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日子,被雜貨店特有的氣息填滿。空氣中混合著醬油、醋、洗衣粉、糖果和舊紙張的味道,不算好聞,卻讓陳晚宜感到踏實。
母親的小店開在老居民區(qū)的一樓,店面不大,貨架上堆滿了琳瑯滿目的日用百貨。
冬日的早晨清冷,陽光斜斜地照進玻璃門,在磨得有些發(fā)亮的水泥地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陳晚宜穿著厚厚的棉服,系著母親那條洗得發(fā)白的舊圍裙,正踮著腳,費力地將一箱新到的袋裝鹽搬到貨架頂層。
臉頰因為用力而泛紅。店里暖氣開得不足,呼出的氣在清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
“小晚,慢點搬,小心腰?!蹦赣H從后面的小庫房探出頭,手里拿著記賬本叮囑道。
“知道了媽,就快好了。”陳晚宜應著,終于將最后一袋鹽碼放整齊,拍了拍手上的灰。
剛直起腰,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掏出來看。
屏幕亮著,是林遠的微信。
林遠 過幾天有空嗎?
自從放假那天在校門口分別,他們偶爾會在微信上聊幾句。通常是林遠發(fā)一些他看到的、覺得有趣的舊書店照片,或者分享一首冷門的歌。
陳晚宜則會拍一些店里新到的、造型奇特的零食,或者抱怨一下算賬時算錯零錢的糗事。
她靠在貨架上,手指在冰涼的屏幕上懸停。過幾天……店里年底盤貨,肯定忙得腳不沾地。
而且,他問“有空嗎”……是想做什么?見面?這個念頭讓她剛剛平復的心跳又有些紊亂。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陳晚宜 還不確定呢。店里快年底了,要盤貨,估計會挺忙的。[嘆氣表情]
陳晚宜 怎么了?有事?
發(fā)送出去,她捏著手機,心里有些微的忐忑。他會失望嗎?
手機很快又震動。
林遠 沒事,到時候再看看。
接下來的幾天,年底盤貨的忙碌如期而至。陳晚宜和母親從早忙到晚,清點庫存,整理貨架,核對賬目。
小小的雜貨店被各種貨物和紙箱塞得滿滿當當,空氣中彌漫著忙碌和一絲年關將近的焦躁。手機常常被遺忘在圍裙口袋里,幾個小時都不看一眼。
但每當她終于能坐下來喝口水、喘口氣時,總會不自覺地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卡通鯨魚頭像。
林遠似乎知道她忙,信息發(fā)得不多。有時候是一張?zhí)炜盏恼掌袝r候是一句“盤貨順利?”,有時候只是分享一首歌的鏈接。
這種聯(lián)系像冬日里一根細細的、溫暖的線,纏繞在忙碌的間隙里。
陳晚宜會在深夜盤完一批貨后,坐在堆滿紙箱的小庫房里,點開他分享的歌,安靜地聽一會兒。
她也會拍下被貨物包圍、生無可戀的自己,或者算賬算得頭昏眼花時畫在草稿紙上的混亂涂鴉發(fā)給他,附上一句,累癱了。
林遠通?;貜偷煤芎啙崳?/p>
林遠 辛苦了。
或者涂鴉抽象派。
偶爾會加一句注意休息。
簡單的字句,卻像帶著溫度,總能讓她在疲憊的深夜里,嘴角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一個星期后的下午,盤貨的浪潮終于接近尾聲。店里稍微清靜了一些。陳晚宜坐在收銀臺后面,對著電腦屏幕核對最后的電子賬目,手指在計算器上噼里啪啦地敲著。
冬日的陽光透過玻璃門照進來,暖洋洋地曬在背上。
手機屏幕在桌角亮起,熟悉的震動聲傳來。
陳晚宜的目光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落在手機上。是林遠。
她拿起手機解鎖。
林遠 明天下午有空的話,去看看你?
他要來看她?!
來……雜貨店?!
店里很安靜,只有冰柜低沉的嗡鳴和母親在后面整理東西的輕微聲響。陳晚宜盯著屏幕上那行字,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各種念頭在腦海里瘋狂打架。她應該怎么回?答應?拒絕?說店里忙?說……沒空?
她完全不受控制地、像被按了發(fā)射鍵一樣,驅使著她的手指,飛快地在輸入框里敲下幾個字,甚至沒經過大腦的思考,就用力按下了發(fā)送鍵:
陳晚宜 怎么?想我了?
信息發(fā)送成功的瞬間,陳晚宜像被一道驚雷劈中,整個人僵在了收銀臺后面!
天!天!天!
她!發(fā)!了!什!么!
“怎么?想我了?”
她做了什么?!她怎么敢?!這帶著調侃意味的話,是她陳晚宜能對林遠說出口的嗎?!
她一定是瘋了!被盤貨盤傻了!還是被這冬日的陽光曬昏了頭?!
血液似乎都沖到了頭頂,又瞬間褪去,讓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手忙腳亂地想要撤回那條信息,手指顫抖著長按那條消息,結果因為太慌亂,不小心點成了刪除!
完了!
撤回不了了!
徹底社死了!
陳晚宜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在收銀臺的椅子里,雙手捂住滾燙得快要燒起來的臉,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或者時光倒流一分鐘!
完了完了完了……林遠會怎么想她?覺得她莫名其妙?覺得她……太自作多情了?
他會不會再也不理她了?那條安靜的信息對話框,此刻像一個無聲的審判臺,讓她坐立難安,度秒如年。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冰柜的嗡鳴聲變得格外刺耳。
就在陳晚宜快要被自己的羞恥和恐慌壓垮,準備把手機扔進抽屜里鎖起來再也不看時。
手機屏幕,終于再次亮起。
嗡
一聲輕微的震動,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陳晚宜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是屏住呼吸,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悲壯,顫抖著手指點開了微信。
對話框里,林遠的回復靜靜地躺在那里,只有短短三個字:
林遠 嗯。
一個“嗯”字。
沒有表情符號。
沒有多余的解釋。
陳晚宜呆呆地看著那個“嗯”字,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巨大的羞恥感還殘留在臉上,滾燙的溫度還未褪去。
但心里那翻江倒海的恐慌和“完蛋了”的絕望,卻因為這個簡單到極致的“嗯”,而詭異地……平復了一些?
他……他這是什么意思?
是承認“想我了”?
還是只是……單純地回應了她那句不過腦子的調侃?
或者……懶得跟她計較?
無數(shù)個問號在陳晚宜混亂的腦子里盤旋。她盯著那個“嗯”字,看了足足一分鐘,試圖從中解讀出一點額外的含義,卻一無所獲。
林遠的心思,像深冬結冰的湖面,平靜無波,難以窺探。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在輸入框里敲下回復:
陳晚宜 明天下午店里應該有空。(后面加了個擦汗表情)
發(fā)送。
她不敢再看手機,把屏幕朝下扣在收銀臺上,雙手捧住依舊滾燙的臉頰,深深地、深深地埋下了頭。
玻璃門外,冬日的陽光依舊溫暖明亮,而雜貨店里,只有冰柜低沉的嗡鳴和她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