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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終幕殺青 鶴溯云川 99242 字 2025-07-30 17:3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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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蓮花的喧囂徹底散去,已是深夜。兩個小時后,燕知也的身影才出現(xiàn)在地下停車場??諝饫飶浡喬ハ鹉z、機(jī)油和冰冷混凝土混合的刺鼻氣味,像一層粘稠的油膜糊在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他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憑著殘存的慣性找到小李停在老位置的車,拉開車門坐進(jìn)去。沉重的關(guān)門聲在空曠死寂的車庫里激起短暫的回響,旋即被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寂靜吞噬。

臉上的謙遜溫潤早已剝落殆盡,如同精心繪制的油彩被粗暴地刮去,露出底下蒼白冰冷的底色。他重重地砸進(jìn)駕駛座,后背撞得座椅悶響。雙手死死抓住方向盤,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出細(xì)微的“咯咯”聲,手背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他猛地將額頭抵在冰冷堅(jiān)硬的方向盤上,身體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正承受著無形的巨大壓力,要將他的骨骼一寸寸碾碎。

“呃……啊……” 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中擠出。額角的血管突突狂跳,眼前陣陣發(fā)黑。那些聲音又來了……不是會場里的歡呼,不是粉絲的尖叫,而是二十年前那個夜晚,震耳欲聾的槍聲,玻璃破碎的尖嘯,母親最后凄厲的呼喊“快跑!”……

幻覺與現(xiàn)實(shí)在腦中瘋狂撕扯。他仿佛又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感受到了滾燙的液體濺在臉上的灼痛。地下車庫慘白的燈光透過車窗,在他劇烈顫抖的脊背上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后視鏡中那張因痛苦和戾氣而扭曲的臉——那是誰?是影帝燕知也?還是那個永遠(yuǎn)被困在血與火之夜的小男孩?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他喉嚨深處爆發(fā)。毫無預(yù)兆地,他緊握的拳頭帶著全身的暴戾和絕望,狠狠砸向方向盤中央!

“叭——?。?!”

刺耳的喇叭聲如同瀕死巨獸的哀嚎,驟然撕裂停車場的死寂,尖銳、突兀地瘋狂回蕩,瞬間驚醒了遠(yuǎn)處沉睡的車輛,幾聲尖銳而惶恐的警報聲隨之響起,更添混亂。燕知也胸膛劇烈起伏,像破敗的風(fēng)箱般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楚。他猛地放倒座椅靠背,“咔噠”一聲將所有車門死死鎖住。他將自己深深地、幾乎扭曲地蜷縮起來,膝蓋死死頂住胸口,雙臂緊緊環(huán)抱著自己,仿佛要將那個在體內(nèi)尖叫嘶吼的靈魂強(qiáng)行按回去。這是一個嬰兒在母體中尋求庇護(hù)的姿勢,卻充滿了絕望和瀕臨崩潰的脆弱。封閉的車廂,隔絕了所有窺探的目光,在這冰冷、空曠、如同巨大墳?zāi)拱愕牡叵峦\噲隼?,竟荒謬地給他帶來一絲病態(tài)的、扭曲的“安全感”——比回到那個所謂的“家”更安全。

家?那只是一座用金錢堆砌的、按照市場流行模板打造的冰冷樣板間,連空氣都彌漫著昂貴香薰也無法掩蓋的陌生和空洞。他的家,連同那些溫暖的燈火和溫柔的笑語,早在二十年前那個槍聲如爆豆般響起的血腥夜晚,就被徹底焚毀了。留下的,只有刻在靈魂深處的焦痕和無休無止的、來自地獄的呼喚。

“篤篤?!?/p>

輕微的、帶著遲疑的敲擊聲,像冰錐刺入他剛剛勉強(qiáng)平復(fù)一絲的神經(jīng)。燕知也瞬間彈起,身體繃緊如拉到極限的弓弦,布滿血絲的眼睛銳利如淬毒的刀鋒,猛地射向駕駛座的車窗!

