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咖啡館的落地窗外,是京市深夜的霓虹,流光溢彩,卻照不進室內(nèi)兩人眼底的死寂。
蘇明宇的手指死死摳著那份孤兒院的記錄,紙張邊緣被揉得發(fā)皺。
他想起蘇晚晴第一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布裙,怯生生地喊他“哥哥”,說自己被拐走多年,唯一的念想就是找到親人。
那時她眼里的“惶恐”和“依賴”,如今想來,全是精心演練的演技。
“她還說過,小時候被人販子打得遍體鱗傷,夜里總做噩夢?!碧K明宇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我竟然信了......還把清禾扔進糞水池,說要讓她‘感同身受’?!?/p>
他猛地抬手,一拳砸在桌面上,咖啡杯震得叮當響。
鄰桌的客人投來詫異目光,他卻渾然不覺,只盯著自己顫抖的手——這雙手,曾親手脫下妹妹身上母親留的最后遺物,曾將她踹下冰冷的地面,曾為了一個騙子,對親妹妹的痛苦視而不見。
顧硯深將杯底的烈酒一飲而盡,喉嚨里火燒火燎的疼,卻壓不過心口的劇痛。
助理查到的細節(jié)還在腦海里翻涌:村長兒子的施暴記錄,時間線貫穿蘇清禾在鄉(xiāng)下的三年;那些被篡改的照片,原始文件里的“陌生男人”,不過是蘇清禾下鄉(xiāng)時遇到的一個問路的旅人,被蘇晚晴買通技術(shù)人員惡意合成。
“她為了學我喝酒,胃出血進醫(yī)院,我當時還嫌她麻煩。”顧硯深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她摔斷腿躺在病床上,笑著說‘這樣就能陪你騎馬了’,我卻因為蘇晚晴一句‘姐姐好像不太喜歡我’,就對她冷了半個月?!?/p>
十七歲櫻花樹下的白裙少女,眼里的光曾亮得讓他移不開眼。
可后來,他親手掐滅了那束光,還以為是她自己熄滅的。
蘇明宇忽然想起什么,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狠狠拍在桌上:
“這是清禾的病歷,我托人從鄉(xiāng)下醫(yī)院調(diào)出來的。三年前她剛被送過去就查出了慢性病,醫(yī)生說只要好好治療就能控制,可村長......”他的聲音哽咽,“村長拿著我的錢,根本沒給她治,還逼她干重活,拖成了絕癥。”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凌遲著兩人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我們找她,到底是為了什么?”顧硯深忽然抬頭,眼底布滿紅血絲,“是想贖罪,還是想求個心安?”
蘇明宇愣住了。
這三天,他瘋了一樣下令搜捕,砸了辦公室,吼了下屬,可午夜夢回時,他比誰都清楚——就算找到蘇清禾,又能怎樣?她受的苦,流的血,被碾碎的尊嚴,能因為一句“對不起”就復原嗎?
“我只想知道她還活著?!碧K明宇的聲音低得像耳語,“哪怕她恨我,打我,殺了我,只要她活著......”
話沒說完,他的手機突然響了,是看守蘇晚晴的保鏢打來的。
“蘇少,不好了!蘇晚晴她......她在房間里割腕了!”
兩人同時起身,咖啡杯被帶倒,褐色的液體在文件上暈開,像一灘無法挽回的血跡。
趕到蘇家別墅時,蘇晚晴正被醫(yī)護人員抬上救護車,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臉色蒼白,嘴里卻還在虛弱地喊著:
“明宇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看到蘇明宇,她的眼淚立刻涌了出來,掙扎著要從擔架上下來:“明宇哥哥,你是不是信了那些謠言?我真的是你妹妹??!是蘇清禾,是她嫉妒我,才找人偽造的證據(jù)!”
蘇明宇站在原地,冷眼看著她表演。
若是從前,他早已沖上去噓寒問暖,可現(xiàn)在,他只覺得眼前的女人無比陌生,甚至丑陋得令人作嘔。
“把她看好?!彼麑ΡgS冷冷下令,“在我找到清禾之前,不準她死,也不準她逃?!?/p>
救護車呼嘯而去,顧硯深看著蘇明宇緊繃的側(cè)臉:“接下來怎么辦?”
“繼續(xù)找?!碧K明宇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挖地三尺,也要把清禾找回來?!彼D了頓,補充道,“還有,查清楚她這三年在鄉(xiāng)下的所有事,所有欺負過她的人,一個都別放過?!?/p>
顧硯深點頭,眼底是同樣的冰冷。
他們欠蘇清禾的,或許用一輩子都還不清,但那些傷害過她的人,必須付出代價。
回到顧家老宅,顧硯深將那份被咖啡浸濕的文件放在桌上,指尖劃過“村長兒子施暴”幾個字,眼神陰鷙。
他撥通助理的電話:“把三年前那個村長和他兒子,還有所有參與其中的人,全部‘請’到我面前來?!?/p>
電話那頭的助理遲疑了一下:“顧少,這樣會不會......”
“照做?!鳖櫝幧畲驍嗨?,語氣不容置疑,“我要讓他們知道,蘇清禾是我顧硯深護著的人,哪怕她現(xiàn)在不在了,這筆賬,我也替她討。”
掛了電話,他走到書架前,取下一個落滿灰塵的盒子。
里面裝的全是蘇清禾當年送他的東西:手工縫制的荷包,繡著他名字的領(lǐng)帶,還有一本他隨口提過想看的舊書,扉頁上有她娟秀的字跡。
他拿起那個荷包,上面的絲線已經(jīng)褪色,針腳卻細密工整。他忽然想起,她為了學刺繡,被針扎得滿手是傷,卻還笑著對他說:“等我繡好了,就送給你當護身符?!?/p>
護身符......他終究沒能護住她。
窗外的天漸漸亮了,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那本舊書上。
顧硯深翻開書頁,一片干枯的櫻花花瓣從里面掉出來,是十七歲那年,她站在櫻花樹下,偷偷夾進他書里的。
那時的陽光正好,她的笑容正好,眼里的光,比陽光還亮。
可如今,陽光依舊,笑容已逝,光也滅了。
顧硯深捂住臉,壓抑的嗚咽聲在空曠的書房里響起,像一頭受傷的困獸,在無盡的悔恨中掙扎。
而遠在異國的郵輪上,蘇清禾正靠在甲板上曬太陽。
葉辰遞給她一杯熱牛奶:“醫(yī)生說你今天的狀態(tài)不錯,或許,事情還有轉(zhuǎn)機。”
蘇清禾接過牛奶,淺淺一笑。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也不知道蘇明宇和顧硯深正在為她瘋狂地報復那些人。
她只知道,此刻的陽光很暖,海風很輕,這就夠了。
有些債,或許不必親自去討。
那些虧欠她的人,終將在無盡的悔恨中,度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