睛,轉身快步走出教室。
走廊里的風很冷,吹得她眼睛有點疼。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速寫本,里面夾著今天畫的陳倦——他站在桌子上掛彩帶的樣子,被陽光鍍上金邊,笑得像個孩子。
原來,有些畫面,只能存在于畫里。
林微夏走出教學樓,看著天邊的晚霞,突然覺得很委屈。她蹲在操場邊的香樟樹下,抱著膝蓋,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秋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誰在耳邊輕輕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