“這娃兒咋在車?yán)锼??回家里頭睡嘛,屋里頭多暖和?!避嚧巴?,一張布滿歲月溝壑、寫滿市井滄桑的臉貼在冰冷的玻璃上,是位上了年紀(jì)的管理員大爺。他瞇著渾濁的眼睛,努力往里張望,帶著一絲樸素的關(guān)切和不解,“這大冷天的,車?yán)锬哪芩丝??小心凍出毛病來!?/p>

燕知也的眼神沒有絲毫暖意,反而在昏暗光線下凝結(jié)成更深的寒冰??謶?、暴戾、厭惡……復(fù)雜的情緒在那雙深邃的眼中一閃而過,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冷漠。他沒有回應(yīng),甚至沒有一絲表情變化,只是像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jī)器,迅速調(diào)直椅背,擰動鑰匙。引擎發(fā)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啟動,車燈驟然亮起,慘白的光柱像兩柄利劍刺破濃重的黑暗。他看也沒看窗外那張錯愕的臉,一腳油門狠狠踩下,車子如離弦之箭般咆哮著沖了出去,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嘯,將大爺和他那句未盡的關(guān)切瞬間甩在身后冰冷死寂的深淵里。

凌晨一點(diǎn)半的街道,空曠得像被世界遺棄的荒漠。路燈投下昏黃的光暈,在地面拉長又縮短著零星夜歸人孤獨(dú)的影子,如同鬼魅。燕知也漫無目的地開著,車窗大開,凜冽的夜風(fēng)如刀般灌進(jìn)來,抽打在臉上,帶來短暫的、近乎自虐的清醒。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大腦一片混亂,如同被颶風(fēng)掃過的廢墟。眼前的道路在昏黃路燈下延伸,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像一條條通往未知深淵的岔路。他機(jī)械地轉(zhuǎn)動著方向盤,任由車子帶著他在城市龐大的鋼鐵迷宮中穿行。掠過霓虹閃爍的商業(yè)區(qū),穿過燈光昏暗的居民區(qū),駛過空曠無人的河濱道……繁華與荒涼在車窗外飛速倒退,卻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無法在他空洞的眼底留下任何痕跡。他只是需要一個地方,一個能讓他暫時喘口氣,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找到的角落。

最終,在一個連路燈都顯得格外吝嗇的偏僻區(qū)域,他鬼使神差地拐進(jìn)了一條狹窄、寂靜得令人心慌的小巷。車輪碾過坑洼的水泥地,發(fā)出沉悶的顛簸聲,最終停在了一處廢棄建筑的銹蝕鐵門前。斑駁的墻皮大片剝落,露出里面灰暗的磚石,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灰塵和潮濕腐敗的氣息。這里足夠偏僻,足夠安靜,也足夠……適合隱藏。

他推門下車,背脊重重靠在冰冷堅(jiān)硬的車門上,仿佛這冰冷的觸感能支撐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他顫抖著手點(diǎn)燃了一支煙,打火機(jī)“咔嚓”的輕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猩紅的火點(diǎn)在黑暗中亮起。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涌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嗆得他眼角沁出淚花。他仰起頭,看著淡青色的煙霧在冰冷的空氣里扭曲、掙扎、盤旋,最終無力地消散在無邊無際的墨色蒼穹中。指間那一點(diǎn)微弱、明滅不定的紅光,映亮了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虛無。

這圈子……就是一只最華麗的絞肉機(jī)。沒有根基,就只能被齒輪碾碎,成為粉飾它光鮮外表的養(yǎng)料。他僥幸抓住了許沐川遞來的繩索,爬到了高處,披上了一層名為“影帝”的華美外衣??蛇@層光鮮之下,是早已腐爛發(fā)臭的真相,是永遠(yuǎn)洗刷不掉的血腥。他像一個站在懸崖邊的舞者,腳下是萬丈深淵,身上卻披著最耀眼的星光。

理智在腦中發(fā)出尖銳的、瀕臨斷弦的警報:不該來!任何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都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將他徹底推入萬劫不復(fù)!那個人反復(fù)的警告如同魔咒:“活著!活著才有希望!命沒了,就什么都沒了!” 二十年來,他像一個最精密的傀儡,操控著臉上的每一寸肌肉,計(jì)算著說出的每一個字,在鋼絲上踽踽獨(dú)行。這條命早已不是自己的,它背負(fù)著無法償還的血債,承載著無法言說的秘密,沉重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輸不起,為了那些永遠(yuǎn)沉眠在黑暗中的面孔,他必須像幽靈一樣活著,哪怕靈魂早已千瘡百孔。

“燕老師?”

