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墜地的瞬間,謝折卿只覺一股巨大的沖擊力貫穿全身。她清晰地聽見自己肋骨斷裂的脆響,五臟六腑仿佛被無形的手狠狠攪動。一聲壓抑的悶哼從喉間溢出,環(huán)抱著冷疏墨的手臂終于無力地松脫,鮮血從唇角汩汩涌出,在瓷白的肌膚上蜿蜒出觸目驚心的痕跡。
真諷刺啊……
謝折卿在劇痛中恍惚地想,這次的重傷竟比前世還要慘烈?guī)追?。溫熱的血液在喉間翻騰,帶著鐵銹味的液體不斷上涌,讓她再也無法像上次那樣強撐著咽下。若是此刻還在拍攝,倒正好能演繹裴夢邈戰(zhàn)損的那場戲——鮮血染紅白衣,凄美得如同雪地紅梅,定能成就經(jīng)典鏡頭。
“咳——”
她突然偏過頭,一口鮮血猝不及防地噴了出來。猩紅的血珠灑落在翠綠的竹葉上,宛如雪地里驟然綻放的紅梅,妖冶而慘烈。這畫面美得驚心動魄,卻讓圍上來的工作人員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謝折卿想起前世那個倔強的自己,為了不耽誤拍攝進度,強撐著說“沒事”;為了不讓大家擔心,硬是將涌到喉間的鮮血咽了回去??蓳Q來了什么?不過是冷疏墨疏離客套的一句“謝謝”,以及因為延誤治療而落下的終身傷病。
重來一次,還要重蹈覆轍嗎?
謝折卿望著眼前冷疏墨驚慌失措的臉——那張總是從容淡定的面容此刻血色盡失,連嘴唇都在微微發(fā)抖。多新鮮啊,她想,原來冰山也會有崩塌的時候。
“冷老師……”她艱難地開口,鮮血隨著每個字不斷溢出。
話音未落,又一口鮮血噴涌而出。謝折卿感覺到意識在逐漸模糊,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冷疏墨那雙總是清冷的眼眸里,此刻盛滿了她從未見過的恐懼與痛楚。
重活這一世,謝折卿早已立誓要撕碎那層隱忍的面具。她任由鮮血肆意流淌,讓每一處傷痕都猙獰地暴露在眾人視線之下——至少這樣,能換來及時的治療,讓這具曾經(jīng)千瘡百孔的身體不至于再重蹈覆轍。
至于冷疏墨會如何反應?謝折卿強迫自己不去揣測。她太明白這個道理了:不抱期待,就不會受傷;不存幻想,就不會心碎。前世的教訓已經(jīng)足夠深刻,深到足以在靈魂上烙下永不愈合的傷疤。
“我……”謝折卿強撐著想要起身,染血的手指深深摳進泥土。然而話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向她撲來——冷疏墨竟不顧形象地跪撲過來,雙臂如鐵箍般將她牢牢鎖住。
“砰!”
兩人重重摔回地面。謝折卿的后腦撞上冷疏墨提前墊來的手掌,一聲悶哼還卡在喉間,鼻尖就盈滿了那人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氣。她錯愕地睜大眼睛,最后的意識里,只看見冷疏墨通紅的眼眶中,大顆大顆的淚珠正滾落下來,砸在她染血的戲服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花。
這算什么情況……
這個荒謬的念頭還未成形,黑暗便如潮水般漫上視野。在徹底陷入昏迷前,謝折卿恍惚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落在自己臉上——不是血,是淚。那個永遠冷漠疏離的冰山影后,此刻正抱著她渾身發(fā)抖,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她不對勁……
“謝折卿……謝折卿!醒醒!”
