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絕望與暴戾的殺意在陸昭心頭瘋狂沖撞,幾乎要撕裂他殘存的理智。那條新生的靛藍右臂,如同感應到主人靈魂深處的黑暗翻涌,幽光驟然熾盛,指尖凝聚的毒氣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毒針!
殺了她!只有她死了,這個秘密才能守住!那個冷酷的聲音在腦海中尖嘯。
蘇晚驚恐到極致的瞳孔,在門縫的陰影里放大,映照著陸昭那條非人手臂的幽幽藍芒。她的身體篩糠般抖動著,捂在嘴上的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喉嚨里只能擠出破碎的嗚咽。
殺!
陸昭眼中血絲密布,靛藍右臂猛地抬起,帶著撕裂空氣的微弱尖嘯,五指如鉤,直指門縫后那張蒼白的小臉!指尖毒氣凝如實質(zhì),只需一絲,便能輕易洞穿那脆弱的顱骨!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唔…!”一聲壓抑的、如同骨骼被強行碾碎的痛苦悶哼,毫無征兆地從陸昭喉間擠出!
并非來自外界攻擊,而是源自他自身!那條抬起的手臂內(nèi)部,那剛剛被毒焰煅造、覆蓋著細密靛藍骨鱗的右臂骨骼深處,猛地爆發(fā)出一陣鉆心蝕骨的劇痛!那感覺并非灼燒,而是腐蝕!仿佛有無數(shù)看不見的細小毒蟲,正在瘋狂啃噬著新生的骨骼!
劇痛如同冰冷的電流,瞬間擊潰了翻騰的殺意!陸昭悶哼著,身體一個趔趄,凝聚在指尖的毒氣驟然潰散。他踉蹌一步,那條抬起的靛藍手臂無力地垂下,指尖的黑氣繚繞不定,仿佛失去了控制。
門縫后,蘇晚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渾身一顫。她看到了陸昭臉上瞬間扭曲的痛苦,看到了那條恐怖手臂的失控下垂。極致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終于沖垮了她最后一絲猶豫。
逃!必須逃!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猛地放下捂住嘴的手,發(fā)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如同幼獸瀕死的嗚咽,然后轉(zhuǎn)身,如同受驚的兔子,連滾爬爬地撞開身后橫七豎八的軀體,不顧一切地朝著窩棚深處、遠離門口的方向鉆去!黑暗中,只留下壓抑的碰撞聲和更深的恐懼喘息。
陸昭眼睜睜看著那門縫后的身影消失,聽著窩棚深處傳來的、被刻意壓制的混亂動靜,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殺意被劇痛打斷,機會轉(zhuǎn)瞬即逝。蘇晚跑了!她看到了!恐懼會發(fā)酵,秘密……守不住了!
他死死咬住下唇,鐵銹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壓制著右臂深處傳來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腐蝕劇痛。這條手臂……遠比他想象的更不穩(wěn)定,更危險!吞噬毒囊?guī)淼牧α?,伴隨著無法忽視的反噬和失控的風險!
不能留在這里!
他強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和右臂的詭異腐蝕感,目光掃過地上那個徹底干癟、如同垃圾般的毒囊皮。這東西絕不能留下!他伸出尚屬正常的左手,一把抓起那散發(fā)著殘余腥氣的皮囊,連同沾滿污泥的封蠟碎塊,狠狠塞進旁邊化污池邊緣一個不起眼的、被厚重污垢覆蓋的排水口縫隙里!污濁的池水翻滾著,瞬間將這點最后的證據(jù)吞噬。
做完這一切,他不敢再看那黑鐵箱子一眼,更不敢停留。他如同受傷的野獸,拖著那條散發(fā)著幽幽藍芒、內(nèi)部卻在不斷傳來腐蝕劇痛的右臂,踉蹌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和僅存的謹慎,朝著窩棚門口潛行回去。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早已浸透全身。
窩棚內(nèi)依舊彌漫著濃烈的體臭和血腥味,鼾聲與呻吟交織。但陸昭敏銳地感知到,黑暗中,有幾道原本沉睡的氣息變得紊亂、緊張。顯然,蘇晚剛才的動靜驚醒了附近的人。他不敢尋找蘇晚的位置,甚至不敢朝那個方向多看一眼,只是憑借著記憶,摸索著回到自己那冰冷的、緊挨著土墻的草鋪角落。
他蜷縮著躺下,將那條散發(fā)著幽光的靛藍右臂死死壓在身下,用破爛的衣物和冰冷的草梗盡可能掩蓋。冰涼的觸感從手臂傳來,非但沒有緩解內(nèi)部的腐蝕劇痛,反而像是將劇痛凍結(jié)、放大,更加清晰地傳遞到每一根神經(jīng)末梢。他緊咬牙關,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壓抑的痛楚。
黑暗中,他睜著眼睛,死死盯著窩棚低矮、腐朽的頂棚。蘇晚驚恐的眼神,如同烙印,灼燒著他的腦海。體內(nèi),吞噬毒囊?guī)淼幕靵y力量并未平息。右臂骨骼深處那詭異的腐蝕感如同附骨之疽,與靛藍毒力交織、沖突,帶來持續(xù)不斷的、深入骨髓的折磨。而身體的其他部分,則因為力量的失衡和之前的透支,傳來陣陣強烈的空虛和虛弱感,如同被抽干了精血。