一個清潤、帶著點(diǎn)不確定的男聲,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從不遠(yuǎn)處的巷子陰影里傳來。燕知也夾著煙的手指猛地一顫,煙灰簌簌落下。他瞬間斂去了臉上所有的痛苦和陰鷙,肌肉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松弛下來,重新覆蓋上那層溫和無害的面具,仿佛剛才的崩潰只是錯覺。

“真的是你?我還以為看錯了?!备叽蟮纳碛盃恐恢幻┌?、精神抖擻的薩摩耶,從巷子更深處的陰影里走近,是許沐野,新晉的金蓮花影帝,許沐川的弟弟。那只薩摩耶似乎對燕知也感到好奇,興奮地往前嗅探,被主人輕輕拉住了牽引繩。

“還沒來得及當(dāng)面恭喜,新晉許影帝?!毖嘀渤冻鲆粋€恰到好處的、帶著點(diǎn)疏離的淺笑,目光禮貌地掃過許沐野和他身旁吐著舌頭的活潑大狗,“這深更半夜,遛狗?”他的聲音平靜溫和,聽不出絲毫異樣,仿佛只是偶遇老友。

“白天拍戲,晚上領(lǐng)獎,慶功宴又鬧到現(xiàn)在,一直沒空帶它出來活動活動。”許沐野無奈地笑了笑,彎腰寵溺地揉了揉狗頭,“Lucky,安靜點(diǎn)?!?他直起身,目光自然地落在燕知也指間那截快要燃盡的煙頭上,帶著一絲朋友間的關(guān)心,“倒是你,怎么一個人跑這偏僻地方來了?找靈感?還是……躲清靜?”語氣隨意自然。

燕知也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小半步,清晰地劃出距離。他彈了彈煙灰,語氣平淡無波:“隨便走走,透口氣。這兒安靜?!彼D了頓,“抽完這根就回?!?/p>

許沐野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份刻意拉開的距離。他嘴角依舊掛著溫和的弧度,點(diǎn)點(diǎn)頭:“行,那我先帶它回去了。你也早點(diǎn)回去休息,今天夠累的?!彼死防K,“Lucky,走了?!彼_摩耶似乎有些不舍,但被主人拉著,很快跟著許沐野轉(zhuǎn)身,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另一頭的黑暗中,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

直到巷子里只剩下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燕知也才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面無表情地掐滅了早已熄滅的煙蒂。他靠在冰冷的車門上,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夜風(fēng)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一片荒蕪的沉寂。他又點(diǎn)燃了一支煙,猩紅的火點(diǎn)映著他蒼白如紙的側(cè)臉。

“我還以為是你給我介紹的新‘主顧’呢,看來是我想多了。”一個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鐵銹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身后廢棄建筑虛掩的、銹跡斑斑的鐵門縫隙里飄出,帶著一股陰冷的濕氣,“畢竟……咱們交貨的日子,好像還沒到點(diǎn)兒,對嗎?”

燕知也維持著抽煙的姿勢,連頭都沒回。他緩緩?fù)鲁鲆豢跐獍椎臒熑?,煙霧在夜色中扭曲變形:“無聊,出來透透氣,不巧碰上同事了。怎么,胡老板這兒……不歡迎串門?”

身后傳來一陣粗嘎的大笑,毫不掩飾愉悅。伴隨著笑聲和鐵門“吱呀”的呻吟,一個身影從門內(nèi)濃稠的陰影中踱步而出。來人正是胡鋒。與想象中兇神惡煞的毒梟不同,他更像一個華爾街歸來的精英。修剪得體的深灰色羊絨大衣敞開著,露出里面熨帖的藏青色馬甲和同色系領(lǐng)帶。下巴上精心打理過的青胡茬非但不顯邋遢,反而增添了幾分成熟魅力。他嘴里叼著一支未點(diǎn)燃的古巴雪茄,手里把玩著一個精致的金屬打火機(jī),動作從容不迫。

