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紀(jì)元7年，秋末。
一場罕見的暴雨連下了三天。
豆大的雨點砸在安全區(qū)的鐵皮屋頂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像是無數(shù)只手在急促地叩門。基地的排水系統(tǒng)早已老化，積水漫過腳踝，冰冷的雨水混著污泥，在板房間的通道里匯成渾濁的小溪。
凌淵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看著窗外白茫茫的雨幕。通訊器里不斷傳來壞消息——圍墻被雨水泡得松動，部分板房漏雨，還有幾個隊員因為淋雨發(fā)起了高燒，醫(yī)療隊的退燒藥已經(jīng)告急。
“首領(lǐng)，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壁w峰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渾身濕透地沖進(jìn)辦公室，“東邊的圍墻快撐不住了，再不想辦法加固，今晚可能就會塌?！?/p>
凌淵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的標(biāo)記處。暴雨引發(fā)的不僅是基地危機，更可能喚醒地下的喪尸群——潮濕的環(huán)境會讓它們變得更加狂躁，一旦圍墻坍塌，后果不堪設(shè)想。
“讓所有人都去加固圍墻，帶上所有能用的鋼筋和木板?！绷铚Y轉(zhuǎn)身抓起雨衣，“醫(yī)療隊員留下照顧病人，獵鷹小隊跟我去東邊。”
趙峰剛應(yīng)了聲“是”，通訊器里突然傳來醫(yī)療隊護(hù)士的哭喊聲：“首領(lǐng)！不好了！蘇醫(yī)生他……他暈過去了！”
凌淵的腳步猛地頓住，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蘇沐？
“怎么回事？”他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蘇醫(yī)生一直在給發(fā)燒的隊員物理降溫，淋了雨，剛才突然就暈倒了，體溫?zé)脟樔恕弊o(hù)士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雨聲和病人的咳嗽聲。
凌淵沒再聽下去，轉(zhuǎn)身就往外沖。趙峰愣了一下，連忙跟上去：“首領(lǐng)，圍墻那邊……”
“你先去，我去看看就來?！绷铚Y的聲音已經(jīng)消失在雨幕里。
他甚至沒來得及穿雨衣，任由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身上，混著汗水流進(jìn)衣領(lǐng)。板房間的積水已經(jīng)沒過小腿，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可他跑得飛快，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卻渾然不覺。
他滿腦子都是護(hù)士的話——“暈過去了”“體溫?zé)脟樔恕薄?/p>
這個傻子。
不知道自己身體弱嗎？
不知道暴雨天淋雨會出事嗎？
非要這么拼命嗎？
沖進(jìn)三號板房時，蘇沐正躺在臨時搭起的行軍床上，臉色燒得通紅，嘴唇卻干裂起皮，眉頭緊緊蹙著，像是在做什么噩夢，嘴里喃喃地念著什么，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幾個護(hù)士圍在床邊，急得手足無措。看到凌淵進(jìn)來，像是看到了救星：“凌首領(lǐng)，您可來了！蘇醫(yī)生燒到快四十度了，退燒藥已經(jīng)用完了……”
凌淵走到床邊，伸手探向蘇沐的額頭。滾燙的溫度燙得他指尖一顫，心臟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物理降溫沒用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試過了，冰袋都用完了，體溫還是降不下來?！币粋€護(hù)士紅著眼眶說，“再這樣下去，怕是會燒壞腦子……”
凌淵沉默著沒說話，只是看著蘇沐燒得通紅的臉。他的睫毛很長，此刻卻因為高熱而微微顫抖，臉頰上還沾著未干的雨水，顯得格外脆弱。
像一只被暴雨淋濕的幼鳥，無依無靠。
“你們都出去?！绷铚Y突然開口。
護(hù)士們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他。
“出去。”凌淵的聲音加重了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護(hù)士們不敢多問，只好紛紛退了出去，臨走前還擔(dān)憂地看了蘇沐一眼。
板房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雨聲顯得格外清晰，敲打著屋頂，也敲打著凌淵的心臟。
凌淵脫下自己濕透的外套，擰干上面的水，然后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扶起蘇沐，讓他靠在自己懷里。蘇沐的身體燙得驚人，無意識地往他懷里縮了縮，像在尋求一絲溫暖。
凌淵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溫?zé)岬暮粑鼑姙⒃谒念i窩，帶著淡淡的藥味和汗水味，陌生的觸感讓他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懷里纖細(xì)的骨骼，和微微顫抖的身體。
