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被諷不是漢子,少年真的生氣了,目露兇光:“打獵的,你再說一遍試試?”
“哼!難道你沒見過女子嗎?”女子眼波流轉(zhuǎn),換了一種委婉的說法。
“誰說我沒見過女子?”少年有點心虛地反駁。
按說,十六歲的少年,若是在家鄉(xiāng),早已娶妻生子。但這些年顛簸流離,直到來到鬼市才算安定下來,也不過僅能糊口,哪有心思沾女人?
但要說少年毫無機會,也不盡然,眉清目秀的他在鬼市蘭桂坊頗受歡迎,那些姐兒都想拿下他的第一單生意,甚至愿意倒貼,包個紅包給他。
少年卻堅決抵制了這一誘惑,因為他讀過圣賢書,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知道“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可隨意糟蹋。
所以,少年現(xiàn)在雖然十六歲了,還真的不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
“那你怎么看不出來,人家來了每月一次的……”女子似乎看出少年的心虛,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
“啊……你來月事了?”少年對女人雖然懵懂,但并不笨,頓時恍然大悟,脫口而出。
“你……那你還不幫人家找褲子?”女子尷尬地直跺腳,很有點羞澀的樣子。
少年忽然有點明白女子的一會兒一變的態(tài)度了,這是他從未看過的世界,跟那些蘭桂坊的姐兒截然不同。
少年第一次隱隱感覺,原來女子是這樣的,女子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他這樣想著,小臉居然有點發(fā)燙,趕緊點頭:“我這就去、這就去……”
少年逃也似地下了樓,仿佛是第一次拾荒時的那種感覺,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
不多久,少年抱了一堆女人的衣服回來了,往閨床上一堆,窘窘地?fù)现^:“我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自己挑吧?!?/p>
“動作蠻快嘛,你到樓下等我?!迸右鸦謴?fù)了常態(tài),贊許了一句,從中挑了一條帶補丁、還算干凈的繡花褲。
少年等不多時,換好褲子的女子就下了樓,兩人從鳥頭門出了這家大戶,走到了村口,彼此對視了一眼,少年拱拱手:“那么,就此別過……”
“好的,就此別過?!迸拥难劬σ婚W一閃的,流露出少年看不懂的神情,翩然而去。
兩人就如兩個偶然相遇的旅人,經(jīng)過短暫的相交之后,重新踏上各自的旅途。
少年看著女子輕盈遠去的背影,有點如釋重負(fù)的感覺,又有那么一點悵然若失,才想起兩人相處了一夜,不僅沒看到她長什么樣子,連她叫什么也不知道呢。
“姑娘……”少年忽然喊了一聲。
“何事?”女子淡然回首。
“你……我……”少年一時期期艾艾,不知怎么開口。
“沒事我走了?!彼穆曇艉芨纱?,輕快地?fù)]了揮手,繼續(xù)前行。
“喂——”少年又喊了一聲。
“還有何事?”她這次沒有回頭,只是停住了腳步。
“敢問姑娘芳名?”少年鼓足勇氣,問了出來。
“下次遇上再說……”女子撒下一串銀鈴般的清笑,消失在一片蒿草叢的后面。
少年心神恍惚,還有下次嗎?下次見了面,她還能認(rèn)出自己嗎?她同樣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過自己吃東西的時候還是露了臉,她應(yīng)該能記得吧?