力量與毀滅,生機與腐蝕,在他體內(nèi)形成了危險的平衡,也帶來了無休止的痛苦。他感覺自己像一艘在劇毒風暴中即將解體的破船,隨時可能被任何一個浪頭徹底撕碎。
這一夜,漫長如永恒煉獄。
當窩棚外傳來第一聲監(jiān)工粗魯?shù)暮艉?,宣告著新一天地獄勞作的開始時,陸昭幾乎是從一種半昏迷的劇痛狀態(tài)中被強行驚醒。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每一塊肌肉都在發(fā)出悲鳴,尤其是右臂,那內(nèi)部的腐蝕感經(jīng)過一夜的“沉淀”,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像是生了根,變成了一種持續(xù)而深沉的、如同骨髓被緩慢侵蝕的鈍痛。
他掙扎著坐起,第一時間看向自己的右臂。在昏暗的光線下,那覆蓋著細密靛藍骨鱗的猙獰形態(tài)似乎……**消退**了一些?皮膚雖然依舊透著不健康的青白色,但那種半透明的靛藍光澤和明顯的鱗片狀骨骼輪廓,變得模糊了許多,像是被一層渾濁的污垢覆蓋。然而,手臂內(nèi)部傳來的腐蝕鈍痛,卻無比真實地提醒著他,這一切并非幻覺,力量并未消失,只是蟄伏得更深,代價也如影隨形。
他嘗試著微微屈伸手指,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毒力瞬間在骨骼深處涌動,指尖下意識地繚繞起一絲若有若無的黑氣,帶著令人心悸的腐蝕氣息。他立刻強行壓制下去,額角滲出冷汗。控制它,遠比想象中艱難!
“都死了嗎?!滾起來干活!”陳魁那破鑼嗓子在窩棚外炸響,鞭子抽打空氣的尖嘯如同催命符。
陸昭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手臂的劇痛,用左手艱難地撐起身體。他刻意將那條變得沉重而詭異的右臂垂在身側(cè),用破爛的袖子盡可能遮掩。目光掃過窩棚,在擁擠、麻木起身的人群中,他看到了蘇晚。
她蜷縮在離他最遠的角落,臉色蒼白得如同死人,眼窩深陷,眼圈烏黑,顯然也是一夜未眠。當她的目光無意間與陸昭接觸時,那深植于骨髓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她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同受驚的兔子,迅速低下頭,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破舊的衣角,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整個人都在微微發(fā)抖。她甚至不敢再朝陸昭的方向看一眼,仿佛那里盤踞著擇人而噬的毒蟒。
陸昭的心沉了下去。她的恐懼如此明顯,如同寫在臉上。這秘密,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隨時可能落下。
拖著疲憊不堪、劇痛纏身的軀體,陸昭再次踏入那充斥著無盡惡臭與血腥的棚屋。濃烈的污穢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粘稠液體,瞬間將他包裹。失去了吞噬點的被動防護,這些污穢能量帶來的侵蝕感比昨日更加清晰、更加猛烈!皮膚灼痛,呼吸艱難,一股強烈的煩躁與惡心感直沖腦門。每一次吸入的空氣,都像是混雜著無數(shù)細小的毒針。
他沉默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依舊是那堆散發(fā)著惡臭的腐皮豕尸體旁。他刻意避開了昨日毒物處理臺的方向,那里殘留的蝕骨粉氣味和淡淡的甜腥,如同無形的針,不斷刺激著他敏感的神經(jīng)和那條蟄伏著毒力的右臂。
拿起那把沉重、冰冷的剝皮刀,陸昭的動作比昨日更加僵硬、遲緩。左臂承擔了絕大部分力量,每一次揮刀切割堅韌的獸皮,都牽扯著全身的酸痛。而那條垂在身側(cè)的右臂,沉重、麻木,內(nèi)部的腐蝕感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續(xù)不斷,更讓他分心的是,必須時刻壓制其中那蠢蠢欲動的冰冷毒力,稍有不慎,指尖便會不受控制地逸散出絲絲黑氣。
“媽的!沒吃飯嗎?動作都給老子麻利點!”陳魁拎著鞭子,如同巡視地獄的惡鬼,綠豆眼陰冷地掃視全場。他的目光在陸昭身上停留了一瞬,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審視。陸昭那異常蒼白的臉色和明顯遲緩僵硬的動作,顯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鞭影帶著惡風,狠狠抽在陸昭旁邊一個動作稍慢的雜役背上,發(fā)出沉悶的皮肉響聲和一聲壓抑的痛哼。那雜役身體猛地一顫,背上立刻皮開肉綻,滲出血跡。
陸昭握刀的手指一緊,指節(jié)發(fā)白。他強迫自己低下頭,將所有翻涌的情緒死死壓在心底,專注于眼前血腥的勞作。汗水混雜著污血,從他額頭滑落,流進眼角,帶來一陣刺痛。
