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比賽后的周一,晨霧裹著桂花香漫進教室時,林微夏的指尖正懸在速寫本的最后一頁。
畫紙上是昨天傍晚的陳倦——他站在領(lǐng)獎臺上,歪著領(lǐng)結(jié),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側(cè)臉,嘴角還沾著點蛋糕奶油(是同學慶祝時抹上去的)。她用鉛筆細細勾勒出那抹奶油的弧度,像顆融化的星星,筆尖頓住時,紙上洇出個淺灰的小點,像她此刻亂跳的心。
“在畫什么呢?這么專注。”
李雪的腦袋突然湊過來,嚇了林微夏一跳,鉛筆在畫紙上劃出道斜杠。她慌忙合上速寫本,“沒、沒什么,畫錯題呢?!?/p>
“錯題需要畫這么久?”李雪挑眉,伸手去搶本子,“我看看,是不是又畫了某位大帥哥?”
兩人鬧著搶了幾下,本子沒被搶走,卻把桌角的物理習題冊碰掉了。嘩啦啦的紙頁聲里,一張折疊的便簽掉了出來,落在地上。
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昨天陳倦幫她改錯題時留下的,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這道題的受力分析要畫受力圖,像你畫速寫那樣,抓住重點就好”,末尾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虎牙尖尖的。
李雪眼疾手快地撿起便簽,念出上面的字,突然“哇”了一聲:“他這是在跟你告白吧?‘像你畫速寫那樣’,多曖昧?。 ?/p>
“不是的!”林微夏的臉瞬間漲紅,搶過便簽塞進習題冊,“就是普通的解題提示,你想多了?!?/p>
“我才沒多想,”李雪撇撇嘴,朝陳倦的方向努努嘴,“你自己看,某人從早讀課開始,視線就沒離開過你這邊,活像只盯魚干的貓?!?/p>
林微夏下意識地抬頭,正好撞上陳倦的目光。他坐在原位,手里捧著英語課本,眼神卻明晃晃地落在她桌上的速寫本上,見她看過來,慌忙低下頭,耳根悄悄泛紅。
像被陽光燙了一下,林微夏趕緊轉(zhuǎn)回頭,心臟砰砰直跳。他剛才……真的在看我?
可轉(zhuǎn)念又想起張曼琪——昨天頒獎結(jié)束后,她跑開時泛紅的眼眶,還有陳倦拒絕她時,周圍同學“女神被拒”的惋惜聲。林微夏的心里像被塞進顆沒熟的檸檬,酸得發(fā)澀。
他說“心里有想靠近的人”,真的是我嗎?還是我自作多情了?
早自習的鈴聲打斷了思緒,王老師抱著一疊試卷走進來,臉上沒什么表情:“上周的周測成績出來了,整體不太理想,尤其是物理,及格率比上次降了十個百分點。”
試卷像雪片般落下,林微夏捏著自己的那份,指尖發(fā)顫。鮮紅的“62”分刺得眼睛生疼,選擇題錯了一半,最后的大題更是空了一大片——那道題涉及動量守恒,是她最頭疼的知識點。
“林微夏,”王老師的聲音在講臺響起,“你的物理成績波動太大,這樣下去不行。陳倦物理好,你以后多向他請教,放學后留半個小時,讓他給你補補課?!?/p>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聚過來,帶著好奇和起哄的意味。李雪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擠眉弄眼地笑:“好事啊,近水樓臺先得月!”
林微夏的臉瞬間紅透了,頭埋得更低,幾乎要鉆進桌子底下。讓陳倦給她補課?單獨相處?還要面對他那雙仿佛能看透心事的眼睛?
