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上那對“對稱雙包”還在突突地跳著，像兩座活火山，時刻提醒著杜濡嘉這場直播的荒謬起點。別墅一樓那間堪比小型演播廳的會客廳里，此刻燈火通明。專業(yè)的環(huán)形補光燈亮得晃眼，三臺高清攝像機黑洞洞的鏡頭如同猛獸的眼睛，無聲地鎖定著臨時搭建的、鋪滿粉藍桌布的展示臺?？諝饫飶浡鴥和闶程赜械摹⑻鹉伒冒l(fā)齁的香精味，混合著杜濡嘉手心里滲出的冷汗氣息。
杜濡嘉僵直地坐在高腳凳上，感覺自己像個被推上絞刑架的囚徒。身上那件為了直播臨時翻出來的、洗得有點發(fā)白的藕粉色連衣裙，在頂流光線下顯得格外寒酸。臉上厚厚的遮瑕膏勉強蓋住了額頭的包，卻蓋不住她眼底的驚恐和僵硬。她手里捏著一根包裝花里胡哨的“親親寶貝”奶酪棒，黏糊糊的觸感讓她指尖發(fā)麻。
“深呼吸，嘉嘉姐！”耳機里傳來直播助理小陳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絲同情的緊張，“就當…就當哄孩子玩！記住流程！介紹賣點——奶香濃郁！營養(yǎng)豐富！入口即化！然后讓寶貝們試吃！賣萌！說好吃！三、二、一…開！”
“嗡——”
直播信號接通！
“歡、歡迎家人們來到‘萌娃嚴選’直播間！”杜濡嘉的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干澀又飄忽，努力想擠出熱情，卻只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是嘉嘉！今天給大家?guī)沓壓贸缘摹H親寶貝’奶酪棒！看！可愛的小兔子包裝…” 她機械地舉著奶酪棒，像舉著一枚炸彈。
鏡頭適時切到旁邊。杜瑜意穿著嶄新的小裙子，小臉粉雕玉琢，大眼睛撲閃撲閃，對著鏡頭露出一個甜度爆表的笑容，奶聲奶氣：“小兔兔奶酪棒~可好吃啦！” 她伸出小舌頭，輕輕舔了一下包裝口，表情陶醉，“嗯~~~香香甜甜！” 萌力瞬間穿透屏幕！
【啊啊啊！女兒好可愛！心化了！】
【買！為了女兒的笑容！買爆！】
【主播別緊張！看萌娃就行！】
【額頭的包還在嗎？求露臉！】
【對對對！雙包是萌點！】
彈幕瞬間被“買買買”和“哈哈哈”刷屏，氣氛看似一片大好。杜濡嘉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了一毫米，趕緊趁熱打鐵：“對對！奶香濃郁！營養(yǎng)豐富！富含鈣質(zhì)！寶寶吃了長高高！現(xiàn)在下單，買二送一！只要…”
“姐姐?！币粋€清凌凌、沒什么起伏的童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鏡頭切到杜瑜如。她沒像妹妹那樣賣萌，依舊穿著她習慣的、舒適簡單的棉質(zhì)小T恤，小臉上架著一副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來的、鏡片圓圓的、和她巴掌臉極不相稱的兒童塑料玩具顯微鏡——鏡片上還貼著一個幼稚的卡通恐龍貼紙。她正低著頭，極其專注地、用肉乎乎的小手指，笨拙卻異常穩(wěn)定地調(diào)整著顯微鏡的焦距，觀察著…一根被拆開的奶酪棒內(nèi)部。
“怎么了瑜如？”杜濡嘉心里咯噔一下，強笑著問，有種不祥的預感。
杜瑜如沒抬頭，小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在研究火星表面隕石坑。她伸出小手指，用指甲極其小心地從奶酪棒黏糊糊的內(nèi)芯里，刮下來一點點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微小的晶體狀碎屑，小心翼翼地放在顯微鏡的載玻片上。
【？？？小科學家上線了？】
【在干嘛？研究分子結構？】
【哈哈哈好認真！被萌到了！】
【等等…這架勢有點專業(yè)？】
直播間彈幕飄過一片問號和笑聲。
杜瑜如調(diào)整好顯微鏡，一只大眼睛湊近目鏡，仔細地、緩慢地觀察著。幾秒鐘后，她抬起頭，看向鏡頭——或者說，看向鏡頭后面那千千萬萬的觀眾。那張沉靜的小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出一種清晰的、混合著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
“媽咪?！彼_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透過麥克風傳遍了直播間，“這個‘奶香濃郁’的奶酪棒里，”她頓了頓，像是在組織最精準的語言，“我找到了至少三種不屬于牛奶蛋白的結晶形態(tài)。”
杜濡嘉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心臟停跳半拍：“什…什么結晶？瑜如別鬧…”
“根據(jù)初步光學折射率比對，”杜瑜如完全無視媽咪的暗示，小手指了指顯微鏡，語氣平靜得像在播報天氣預報，“其中一種呈規(guī)則立方體，疑似…氯化鈉？哦，就是鹽。”她歪了歪小腦袋，補充道，“含量似乎偏高，不利于兒童腎臟負荷?！?/p>
【？？？鹽？】
【臥槽？顯微鏡看鹽？】
【小朋友你認真的嗎？】
【等等！她說至少三種？】
彈幕瞬間炸了鍋！笑聲變成了驚疑！
杜瑜如沒停，繼續(xù)她的“質(zhì)檢報告”，小手指又指向載玻片：“另一種是針狀結晶，雙折射率明顯，初步判斷是…谷氨酸鈉？也就是味精。添加量似乎也超出了嬰幼兒零食的建議值。”她的小眉頭蹙得更緊了，像是在處理一個棘手的數(shù)據(jù)異常。