冷疏墨修長的手指深深掐進謝折卿的肩胛骨,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她一遍遍喊著“謝折卿”,聲音支離破碎得不成樣子,全然失了往日游刃有余的從容。若是謝折卿此刻清醒,定會為眼前這一幕震驚——那個永遠冷傲如冰山的影后,這般失態(tài)的模樣,與平日的疏離簡直判若兩人。
冷疏墨此刻眉宇間凝結(jié)著化不開的驚惶,連喚謝折卿名字的尾音都帶著細微的戰(zhàn)栗,仿佛在呼喚一個隨時會消散的幻影。
“謝折卿!你給我醒醒!”冷疏墨的聲音已經(jīng)嘶啞到近乎失聲,卻還在徒勞地喊著。她瘋狂搖晃著懷中人的身體,仿佛這樣就能叫醒已經(jīng)陷入昏迷的謝折卿。什么冷靜自持,什么淡漠疏離,此刻統(tǒng)統(tǒng)被撕得粉碎。冷疏墨聲音里的顫抖出賣了一切——那是瀕臨崩潰的前兆,是害怕再次失去的絕望,是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刻骨銘心的在意。
是的,冷疏墨也回來了。
確切地說,是那個已經(jīng)失去過一次謝折卿的冷疏墨回來了。
不是那個對謝折卿的付出似乎渾然不覺的冷疏墨,而是那個在太平間里抱著謝折卿冰冷的身體,哭到昏厥的冷疏墨。是那個整理謝折卿遺物時,找到了她的日記看完后痛徹心扉的冷疏墨。是那個分分秒秒活在悔恨中,恨不得以命換命的冷疏墨。
她顫抖的手指撫上謝折卿染血的面頰,眼淚大顆大顆砸在那張蒼白的臉上。前世的記憶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回:謝折卿為她擋下的每一次傷害,為她忍下的每一分委屈,還有剛才那聲氣若游絲的“我不后悔”。
“這次……這次我一定……”冷疏墨哽咽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她死死抱住謝折卿,像是要把人揉進骨血里,“求你……別再丟下我……”
記憶如刀鋒般銳利地劈開現(xiàn)實——冷疏墨清晰地記得,就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自己還站在謝折卿的靈柩前。指尖觸碰到的檀木棺槨冰涼刺骨,卻遠不及棺中人失去溫度的肌膚。在眾人或驚詫或憐憫的目光中,她不顧一切地俯下了身子,顫抖的唇輕輕貼上謝折卿已經(jīng)冰冷的唇瓣。多么諷刺,她與謝折卿真正意義上的初吻,竟在她們陰陽兩隔之時。
若有來世……
這個未竟的念頭還未消散,她的意識便如退潮般沉入黑暗。再睜眼時,天旋地轉(zhuǎn)間,竟是謝折卿那張鮮活的臉龐近在咫尺——雖然冷疏墨并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此刻她唯一確定的是——謝折卿還活著。這個認知如同破開陰云的陽光,瞬間照亮了她幾近絕望的心。她幾乎要感謝上蒼的仁慈,竟在失去之后又將這個人還給了她。
然而,這短暫的慶幸還未及化作笑意,下一秒,兩人在重力作用下急速墜落的狀態(tài),令冷疏墨的瞳孔劇烈收縮,前世今生在這一刻轟然重疊,謝折卿像前世那次威亞事故時一樣,正用盡全力將她護在懷中,
“砰!”
沉重的撞擊聲將她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謝折卿的后背狠狠砸向地面,卻依然用雙臂為她筑起最后的緩沖。冷疏墨渾身發(fā)抖地看著鮮血從謝折卿唇角溢出,她記得重生前的威亞事故,但是在她的記憶中,那次事故里,謝折卿傷的沒有這次這樣嚴重。
她只覺得渾身血液驟然凍結(jié),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方才的喜悅還未褪去,更大的恐懼已如潮水般洶涌而來,將她徹底淹沒。
“不——”
冷疏墨聽見自己發(fā)出一聲破碎的呼喊,身體卻已先于意識撲了過去。她顫抖著去摸謝折卿的手,指尖傳來的溫度是她此刻唯一的救贖。她必須確認——確認這個人還在,確認那微弱卻頑強的生命仍在延續(xù)。
“怎么會這樣……”冷疏墨的聲音支離破碎,她手忙腳亂地擦拭著謝折卿嘴角不斷涌出的鮮血,卻怎么也擦不干凈。溫熱的液體染紅了她素來纖塵不染的指尖,那刺目的紅色如同利刃,狠狠刺進冷疏墨的眼底。
謝折卿嘔出那口鮮血后驟然失去意識的畫面,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冷疏墨的瞳孔。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幾乎要沖破肋骨的束縛。幾乎是本能地,十指如鐵鉗般扣住謝折卿單薄的肩膀,指甲甚至隔著戲服陷進皮肉,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著病態(tài)的青白。
“謝折卿!謝折卿!”