時間在壓抑和痛苦中緩慢流逝。晌午時分,監(jiān)工們抬來了幾大桶渾濁不堪、散發(fā)著餿味的稀粥和幾筐黑硬的雜糧窩頭。雜役們?nèi)缤I狼撲食般涌上去,爭搶著這僅能維持最低生存需求的食物。
陸昭也領到了自己那份。他端著破碗,走到角落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蹲下身。強烈的饑餓感灼燒著胃部,但當他看著碗里漂浮著不明雜質(zhì)的渾濁液體和手中粗糙冰冷的窩頭時,卻毫無食欲。身體的劇痛和疲憊,尤其是右臂深處那持續(xù)的腐蝕感,讓他連咀嚼吞咽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干。
他強迫自己喝了一口稀粥,冰冷的餿水滑過喉嚨,帶來一陣反胃。他強忍著嘔吐的欲望,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遠處。
蘇晚獨自一人縮在化污池邊緣一個巨大的、用來傾倒污物的石槽陰影里。她捧著破碗,身體蜷縮成一團,微微發(fā)抖。她并沒有吃,只是將碗放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下巴抵在膝蓋上,目光空洞地望著翻滾著污穢氣泡的化污池水面。她那張本就蒼白的小臉,此刻更是毫無血色,嘴唇干裂,眼神渙散,充滿了驚懼過后的麻木和一種深沉的絕望。偶爾有監(jiān)工或雜役從附近經(jīng)過,她都會像受驚的鳥雀般猛地一縮,將頭埋得更低。
她像一只被嚇破了膽的雛鳥,徹底失去了活力,只余下等死的麻木。
陸昭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她的狀態(tài)太糟糕了。恐懼會摧毀一個人,而一個被恐懼摧毀的人,往往是最不可預測的。她會不會在絕望中崩潰,將昨晚看到的一切和盤托出?或者,她這反常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引起了某些有心人的注意?
就在這時,一個佝僂、沉默的身影,端著一個破碗,步履蹣跚地走到了蘇晚旁邊的陰影里,靠著冰冷的石槽壁,緩緩坐了下來。
是老瘸腿。
他依舊穿著那身沾滿凝固血污、看不出原色的破爛衣裳,渾濁的眼睛半睜半閉,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他坐下后,只是機械地、小口小口地喝著碗里渾濁的稀粥,發(fā)出輕微的吸溜聲。他那張布滿褶皺、麻木如同樹皮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蘇晚似乎被身邊突然出現(xiàn)的人影驚了一下,身體猛地一縮,驚惶地抬起頭。當看清是沉默寡言的老瘸腿時,她緊繃的神經(jīng)似乎稍稍松弛了一絲,但眼中的恐懼和警惕并未完全散去。她只是將身體往更深的陰影里縮了縮,低下頭,不敢再看任何人。
老瘸腿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也沒有看她一眼。他喝完最后一口粥,將破碗放在腳邊,渾濁的目光緩緩抬起,毫無焦點地投向遠處翻滾的化污池。那渾濁的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言喻的復雜光芒,像是憐憫,又像是某種洞悉一切后的無奈嘆息。
然后,他用那嘶啞低沉、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極其輕微地,仿佛自言自語般吐出了幾個字:
“這世道…路走窄了…難活啊…”
聲音很輕,混雜在化污池的咕嘟聲和遠處雜役的喧鬧中,幾乎微不可聞。
但蹲在角落的陸昭,身體卻猛地一僵!他握著破碗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咯嘣”聲!渾濁的稀粥在碗里晃蕩了一下。
老瘸腿這句話,看似感慨,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無比地刺入了陸昭緊繃的神經(jīng)!是巧合?還是……意有所指?
“路走窄了”……是在說他吞噬毒囊、將自己變成半人半毒物的瘋狂之舉嗎?“難活”……是預言他即將面臨的滅頂之災?
一股寒意,比昨夜面對毒液時更加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瞬間爬滿了陸昭的全身。他猛地低下頭,不敢再朝老瘸腿的方向看上一眼。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帶來陣陣悶痛。
這個看似麻木腐朽的老人,遠比想象中更可怕!他不僅擁有深不可測的力量,能輕易壓制自己體內(nèi)的吞噬點,更似乎……能看透人心,洞察秘密!昨夜的一切,恐怕根本沒能瞞過他的眼睛!他只是……冷眼旁觀?
陸昭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感。蘇晚的恐懼如同明處的火焰,隨時可能引燃災難。而老瘸腿這看似無意的低語,則如同隱藏在黑暗中的毒蛇,冰冷地纏繞上他的脖頸,緩慢地收緊。
危機,從未如此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