“王老師,我……”她想拒絕,聲音卻被淹沒在陳倦的回答里。
“好的,沒問題?!彼穆曇艉芮辶粒瑤еc自然的爽快,“我放學后有空?!?/p>
林微夏的指尖狠狠掐進掌心,有點疼,卻分不清是緊張還是別的。
物理課成了煎熬。王老師在講臺上分析試卷,林微夏盯著錯題本上的紅叉,耳朵卻總捕捉著右邊的動靜——陳倦翻書的聲音,轉(zhuǎn)筆的輕響,甚至他偶爾咳嗽一聲,都能讓她心跳亂半拍。
“這道題,”陳倦突然用筆戳了戳她的錯題本,“動量守恒的條件你沒搞清楚,不是所有碰撞都適用,要看有沒有外力?!?/p>
他的筆尖停在“外力”兩個字上,指甲修剪得干凈,指腹帶著薄繭。林微夏的呼吸一滯,“我、我上課沒聽懂……”
“下課我給你講?!彼ь^笑了笑,虎牙在陽光下閃了閃,“很簡單的,包教包會。”
林微夏點點頭,心里卻更亂了。他越自然,她越忐忑,像踩在薄冰上,怕一步踏錯,連這點“補課”的機會都失去。
課間操時,林微夏被李雪拽著去買水,路過操場邊的公告欄,正好撞見張曼琪。她穿著紅色運動服,正和幾個女生站在公告欄前,指著上面的合唱比賽照片——照片里,陳倦站在中間,張曼琪挨著他,兩人的笑容被定格在陽光下,看起來格外般配。
“……其實我早就知道會拿第一,”張曼琪的聲音不大,卻故意讓路過的人聽見,“陳倦雖然嘴硬,但排練時可認真了,還說我的聲部像‘月光’呢。”
旁邊的女生跟著起哄:“那他拒絕你時,是不是口是心非???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可不一樣?!?/p>
張曼琪抿著嘴笑,沒承認也沒否認,目光掃過林微夏時,帶著點若有似無的挑釁。
林微夏的腳步頓了頓,手里的礦泉水瓶被捏得變了形。原來他也會用“月光”形容張曼琪的聲音?原來那些她以為特殊的互動,對他來說只是隨口的比喻?
“別理她,”李雪拉了拉她的胳膊,壓低聲音,“她就是故意說給你聽的,酸葡萄心理?!?/p>
林微夏沒說話,只是加快了腳步。陽光照在身上,卻暖不了心里的寒意,像揣著塊冰。
放學后,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她和陳倦。
夕陽透過窗戶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粉筆灰在光里慢悠悠地飄。陳倦把兩張桌子拼在一起,攤開物理課本,“我們從動量守恒開始,先看定義……”
他的聲音很專注,像在講臺上的小老師,手指在課本上劃著重點,偶爾抬頭看她一眼,確認她有沒有聽懂。林微夏低著頭,假裝認真記筆記,筆尖卻在紙上畫著圈——他的袖口沾著點藍黑墨水,是剛才改作業(yè)時蹭到的;他的鞋帶松了一根,垂在腳踝邊,隨著說話的動作輕輕晃;他講題時會下意識地咬下唇,左邊的虎牙偶爾會露出來……
這些細節(jié)像藤蔓,悄悄纏上心臟,讓她有點喘不過氣。
“聽懂了嗎?”陳倦突然停下,看著她。
“???”林微夏猛地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連定義都沒記住,臉瞬間紅了,“沒、沒有……再講一遍好不好?”
陳倦沒笑她,反而把課本往她面前推了推,“沒關(guān)系,這個知識點確實繞。你看這個例題,把小球換成你喜歡的東西,比如……檸檬糖?”
他拿起桌上的一顆檸檬糖,放在例題里“小球A”的位置,“假設(shè)這顆糖以5m/s的速度撞向另一顆糖,碰撞后……”
林微夏被他逗笑了,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澳挠腥擞锰亲隼拥模俊?/p>
“這樣你不就記住了?”他挑眉,把那顆糖放進她手里,“獎勵你的,聽懂就吃掉?!?/p>
指尖捏著那顆糖,溫熱的,帶著他的體溫。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低下頭,認真聽他講解,這一次,居然真的聽懂了。
“不錯嘛,”陳倦笑著鼓掌,“比我妹妹聰明多了,她上次學這個,哭了半節(jié)課?!?/p>
“你妹妹多大了?”林微夏好奇地問。
“十歲,上小學四年級,調(diào)皮得很,”他說起妹妹,眼睛里帶著溫柔的笑意,“總搶我的零食,還偷拿我的作業(yè)本畫畫,跟你一樣,喜歡在紙上瞎涂?!?/p>