少年孤零零地站在空無一人的村口,呼嘯的風(fēng)沙在遠處掠過,仿佛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自從離開家鄉(xiāng)后,就習(xí)慣了獨自生存的少年,第一次生出寂寞的感覺。
少年忽然一拍腦袋,“啊呀”一聲,竟然把最重要的事忘了,忙不迭跑向那條捷徑的方向……
一個時辰后,少年回到了鬼市,面上難掩懊惱,那筆天降橫財不翼而飛了,不知便宜了哪個趕早投胎的鬼。
不過少年也沒有太過難受,拾荒多年,他見慣了暴富暴貧的事:有窮人得了一筆橫財,卻沒風(fēng)光幾天,就莫名其妙地斃命;也有富人癡迷堵伯,一夜之間將家底輸個精光。
所謂禍福相倚,又所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自己失去了這筆財富,但保住了小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以后總有發(fā)達的機會,莫欺少年窮嘛。
更何況,自己還有另一個收獲,結(jié)識了那個讓他心動的女子,他有預(yù)感,兩人很快會相見的,畢竟方圓幾百里,除了幾座閉關(guān)鎖門的大城,只有鬼市是有保障的聚居地。
鬼市原本是一個小鎮(zhèn),大旱以來,河道干涸,多少沿河而建的村鎮(zhèn)坊市漸趨荒廢,鬼市卻因鎮(zhèn)內(nèi)有一口常年不干的水井而興,相傳此井的井底是海眼,直通東海,故而井水不絕。
有水就生機,在此聚集的流民越來越多,漸漸成市。
嚴(yán)格來說,鬼市是鎮(zhèn)內(nèi)的一條大街,原本做的是見不得光的生意,故名鬼市。因水而興之后,各種跟生計相關(guān)的店鋪集中在此,無論是拾荒人還是獵戶都在這條街上交易,日漸繁榮。
依托鬼市大街,人丁亦盛,直至成為一個大市鎮(zhèn),民居供不應(yīng)求,不斷擴充,哪怕是最外圍搭建的小草棚,一月的租金也要三十文。
要知道,一個人維持每月最低的生計也需三十文,也就是說,要在鬼市定居,每天的收入至少兩文,否則要么沒吃的,要么沒住的。
少年一進入鬼市的地界,整個人就放松起來,再不用擔(dān)心那些神出鬼沒的尸魃了。
尸魃雖是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但也知道避開人氣旺盛之地,除非發(fā)生尸暴,才會沖擊人的聚居地。
包裹里的幼兔不能久放,是以少年沒有回自己的小草棚,直接向鬼市大街走去。
沿途遇上的行人越來越多,大都是灰衣蒙面,偶有坐包廂轎頂?shù)娜肆嚨?,那是鬼市上的富人?/p>
畜力車非常罕見,因為牲口很難養(yǎng)活,草料其次,主要是飲水太多,負(fù)擔(dān)不起,長年大旱,水貴如金。
像少年這樣的拾荒人,每次的收獲至少一半用來買水。
少年越往里走,街面越繁華。
鬼市的最外圍是小草棚,住的窮苦流民最多,一旦發(fā)生尸暴,他們就是鬼市防御的第一道緩沖。
小草棚往內(nèi),是參差不齊的茅屋,一般為流民中略有身家的人租住。
再往內(nèi),是鱗次櫛比的瓦屋,多為富戶所住,只租不賣。
而最有權(quán)勢者,都住在鬼市大街兩側(cè)的宅院,也是最安全的所在。
當(dāng)然,整個鬼市總體是安全的,白日只要一發(fā)現(xiàn)外圍有尸魃成群出現(xiàn),瞭望塔上的保丁就會敲鑼示警,同時大放鞭炮,嚇阻尸魃接近。
夜間出沒的獸魃怕火畏光,環(huán)繞鬼市、百步一哨的瞭望塔上點起長明燈,可保無虞。
偶有個別的尸魃、獸魃闖進鬼市也不用擔(dān)心,負(fù)責(zé)巡邏的保丁就會出動,抓捕圍殺。
這些保丁隸屬于鬼市三行首共同出資組建的鬼社,何為社?民間結(jié)社也,在非常時期可代替衙門行使地方管理權(quán)。
鬼市大街東西朝向,兩個入口,守衛(wèi)森嚴(yán),入口處布滿尖木交叉的拒馬,人行其中,蜿蜒轉(zhuǎn)折,若是尸暴來襲,可在拒馬上拉起三道鐵荊棘,密不透風(fēng)。
同時入口兩側(cè)的屋頂列有數(shù)排床子弩,每弩須五人操作,百箭齊發(fā),堪稱布兵列陣的大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