他走到燕知也面前,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意:“串門?你這‘氣’透得可夠遠(yuǎn)的。”他瞇著眼,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燕知也身上掃過,“不過……下次透氣看準(zhǔn)點(diǎn)兒,別把麻煩招來。我這兒廟小,經(jīng)不起折騰?!彼T谘嘀裁媲?,竟夸張地做了一個古老的英倫紳士邀禮?!安贿^,”胡鋒嘴角咧開一個帶著掌控感的笑容,目光銳利地鎖住燕知也,“對于你,我的大門,隨時敞開?!彼斐龅氖郑枪?jié)分明,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量感。

燕知也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沒有去碰那只邀請的手,只是碾滅了煙頭,徑直越過胡鋒,推開了那扇沉重而銹蝕的鐵門,身影毫不猶豫地沒入門內(nèi)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廟再小,供著真佛就行。”

門內(nèi)并非福利院破敗的大廳,而是一條通往地下的狹窄樓梯,陡峭而陰暗。墻壁潮濕冰冷,凝結(jié)著水珠??諝饫飶浡舅?、陳年木頭和更深處某種難以名狀的、帶著鐵腥味的怪異氣味。胡鋒的“辦公室”藏在這廢棄福利院深處某個經(jīng)過精心改造的房間內(nèi)??臻g不大,卻布置得與外面的破敗截然不同:一張寬大厚重的紅木老板桌,幾把包裹著黑色真皮的沙發(fā),角落甚至有個小型恒溫酒柜,里面陳列著幾瓶價值不菲的洋酒。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光線和窺探,只有桌上兩盞老式臺燈散發(fā)著昏黃而曖昧的光暈,將人影拉扯得扭曲變形。胡鋒姿態(tài)閑適地靠在老板椅上,雙腿交疊,看著對面的燕知也,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

胡鋒大剌剌地坐進(jìn)寬大的老板椅里,身體深深陷進(jìn)去,發(fā)出皮革摩擦的聲響。他毫不客氣地將沾著泥灰的靴子翹到光潔的桌沿,鞋底對著燕知也的方向。“坐。”他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算是招呼。

燕知也仿佛沒看見那礙眼的鞋底,慢條斯理地走到老板桌旁,目光掃過桌上一個打開的雪茄盒。他挑出一支,拿起旁邊銀亮的雪茄剪,動作流暢而優(yōu)雅,與這昏暗、粗糲的地下空間格格不入,帶著一種刻意的從容。見狀胡鋒略感無趣地收回了腿看向?qū)γ娴哪腥恕?/p>

“深更半夜,不在你的金絲籠里享受余溫,跑我這‘舊花園’來喝西北風(fēng)?”胡鋒指尖輕輕點(diǎn)著光滑的桌面,語氣帶著玩味,更像是一種考校。

燕知也沒有立刻回答。他仔細(xì)地剪掉雪茄帽,動作精準(zhǔn)。他將切口湊近鼻尖,深深嗅了一下。隨即,他厭惡地蹙緊了眉頭,眼神銳利如刀地射向胡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鋒哥,我上個月剛給‘柜上’交過一批‘硬貨’,成色怎么樣,你心里有數(shù)。怎么?‘柜上’周轉(zhuǎn)不靈了?拿這種‘水貨’來糊弄‘自家人’?” 他把那支雪茄像丟掉一塊骯臟的抹布般隨意地扔回桌上,發(fā)出輕微的“啪嗒”聲。

胡鋒鼻腔里重重哼出一聲,帶著點(diǎn)被當(dāng)面戳破的惱羞成怒,但更多的是一種覺得有趣的玩味。他右手打了個響亮的響指。側(cè)墻一個偽裝成書架的暗門無聲地滑開,一個穿著剪裁極其合體的深灰色西裝、戴著金絲細(xì)邊眼鏡的年輕男人走了進(jìn)來,正是之前見過的“螳螂”。他面無表情,眼神如同冰冷的玻璃珠,手里托著一個深色絲絨覆蓋的精致的木盒。他走到桌前,動作機(jī)械地打開盒子,里面整齊排列著數(shù)支深褐色、油光發(fā)亮、茄衣完美的頂級Cohiba雪茄,散發(fā)出醇厚的香氣。

“嘖,你這狗鼻子……”胡鋒撇了撇嘴,帶著點(diǎn)無奈又有點(diǎn)贊賞,從盒子里抽出一支,手腕一抖,精準(zhǔn)地拋向燕知也,“本來想下個月當(dāng)節(jié)禮送你和哥的,這下好了,驚喜讓你這饞貓兒給撓沒了。”

