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何謂人類也不知道王朵朵和單十四回去之后是怎么回復任務(wù)的,
互助公會沒能等來第二次和談,因為政府的命令先至——要徹底拆除城市內(nèi)所有的火葬場,
將每日新增的尸體移至生物工程中心。所有人都沒料到,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
政府會突然采取如此強硬的措施。老刀先慌了神,他要把他老伴的骨灰盒取出來。
命令頒布后的兩天,王章林忙昏了頭,來火葬場認領(lǐng)取走骨灰盒的人絡(luò)繹不絕??煽v使如此,
火葬場還剩了很多無人認領(lǐng)的骨灰盒。留在火葬場幫忙的老刀嘆息道:“對于現(xiàn)在的人來說,
那些逝去的親人到底都算是什么呢?
人跟人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遠到想不起來他們曾經(jīng)的存在了嗎?我是不是太較真了?
我是不是真的錯了?”王章林看著被取走骨灰盒的柜子空空蕩蕩,
整個骨灰盒存放架就像是個蜂巢一樣,有的實有的空,可這些靈魂卻都輕薄得無處安放。
王章林也沒有答案。哪怕剩余了這么多骨灰盒無人認領(lǐng),可拆除火葬場的工程卻刻不容緩。
所有互助公會的成員都舉著橫幅坐在火葬場門口,攔住大型拆除機器的路。
他們堅守著最古老也是最笨的辦法,用血肉之軀來抗議、來阻止拆除工程的進程。
每一位成員的手中都抱著一個骨灰盒,哀嚎聲此起彼伏,像是在給他們的時代哭喪。
他們明白,他們已經(jīng)被滾滾向前的歷史車輪遺棄在了身后,
他們此刻已經(jīng)遺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他們只覺得自己是在捍衛(wèi)最后的尊嚴。
各家媒體輪番報道,老刀不厭其煩地接受采訪,訴說自己的訴求。
他一遍遍地對著鏡頭用喑啞難聽的聲音講著自己和死去老伴的愛情故事,
一遍遍地重復著老伴的名字。他害怕火葬場一拆,這世上便再無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連個名字也留不下來。但就在抗議搞得如火如荼之際,拆除工程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互助公會的人攔住了大型拆除設(shè)備,可那些最新的科技他們卻聞所未聞。
人機運載著爆破工具像是入了無人之境一般從上而下將后門處的一整棟建筑覆蓋上一層薄膜。
蓄能之后,輕輕一聲脆響,整棟建筑便像初春之際的冰面似的一點一點裂出蛛網(wǎng)般的紋路。
而整個過程因為提前覆蓋住的那層薄膜,一點煙灰都沒溢散出來,
更別提驚嚇或是傷害到正坐在前門抗議的民眾了。
看著一棟大樓不費吹灰之力就被現(xiàn)代科技拆掉,
濃重的被拋棄感和無力感充斥在所有公會成員的心里,一時之間,氣氛壓抑得要命。
老刀更是情緒激動地崩潰大哭,他發(fā)出的聲音像是老烏鴉的凄利嘶鳴一般刺耳卻醒目。
王章林凝望著悄無聲息進行著的工程,他感覺自己的眼睛又開始疼痛。老刀年齡大了,
經(jīng)不住這么強烈的精神壓力,他終于哭暈過去。
王章林卻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身體里傳來的憤怒。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王章林是個老好人,
沒什么脾氣,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生氣的時候會比任何狀態(tài)下還要來的冷靜。
他搶過一位記者的麥克風,直勾勾地盯著他問:“是直播嗎?
”那記者被王章林眼神中傳出來的壓迫感嚇得愣住,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遲鈍地點點頭。
王章林對著鏡頭說:“我是互助公會的會長王章林,我請求立刻停止拆除施工。我要求談判!
”嘈雜的人聲和混亂的哭喊聲摻雜在一起,王章林又拿著麥大聲重復了幾遍,
所有公會成員都停下聲音看他,很快,他們一個一個站起來,聲援會長的要求。
鏡頭往高處運鏡,所有人的視線也被帶著向正在拆除的第二棟樓樓頂看去。無人機停了,
它平穩(wěn)地往高飛起,又緩緩朝后方降落,直至消失在建筑墻后面。不知是誰起頭,
人群中忽然爆發(fā)出一聲歡呼。
這些被時代拋棄的人們?yōu)樽约喝〉昧艘稽c點微小的勝利感到驕傲,
他們仿佛又能看到希望的曙光。只是這種畫面通過機器傳達出去,顯得可敬卻也可憐。
談判的地方是王章林平時上班的值班室,門口有人站崗,小小的房間里倒也安靜。
被派來談判的人是單十四。她一見面就禮貌地問好說:“叔叔,又見面了!
”王章林看著自己眼前這個落落大方的年輕女孩,
卻問了個與互助公會和抗議活動毫不相干的問題,他問:“你和我女兒是怎么認識的?
”單十四明顯愣了一下,才面帶笑容地說:“她是科技研發(fā)部的主管,
我是負責宣傳科普新技術(shù)的,我們經(jīng)常一起合作,慢慢就熟了。”王章林點點頭,
又問:“你們……各自都還幸福嗎?”單十四笑了笑,有些靦腆地點點頭。
王章林卻直視著他的眼睛問:“如果和工作帶來的成就感徹底剝離開,你們還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