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囊暫時被封住了,像一顆被強行按捺住的劇毒心臟,在厚重的封蠟和冰冷鐵箍的束縛下,依舊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靛藍幽光。那光暈如同活物,在昏暗的棚屋角落里緩慢地明滅、搏動,每一次光華的流轉都牽動著陸昭緊繃的神經(jīng)??諝庵袣埩舻奈g骨粉酸味混合著毒液特有的甜腥,織成一張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網(wǎng)。
陸昭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踉蹌著回到自己那堆腐皮豕尸體旁。濃烈的血腥和腐臭再次將他淹沒,比之前更加刺鼻。失去體內那神秘“點”的被動吞噬屏障,污穢能量的侵蝕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毒針,透過他破爛的衣物和裸露的皮膚,狠狠扎進血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滾燙的沙礫,灼燒著喉嚨和肺腑。皮膚接觸腐肉和膿液的地方,傳來清晰而持續(xù)的刺痛與灼燒感,仿佛有無數(shù)看不見的蟲蟻在啃噬。
他艱難地拿起剝皮刀,冰冷的刀柄也無法驅散掌心的粘膩與灼熱。刀鋒切入腐皮豕那堅韌油膩的皮層時,手腕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沒有了那吞噬點的緩沖,純粹的污穢力量帶來的反噬是如此直接而猛烈,一種深沉的疲憊和發(fā)自骨髓的煩躁感死死攫住了他。汗水,混雜著冷汗,不斷從額頭滾落,模糊了視線,咸澀地流進嘴角。
“動作快點!磨磨蹭蹭找死嗎?”陳魁那令人作嘔的嘶吼如同跗骨之蛆,鞭子撕裂空氣的尖嘯在他頭頂炸響,鞭梢險險擦過他汗?jié)竦聂W角,帶起一陣惡風。
陸昭猛地一顫,牙關緊咬,幾乎要將后槽牙咬碎。他強迫自己低下視線,不去看陳魁那張油膩猙獰的臉,更不敢分神去看角落那團搏動的靛藍幽光。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了對抗身體的痛苦和那不斷滋生的、危險的念頭上。
然而,毒囊的誘惑如同最頑固的魔咒。即便背對著它,那搏動的頻率,那幽深的光芒,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他死寂的體內投下一顆石子,激蕩起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漣漪。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個被老瘸腿強行封禁的“點”,在每一次毒囊搏動的瞬間,都會產(chǎn)生一絲極其隱晦、如同沉睡巨獸在夢中抽搐般的回應——一種源自本能的饑渴,一種對近在咫尺的“食物”的渴望。
那是遠比污穢星海能量更精純、更濃縮、更狂暴的劇毒本源!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劇痛與疲憊的縫隙中瘋狂滋生、蔓延:如果能吞噬掉它……如果能將那恐怖的力量據(jù)為己有……
這念頭帶著毀滅性的甘美,像劇毒的蜜糖,誘惑著他去舔舐。但同時,老瘸腿那只枯瘦手掌落下時帶來的、如同整個靈魂都被凍結的絕對壓制感,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那不僅僅是恐懼,更是一種面對無法理解的高層次力量時,生命本能的渺小與戰(zhàn)栗。吞噬的后果是什么?是獲得足以掙脫這穢物房牢籠的力量?還是被這劇毒徹底反噬,化作一灘膿血,或者……變成比腐毒蜥更可怕的怪物?