林微夏的臉有點紅,“我才沒有瞎涂……”
“我知道你是認真畫的,”他打斷她,目光落在她桌角的速寫本上,“你的畫很好,真的。”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只有窗外的鳥鳴和彼此的呼吸聲。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課本上交疊,像幅溫柔的畫。
林微夏的心里有個聲音在喊:問問他,問問他說的“想靠近的人”是不是你!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怕聽到否定的答案,怕打破這來之不易的平靜,更怕連“同桌”和“補課對象”的身份都失去。
“時間不早了,”她合上筆記本,站起身,“謝謝你給我補課,我先走了?!?/p>
陳倦也站起來,“我送你到路口吧,天黑了不安全?!?/p>
“不用了,很近的?!绷治⑾臄[擺手,抓起書包就往外跑,像在逃。
走到校門口時,身后傳來跑步聲,陳倦追了上來,手里拿著她忘在桌上的速寫本?!澳愕谋咀油鼛Я??!?/p>
“謝謝?!绷治⑾慕舆^本子,指尖碰到他的,像觸電般縮回。
“明天還補嗎?”他問,聲音里帶著點期待。
“補、補!”林微夏點點頭,轉(zhuǎn)身跑了,沒敢回頭。
跑到小區(qū)門口的香樟樹下,她才停下,摸了摸口袋里的速寫本,還有那顆沒舍得吃的檸檬糖。剛才他講題的樣子,他笑起來的虎牙,他把糖放進她手里的溫度……像電影片段,在腦海里反復播放。
也許,他真的有點喜歡我吧?這個念頭像顆種子,悄悄在心里發(fā)了芽。
接下來的幾天,補課成了固定項目。
林微夏的物理成績慢慢有了起色,錯題本上的紅叉越來越少,陳倦獎勵的檸檬糖卻越攢越多,裝滿了一個玻璃罐,放在書桌最顯眼的位置。
兩人的互動也越來越自然——他會借她的美術(shù)課筆記(說“想看看你畫的靜物”),她會幫他整理散亂的物理試卷;他帶早餐時,會多帶一個肉包放在她桌上,她畫速寫時,會特意留一頁給他畫“丑丑的小人”。
李雪說他們“像老夫老妻”,林微夏嘴上反駁,心里卻甜絲絲的。
直到周五下午,變故突生。
張曼琪抱著一疊樂譜走進教室,徑直走到陳倦面前,“陳倦,音樂老師讓我們?nèi)マk公室合一遍下周的匯報演出曲目,就半小時?!?/p>
陳倦皺了皺眉,“今天要給林微夏補課……”
“補什么課啊,”張曼琪笑著打斷他,目光落在林微夏身上,帶著點刻意的親昵,“物理哪有匯報演出重要?這可是要給教育局領(lǐng)導看的。微夏,你不介意吧?”
林微夏捏著筆的手緊了緊,“不、不介意?!?/p>
“你看,微夏都不介意?!睆埪骼惥氲母觳餐庾?,“走吧,別讓老師等急了?!?/p>
陳倦回頭看了林微夏一眼,眼神里帶著歉意,卻還是被張曼琪拉走了。
教室里只剩下林微夏一個人,夕陽的光斑慢慢爬上桌面,照在攤開的物理習題冊上,“動量守恒”四個字刺眼得很。
她看著陳倦沒來得及帶走的物理試卷,上面有他畫的丑丑的小人,旁邊寫著“這是林微夏做錯的題”,字跡帶著點調(diào)皮的張揚。
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悶的。原來在他心里,匯報演出還是比給她補課重要。原來張曼琪一開口,他還是會跟她走。
林微夏拿出速寫本,翻到新的一頁,筆尖在紙上劃過,卻第一次畫不出陳倦的樣子。線條歪歪扭扭,像條掙扎的小蛇,最后她用力一劃,把紙頁劃破了個洞。
像她此刻的心,破了個小小的洞,有風灌進來,涼颼颼的。
放學時,她路過音樂教室,里面?zhèn)鱽礓撉俾?,是張曼琪在彈,陳倦的聲音跟著響起,兩人的和聲依舊好聽,卻像針一樣扎進林微夏的耳朵。
她加快腳步,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學校。
回到家,她把那個裝滿檸檬糖的玻璃罐塞進書桌最深處,然后拿出物理習題冊,用紅筆在“動量守恒”旁邊畫了個大大的叉。
也許,有些距離,不是靠補課就能拉近的。
也許,他說的“想靠近的人”,根本不是她。
窗外的月亮升起來了,冷冷的,照在攤開的速寫本上,那頁劃破的紙洞,像只沉默的眼睛,看著她把眼淚掉在上面,暈開一小片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