燕知也穩(wěn)穩(wěn)接住,指尖感受著雪茄溫潤的質(zhì)地。他熟練地再次剪切、用長柄火柴烘烤、點(diǎn)燃?!澳梦业腻X買這個送我?胡老板這借花獻(xiàn)佛,玩得真溜。”他吸了一口,醇厚濃郁的煙霧在口腔里彌漫開,臉上露出一絲近乎真實(shí)的享受神情。他緩緩?fù)鲁鲆粋€近乎完美的煙圈,目光透過氤氳的煙霧,投向厚重的窗簾,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無邊無際的、充滿危險的黑夜?!盎顑翰浑y。上面要紅魈下次‘開臺’(交易)的‘戲臺子’(具體地點(diǎn)),或者……”他頓了頓,煙霧后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想辦法直接給他砸了?!?/p>

胡鋒敲擊著椅子扶手的手指頓了一下,節(jié)奏亂了一拍,隨即又恢復(fù)如常。他盯著煙霧后燕知也模糊卻異常清晰的側(cè)臉輪廓,眼神里多了幾分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紅魈?呵,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雛兒,仗著肚子里有點(diǎn)洋墨水,就想在咱們這分一杯羹。跳梁小丑罷了,對咱們構(gòu)不成大威脅。為了這么個玩意兒,值得你小雀兒大半夜跑我這老鼠洞來點(diǎn)卯?”他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小鳥兒,別跟你鋒哥這兒繞彎子。還有事兒?!?/p>

燕知也緩緩?fù)鲁鰺熑Γ抗廪D(zhuǎn)向胡鋒,變得銳利而直接,“不錯,今晚來,不是為這個。‘小紅花’(紅魈)太跳,上面要‘除草’(清理),你知道的。這是小事,順手幫個忙而已?!彼p描淡寫地帶過紅魈,仿佛不值一提,隨即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帶上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倒是Mark那邊,你必須親自去一趟。”

胡鋒敲擊桌面的手指節(jié)奏不變,眼神卻驟然專注,帶著審視:“哦?那個外國佬?理由?!?他沒有立刻反對,而是要求理由,顯然他對燕知也的判斷很重視。

“胃口大,架子更大?!毖嘀采眢w微微前傾,隔著煙霧直視胡鋒的眼睛,語氣斬釘截鐵,“他放話了,只認(rèn)‘正主兒’,只跟能‘一錘定音’、‘代表整個盤子’的人談。他覺得派別人去,是看不起他,更是看不起你這塊‘金字招牌’。這種級別的‘大買賣’,他信不過第二張臉。” 燕知也刻意將胡鋒的“招牌”和“信任”綁定在“親自出面”上,直擊胡鋒最在乎的權(quán)威和掌控力。同時,那只夾著雪茄的手極其自然地伸向旁邊侍立的螳螂,指尖帶著點(diǎn)輕佻的力道,劃過對方緊實(shí)的腹部側(cè)緣。

螳螂的身體瞬間繃緊如鐵,鏡片后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有剎那的停滯。一股混雜著驚悸、隱秘渴望和被當(dāng)眾觸碰的羞恥感的電流竄遍全身。

肇事者毫不在意地繼續(xù)用手指在螳螂僵硬的腰側(cè)畫著圈,仿佛在安撫一只炸毛的貓,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肌肉瞬間的僵硬和細(xì)微的顫抖。

他能清晰感覺到那微涼指尖的觸感。作為心腹,他用盡意志力才強(qiáng)迫自己紋絲不動,只是下頜線繃得死緊,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臉色在昏暗光線下似乎又白了幾分。胡鋒的眼睛似有似無地瞟了他一眼。

燕知也仿佛只是隨手拂過一件家具,收回手,整個人放松地靠回沙發(fā),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結(jié)論:“這種級別的貴客,這種規(guī)模的甜頭,只有你親自亮招牌,才能壓得住場,吃得下來。派螳螂或其他手下去,只會讓他覺得我們昱鋒集團(tuán)無人,誠意不足,白白便宜了隔壁?!?他點(diǎn)明了風(fēng)險和收益,將選擇權(quán)看似交給胡鋒,實(shí)則封死了其他退路。

房間內(nèi)陷入短暫的沉默。胡鋒的目光在燕知也臉上停留了幾秒,銳利地審視著他話語中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他看到了燕知也眼中的篤定,也衡量著其中的利弊。他眼底有對燕知也如此強(qiáng)勢引導(dǎo)的審視,但更深層的是對其精準(zhǔn)判斷和膽魄的欣賞。最終,他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帶著狂狷和掌控欲的笑意,目光從燕知也臉上移開,轉(zhuǎn)向旁邊臉色蒼白的螳螂,語氣沉穩(wěn)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螳螂,準(zhǔn)備一下。下周,緬甸。你跟我一起去。讓那個Mark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招牌’!”