兩種力量在他心中瘋狂撕扯,如同兩條劇毒的蛇在絞殺。每一次毒囊的搏動,都讓這撕扯更加劇烈一分。
“……陸昭?你…你還好嗎?”一個細弱蚊蚋、帶著明顯顫抖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側響起。
陸昭猛地回神,才發(fā)現(xiàn)蘇晚不知何時已挪到了離他稍近的位置,正借著處理另一頭腐皮豕的動作,側過頭,用那雙盛滿了擔憂和驚懼的大眼睛望著他。她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嘴唇微微發(fā)顫,顯然是被剛才毒囊破裂的慘狀徹底嚇壞了,目光不時驚恐地瞟向角落那團靛藍。
“沒事。”陸昭強迫自己擠出一個極其僵硬的表情,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干活?!彼桓叶嗾f,更不敢流露出絲毫內心的掙扎,生怕牽連到這個唯一對自己釋放過一絲善意的女孩。他低下頭,更加用力地將剝皮刀切入腐肉之中,仿佛要將所有的恐懼和欲望都發(fā)泄在這機械的勞作上。
蘇晚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么,但看到陸昭那幾乎要滴出血來的緊繃側臉,以及陳魁再次掃過來的陰冷目光,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默默地低下頭,加快了手中刮肉的動作,只是肩膀還在微微發(fā)抖。
時間在無盡的痛苦與內心的煎熬中,如同銹蝕的鈍刀,緩慢地切割著。毒物處理臺那邊,受傷雜役的慘嚎漸漸變成了低沉的、有氣無力的呻吟,像垂死野獸的嗚咽,在沉悶的空氣中回蕩,更添壓抑。監(jiān)工們粗暴地將他們拖走,不知送往何處,只留下地面幾灘混合著血跡和蝕骨粉的污濁痕跡。陳魁則像一頭巡視自己血腥領地的餓狼,煩躁地在棚屋內踱步,鞭子不時甩出,抽打在某個動作稍慢的雜役身上,發(fā)出沉悶的皮肉響聲和壓抑的痛哼。
日影終于艱難地挪過了棚屋頂部最高的縫隙,慘白的光線被污濁的空氣切割得支離破碎,斜斜地投在地面濃稠的血污和穢物上。屠宰區(qū)那邊持續(xù)不斷的、令人心頭發(fā)緊的劈砍聲也漸漸稀疏下來。
“收工!”陳魁那破鑼般的嗓子終于響起,帶著一種施舍般的厭煩。
這兩個字如同赦令,緊繃的弦瞬間松弛。雜役們如同被抽去了骨頭,紛紛丟下手中沾滿血污的工具,拖著幾乎麻木的身體,帶著一身令人作嘔的氣味,沉默而疲憊地涌向棚屋角落那個唯一的出口——一個通往外面簡陋沖洗區(qū)的破木門。
陸昭幾乎是憑著最后一點意志力才沒有癱倒。他放下沉重的剝皮刀,感覺雙臂如同灌滿了鉛水,每一次抬動都牽扯著全身酸痛的肌肉。他刻意落在人群最后,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角落。
那被封住的毒囊,在逐漸昏暗的光線下,搏動的靛藍幽光顯得更加醒目,如同黑暗中一顆不祥的、活著的星辰。它被隨意地堆放在毒物處理臺邊緣的一個巨大、沉重的黑鐵箱子里,箱子敞開著口,旁邊胡亂丟著幾把銹跡斑斑、專門處理毒物的鉤子和刀具,顯然還沒來得及徹底收撿。
看守?陸昭的目光飛快掃過四周。陳魁正罵罵咧咧地指揮著幾個心腹監(jiān)工清點今日的“收獲”,目光并未投向這邊。其他雜役都恨不得立刻逃離這地獄,沒人有心思多看一眼那要命的玩意兒。混亂的收尾時刻,一個被遺忘在角落的鐵箱……機會!
心臟猛地一縮,那個危險的念頭如同掙脫囚籠的野獸,瞬間占據(jù)了所有思維??謶忠廊淮嬖?,但另一種更原始、更強烈的渴望——對力量的渴望,對改變這絕望處境的渴望,如同熊熊烈火,瞬間壓倒了恐懼。體內那死寂的“點”似乎也感應到了他劇烈的情緒波動,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灼熱的悸動。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拖著沉重的腳步,跟隨人流走向破木門。冰涼的夜風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和腐爛氣息撲面而來,吹得他一個激靈。外面所謂的沖洗區(qū),不過是在一片泥濘空地上挖出的幾道淺溝,渾濁發(fā)黑、散發(fā)著惡臭的臟水在其中緩慢流淌。雜役們麻木地脫下沾滿血污和穢物的外衣,胡亂地捧起那污黑的水擦洗著身體和臉龐。刺骨的冰涼和污水的惡臭,稍微驅散了一些身體的灼熱和疲憊,卻無法冷卻他心中那團越燒越旺的火焰。
陸昭胡亂地擦洗著,冰冷的污水刺激著皮膚上被污穢侵蝕留下的細小灼痕,帶來一陣刺痛。他刻意找了個離人群稍遠的角落,目光看似渙散地投向棚屋深處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區(qū)域,實則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感知那鐵箱的位置。
老瘸腿佝僂的身影在人群邊緣緩慢地移動,動作依舊遲緩而機械。他用一塊看不出顏色的破布,慢吞吞地擦拭著那雙干枯的手,渾濁的眼睛低垂著,似乎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但陸昭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這個深不可測的老人,方才精準壓制他吞噬點的舉動,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他會不會察覺?會不會阻止?