直播間徹底安靜了。連杜濡嘉倒抽冷氣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她感覺手腳冰涼，想沖過去捂住女兒的嘴，身體卻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還有第三種，”杜瑜如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像一把小錘子，一下下敲在杜濡嘉和三百萬觀眾的心上，“微小的、不規(guī)則的白色粉末狀晶體，溶解度低…這很可能是…”她似乎在努力回憶某個遙遠的、模糊的知識片段，小臉上閃過一絲困惑，“…磷酸三鈣？一種常用的…抗結劑？或者…防腐劑的載體？”她不太確定地看向杜濡嘉，眼神清澈，“媽咪，防腐劑吃多了，小朋友會變成不會動的木乃伊嗎？”
“噗——?。。 ?/p>
就在這死寂的、如同暴風雨前寧靜的瞬間！坐在旁邊一直乖乖舔奶酪棒、努力扮演“好吃”人設的妹妹杜瑜意，毫無預兆地、驚天動地地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
“阿——嚏——！?。 ?/p>
奶聲奶氣的噴嚏聲，如同平地驚雷，炸響在直播間！
這還不算完！小家伙打噴嚏時，小手正捏著那根舔了一半的奶酪棒！巨大的氣流沖擊下，那根黏糊糊、滑溜溜的奶酪棒，如同離弦之箭，“嗖”地一下，從她小手里脫韁而出！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
在杜濡嘉驚恐放大的瞳孔倒影中，在杜瑜如微微睜大的沉靜眼眸注視下，在直播間幾十萬觀眾目瞪口呆的凝視下——
那根承載著品牌方厚望、被顯微鏡揭了老底、沾著杜瑜意小朋友晶瑩口水的奶酪棒，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黏糊糊的拋物線！
然后，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
“啪唧！”
精準無比、嚴絲合縫地——
糊在了正前方那臺造價不菲、黑洞洞的主攝像鏡頭上！
黏稠的、半透明的奶酪混合物，如同給鏡頭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極具抽象藝術感的…奶白色面膜！直播間畫面瞬間扭曲、模糊，最后定格在一片令人絕望的、不斷緩慢下滑的黏膩馬賽克上！
【？？？？？？？？】
【臥槽?。。。。。。。?！】
【鏡頭！我的眼睛！】
【奶酪棒暗殺攝像機？？？】
【哈哈哈哈哈史詩級翻車！】
【顯微鏡戰(zhàn)神！打噴嚏刺客！絕配！】
【#奶酪棒隕落事件# 誕生！】
【親親寶貝：已黑化！】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會客廳里，只剩下杜瑜意打完噴嚏后懵懂的吸鼻子聲，和杜瑜如放下顯微鏡時輕微的“咔噠”聲。
杜濡嘉石化在原地，靈魂仿佛已經(jīng)出竅，飄在半空，看著下方那個被奶酪糊了鏡頭、一片馬賽克的直播間畫面，看著自己額頭上那對在冷汗浸潤下愈發(fā)明顯的“對稱雙包”，看著兩個“罪魁禍首”一個無辜揉鼻子、一個淡定收儀器…
耳機里，直播助理小陳帶著哭腔的、絕望的哀嚎終于穿透了她麻木的耳膜：“嘉嘉姐！完了！全完了！品牌方電話打爆了！趙經(jīng)紀的電話也進來了！平臺直接掐信號了！我們…我們被…被…”
“砰——?。?！”
會客廳沉重的實木門，被人從外面用近乎暴力的方式猛地推開，撞在墻壁上發(fā)出巨響！
門口，趙訚瑂那張萬年冰封的臉，此刻如同被火山巖漿灼燒過，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她的胸口劇烈起伏，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利刃，狠狠地、一寸寸地凌遲著僵在鏡頭前、面無人色的杜濡嘉。
她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毀滅的氣息：
“杜、濡、嘉！這就是你保證的…‘萌娃嚴選’？！”
趙訚瑂的怒火如同實質(zhì)的巖漿，灼燒著會客廳里冰冷的空氣。杜濡嘉僵在高腳凳上，額頭的雙包在冷汗下油亮紅腫，像兩個絕望的句號。黏膩的奶酪正從主攝像頭上緩緩滑落，發(fā)出細微的“吧嗒”聲，如同她職業(yè)生涯碎裂的倒計時。
杜瑜意揉著紅紅的小鼻子，打了個奶嗝，大眼睛里還殘留著噴嚏后的水汽，懵懂地看著門口殺氣騰騰的趙阿姨。杜瑜如則平靜地將玩具顯微鏡收進她的小背包，仿佛剛才那場打敗直播的“科研”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課后作業(yè)。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在趙訚瑂即將宣判“死刑”的嘴唇張開的前一秒——
“嘀嘀…嘀嘀…”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規(guī)律的電子提示音，突兀地從趙訚瑂手腕上那只造型極簡的智能腕表里傳了出來。聲音不大，卻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凝固的毀滅氛圍。
趙訚瑂即將噴發(fā)的怒火猛地一滯！她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腕表。表盤上，一個極其微小、從未在杜濡嘉面前亮起過的幽藍色指示燈，正在無聲地、急促地閃爍著！
她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極其古怪。憤怒、震驚、以及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忌憚？在她眼中飛快地交織變幻。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探照燈，不再是鎖定杜濡嘉，而是穿透她，極其銳利地、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射向了杜濡嘉身后——那兩個仿佛置身事外的雙胞胎！
尤其是…剛剛打完噴嚏、正無辜揉著鼻子的杜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