冷疏墨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往日清冷的聲線此刻支離破碎。她一遍遍呼喚著這個名字,每一聲都像是從肺腑里硬擠出來的,帶著灼熱的血氣??蓱阎械娜藘簠s如同破碎的瓷偶,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連纖長的睫毛都凝著死寂,再不會像從前那樣,在她呼喚時輕顫著揚起。
理智的弦終于崩斷。
冷疏墨再也維持不住冷靜,雙手緊緊扣住她的肩膀,近乎失控地搖晃著,仿佛這樣就能讓她睜開眼睛,再對自己笑一笑。
“醒醒……”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氣,只剩下一絲顫抖的哽咽,“求你……醒醒……”
一滴滴晶瑩的液體落在謝折卿毫無血色的唇上,冷疏墨這才驚覺自己竟然哭了。她慌亂地用衣袖去擦,卻把更多的血跡暈開在那張蒼白的臉上,反倒讓謝折卿看起來更加破碎。冷疏墨將額頭抵在謝折卿還算溫熱的頸側(cè),感受著她脖頸間脈搏的跳動,終于放任自己崩潰——那個永遠優(yōu)雅從容的影后,此刻哭得像個失去全世界的孩子。
“120!立刻打120!”在兩人墜地之后,白敘雯猛地推開監(jiān)視器,導演椅被她劇烈的動作帶翻在地。她的聲音如同利刃刺破片場的嘈雜,指著副導演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突然,她瞳孔驟縮——冷疏墨正失控地搖晃著謝折卿的身體。
“快攔住冷老師!”白敘雯幾乎是撲向幾個壯實的場工,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慌,“傷者可能有頸椎損傷,這樣搖晃會要人命的!”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現(xiàn)場頓時亂作一團。道具師扔下手中的器材,化妝師打翻了顏料盒,所有人都朝著事故中心涌去。白敘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迅速指派場務維持秩序,讓燈光師挪開可能造成二次傷害的設備,又讓錄音師保留現(xiàn)場錄音證據(jù)。
當現(xiàn)場稍得控制后,白敘雯顫抖著掏出手機。她的指尖在通訊錄上滑了幾次都沒能找準聯(lián)系人——這是她從業(yè)二十年來第一次在片場如此失態(tài)。終于,她撥通了謝折卿經(jīng)紀人劉若薇的電話。
“嘟——嘟——”
每一聲等待音都像鈍刀割在心上。白敘雯想起劉若薇臨走前的囑托:“白導,折卿就拜托您多照看了?!碑敃r她還笑著保證絕對沒問題。誰能想到,就在劉若薇離開的第二天就出了這樣的意外——公司突發(fā)藝人合約糾紛,這位公司里的金牌經(jīng)紀人不得不連夜趕回處理,只留下生活助理歡歡在劇組照顧謝折卿。
可當親眼看到謝折卿從高空墜落的瞬間,年輕的歡歡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她那雙總是靈動的眼睛此刻瞪得滾圓,嘴唇顫抖著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十指緊緊絞在一起,指節(jié)泛著病態(tài)的青白。這個反應與謝折卿重生前那一世如出一轍——在那個時空里,這場意外給這個膽小的姑娘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心理創(chuàng)傷,不到半年她就遞交了辭呈,從此消失在謝折卿的生命里,只留下一封滿是歉意的告別信。
那一世的劉若薇不得不身兼數(shù)職,既當經(jīng)紀人又做生活助理,日夜不休地照顧落下難愈傷病的謝折卿,直到干練的小樂入職才得以喘息。謝折卿至今記得,有次深夜醒來,看見劉若薇靠在病房沙發(fā)上疲憊睡去的模樣,鬢角竟已隱約可見幾絲白發(fā)。
而此刻,命運似乎開了一個更殘酷的玩笑。
這一世的謝折卿傷勢比前世更為駭人。當歡歡眼睜睜看著自家藝人嘔出那口刺目的鮮血,隨后像斷線木偶般癱軟在冷疏墨懷里時,她整個人如墜冰窟。雙腿突然失去所有力氣,踉蹌著跪倒在地,精心準備的保溫杯從手中滑落,在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卿、卿姐……”歡歡的呼喚輕若蚊吶,被淹沒在現(xiàn)場的嘈雜中。她想要爬過去,卻發(fā)現(xiàn)四肢根本不聽使喚,只能徒勞地看著醫(yī)護人員將謝折卿抬上擔架。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地上,和灑落的鮮血混在一起,形成一灘觸目驚心的暗紅。
電話接通的瞬間,白敘雯的喉嚨突然哽住。她該怎么向劉若薇交代?怎么告訴那個把謝折卿當親妹妹疼的經(jīng)紀人,她最寶貝的藝人此刻正生死未卜?
白敘雯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電話那頭傳來劉若薇干練的詢問聲:“白導,請問有什么指示嗎?”這尋常的問候此刻卻像一把鈍刀,狠狠剮蹭著她的良心。
“沒……沒有指示……”白敘雯的嗓音突然變得艱澀,話筒在她掌心微微發(fā)燙,仿佛握著的是一塊燒紅的烙鐵。她下意識別過臉,避開周圍工作人員投來的視線,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片場的嘈雜聲、救護車的鳴笛聲,在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白敘雯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掐進另一只手的掌心,強迫自己把話說完整:“但……出事了。”
電話那頭突然陷入死寂,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白敘雯知道,劉若薇正在屏息等待下文——那個在圈內(nèi)以雷厲風行著稱的資深經(jīng)紀人,此刻正死死攥著電話,等待一個可能摧毀她的消息。
“謝折卿受傷了……”白敘雯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剛剛……吐血昏迷了?!?/p>
這句話一出口,她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遠處,醫(yī)護人員正小心翼翼地將謝折卿抬上擔架,做工華麗的戲服上沾滿了刺目的血跡。
白敘雯突然想起開機那天,劉若薇半開玩笑說的話:“白導,我們家折卿就交給您了,少一根頭發(fā)我都要找您算賬的?!?/p>
可是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