夜,在無盡的疲憊和壓抑中沉沉降臨。穢物房所在的這片區(qū)域,徹底被濃重的黑暗和死寂籠罩。遠處屠宰場零星的劈砍聲也終于徹底停歇。只有化污池那永不疲倦的“咕嘟咕嘟”聲,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消化音,在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格外響亮。
簡陋的窩棚里,擠滿了精疲力竭、散發(fā)著濃烈體臭和血腥味的軀體。鼾聲、磨牙聲、痛苦的呻吟聲此起彼伏,構成一曲污穢的安眠曲。陸昭蜷縮在冰冷潮濕的草鋪上,緊挨著散發(fā)著霉味的土墻,身體僵硬得如同石塊。他閉著眼,所有的感官卻像拉滿的弓弦,繃緊到了極限,捕捉著窩棚內外的每一絲細微聲響。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當窩棚內的鼾聲變得深沉而規(guī)律,連那些痛苦的呻吟也漸漸微弱下去時,陸昭知道,時機到了。
他如同一條在泥沼中潛行的蛇,動作緩慢到了極致,悄無聲息地從草鋪上滑下。每一次肌肉的牽動都伴隨著撕裂般的酸痛,但他硬生生忍住了。他屏住呼吸,赤著腳,踏在冰冷粘膩的泥土地上,如同踏在燒紅的烙鐵上,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zhàn)。黑暗中,他避開那些橫七豎八的軀體,避開地上散落的雜物,依靠著白日里對路徑的強行記憶,一點點向著窩棚門口挪去。
夜風從破敗的門縫里灌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更濃烈的腐爛氣息。他側身,如同薄紙般從狹窄的門縫中滑了出去。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單薄的身體,激起一層雞皮疙瘩。他緊貼著窩棚冰冷粗糙的土墻,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他側耳傾聽,遠處似乎傳來守夜監(jiān)工模糊的交談和腳步聲,但距離尚遠。
不能再等!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混雜著濃重腥臭的空氣,猛地矮下身體,借著棚屋巨大陰影的掩護,朝著白日里記憶中的方向——毒物處理臺所在的角落,快速潛行過去。腳下的泥地冰冷濕滑,偶爾踩到不知名的碎骨或硬物,發(fā)出輕微的“咔嚓”聲,每一下都如同驚雷炸響在他耳邊,讓他瞬間僵直,冷汗瞬間浸透后背。
近了!
黑暗中,那個巨大的黑鐵箱子如同蹲伏的怪獸,輪廓在棚屋縫隙透下的極其微弱的星光下隱約可見。陸昭的心臟狂跳到了極限,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jīng)。他幾乎是撲到了箱子旁邊,冰冷的鐵皮觸感透過單薄的衣物傳來。
箱子敞開著。借著極其微弱的光線,他看到了!
那顆被鐵箍和厚重封蠟包裹著的巨大毒囊,就在箱底!它如同一個沉睡的靛藍色惡魔,表面覆蓋的封蠟在星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但透過封蠟的縫隙和鐵箍的間隙,依舊能看到內里那粘稠、緩慢流動的、散發(fā)著致命誘惑的靛藍毒液!它還在搏動!一種緩慢而有力的搏動,仿佛一顆被強行禁錮的劇毒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帶動著整個毒囊表面微微起伏,散發(fā)出更加濃郁的甜腥氣息,那氣息直沖陸昭的腦髓。
就是它!那精純、狂暴的劇毒本源!
陸昭的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謶秩缤涞某彼俅斡可?,老瘸腿那深不可測的壓制感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xiàn)。但另一種更強大的沖動,一種源自生命最底層、對掙脫枷鎖、對掌控力量的瘋狂渴望,如同噴發(fā)的火山,瞬間沖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壩!
體內那死寂的“點”,在這一刻,仿佛感應到了宿主那孤注一擲的決心和眼前唾手可得的“美味”,猛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瀕死野獸般不甘的劇烈悸動!這悸動如此強烈,甚至讓他整個小腹都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沒有退路了!
陸昭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決絕。他猛地伸出右手,不再猶豫,不再恐懼,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朝著箱底那顆搏動的靛藍毒囊,狠狠地按了下去!
冰冷!堅硬!這是封蠟和鐵箍帶來的第一觸感。
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如同無數(shù)燒紅鋼針瞬間刺入骨髓的劇痛,順著他按在毒囊上的手掌,如同狂暴的洪流,瞬間席卷了他整條手臂,然后狠狠沖入他的軀干!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悶哼從喉嚨深處擠出。陸昭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
吞噬,開始了!
就在這撕心裂肺的劇痛中,一個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細微聲響,穿透了他混亂的感知,直接炸響在意識深處——
咔嚓…咔嚓嚓……
那是骨骼在體內某種無形的、狂暴的毒焰中,被強行灼燒、扭曲、重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