螳螂猛地回神,立刻躬身,聲音比平時更低啞緊繃:“是,老板?!彼踔敛桓以倏囱嘀驳姆较颍D(zhuǎn)身的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和倉促,幾乎是逃離般地退出了房間。

燕知也看著螳螂的反應(yīng),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轉(zhuǎn)瞬即逝的弧度,快得無人捕捉。

他重新看向胡鋒,忽然探身向前,纖細(xì)的手指帶著某種熟稔又帶著贊許的力度,在胡鋒結(jié)實(shí)的胸口輕輕拍了一下,眼神帶著笑意,語氣也輕松下來:“這就對了,阿鋒!這趟‘露臉’,穩(wěn)了!”

胡鋒沒有躲閃,反而低笑了一聲,任由燕知也的手拍在自己胸口,看著他的眼神帶著明顯的欣賞和一絲棋逢對手的暢快:“你這只小鳥,拱火的本事見長啊。不過……這話倒是在理。我的招牌,當(dāng)然得我自己擦亮?!彼酒鹕恚c燕知也平視,語氣帶著告誡,但更透著信任和一絲托付的意味:“我去‘亮招牌’,你好好‘曬月亮’(休假)。生意上,特別是紅魈那邊,給我盯緊了。別讓‘蟲子’真把‘花園’啃壞了?!?/p>

燕知也笑容不減,目光卻瞟向螳螂離開的方向,帶著點(diǎn)促狹:“放心,‘蟲子’翻不了天。不過……”他故意拖長調(diào)子,看向胡鋒,“我還真舍不得你把螳螂帶去那么遠(yuǎn),萬一被那邊的‘野花’迷了眼,不跟你回來了。這么好的身材可不多見了,盤著多順手?!?語氣半是玩笑半是試探。

胡鋒哼笑一聲,帶著了然和一絲警告:“管好你自己的爪子,少惦記我的人。螳螂認(rèn)主,這點(diǎn)定力還是有的?!?/p>

燕知也聳聳肩,笑容慵懶:“行行行,胡老板還怪小氣的。走了?!彼辉俣嘌?,轉(zhuǎn)身走向門口,步伐輕松。手搭上門把時,他停頓了半秒,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句:“……萬事小心?!?聲音不高,卻清晰。

胡鋒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后,那句“萬事小心”仿佛還留在空氣中。他摩挲著下巴,眼神幽深:“……還是這么能掐準(zhǔn)脈門。好小子。”

門輕輕關(guān)上,室內(nèi)重歸寂靜,只余雪茄的余味。

有人站了片刻,回味著剛才的交鋒和那句意外的叮囑。隨即,他收斂心神,恢復(fù)掌控者的姿態(tài),拿起內(nèi)線電話,雷厲風(fēng)行地布置起行程,語氣沉穩(wěn)有力。他走到窗邊,凝視著窗外吞噬一切的黑暗,嘴角噙著志在必得的笑,指間雪茄的紅光在黑暗中明滅。

有人快步穿過廢棄福利院空曠、回聲陣陣的走廊。月光透過破損的窗戶,在他腳下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臉上任務(wù)達(dá)成的輕松一閃而過,迅速被慣常的沉靜覆蓋。走出福利院大門,深夜的寒氣撲面而來。他拉開車門坐進(jìn)駕駛座,沒有立刻發(fā)動,而是在一片寂靜中,拿出了那部沒有任何標(biāo)識的普通手機(jī)。屏幕冷光亮起,映著他毫無波瀾的側(cè)臉。他撥通一個簡短的號碼。

“按計(jì)劃行動?!?聲音低沉、清晰、指令明確。


更新時間:2025-07-30 17:3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