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親密的接觸。
比古風(fēng)世界里，他替蘇沐擋箭時的短暫觸碰，比廢墟里他拽起蘇沐的瞬間，都要近，都要……讓人心亂。
【系統(tǒng)警告：禁止與修正體發(fā)生過度肢體接觸，立刻停止！】
冰冷的機械音在腦海中炸響，凌淵卻沒有動。
他看著懷里燒得迷迷糊糊的蘇沐，看著他干裂的嘴唇，看著他蹙緊的眉頭，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有事。
不管他是修正體，還是什么。
他不能讓蘇沐死在這里。
凌淵拿起旁邊的毛巾，蘸了些冷水，輕輕擦拭著蘇沐的額頭、脖頸和手心。動作笨拙卻輕柔，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蘇沐似乎感覺到了一絲涼意，哼唧了一聲，睫毛顫了顫，卻沒有醒。他的手無意識地抓住了凌淵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攥得很緊。
凌淵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一陣奇異的麻癢。
他想起古風(fēng)世界里，蘇沐也是這樣，在寒冷的冬夜里，會下意識地往溫暖的地方靠；在害怕的時候，會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袖。
不管在哪個世界，他似乎都是這樣……依賴著自己。
而自己，也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對他心軟。
“蘇沐?！绷铚Y低聲喚他的名字，聲音輕得像嘆息，“醒醒，喝點水?！?/p>
他拿起旁邊的水壺，想喂他喝點水，蘇沐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因為高熱而顯得有些迷蒙，水汽氤氳，像蒙著一層薄霧。他怔怔地看著凌淵，看了很久，突然輕輕說了一句：“凌淵……”
不是“凌首領(lǐng)”，而是“凌淵”。
像在古風(fēng)世界里，他私下里喚他的名字那樣，帶著一絲親昵，一絲依賴。
凌淵的呼吸猛地一滯，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緊了，又酸又軟。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蘇沐卻又閉上了眼睛，重新靠在他懷里，呼吸漸漸平穩(wěn)了些，大概是又睡著了。
只是那只抓住他衣角的手，攥得更緊了。
凌淵抱著他，坐在昏暗的板房里，聽著窗外的雨聲，和懷里平穩(wěn)的呼吸聲。雨水依舊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頂上，可他卻覺得，此刻的板房里，有種奇異的安寧。
他能聞到蘇沐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雨水的清新，形成一種獨特的氣息，讓人莫名地安心。他能感受到懷里溫?zé)岬捏w溫，和輕微的顫抖，像一只需要被保護(hù)的小動物。
這種感覺很陌生，卻又異常熟悉。
像古風(fēng)世界里，寒夜里兩人同坐書房，燭火搖曳，歲月靜好；像邊關(guān)戰(zhàn)場上，他替自己處理傷口，動作笨拙卻認(rèn)真。
原來，不管在哪個世界，只要身邊有他，似乎再糟糕的處境，都能生出一絲暖意。
凌淵低頭看著懷里熟睡的臉，高燒讓他的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細(xì)小的水珠，像哭過一樣。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替他拂去睫毛上的水珠，指尖卻在即將觸碰到的瞬間，停住了。
【系統(tǒng)警告：裁決者正在失控，請立刻清醒！】
系統(tǒng)的警告聲像一盆冰水，澆滅了他心底剛剛升起的那點溫情。
凌淵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在做什么，心臟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是裁決者。
他的任務(wù)是確保疫苗安全送達(dá)，是親眼看著蘇沐走向死亡。
他不能對修正體產(chǎn)生任何不該有的感情。
更不能……沉溺于這種虛假的溫暖。
凌淵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蘇沐放回床上，想抽回被他攥住的衣角?？商K沐攥得很緊，他稍微一動，蘇沐就皺起眉頭，哼唧著不肯放手，像個撒嬌的孩子。
凌淵的動作頓住了。
看著他不安的睡顏，最終還是沒忍心抽回衣角。
他在床邊坐下，拿起毛巾，繼續(xù)替他物理降溫。雨還在下，板房里很暗，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在角落里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緊緊依偎在一起，像一幅定格的畫。
不知過了多久，蘇沐的體溫終于降了些，呼吸也平穩(wěn)了許多。他松開了攥著衣角的手，眉頭也舒展開了，大概是退燒了，睡得安穩(wěn)了些。
凌淵松了口氣，站起身想離開，卻發(fā)現(xiàn)外面的雨更大了，夾雜著狂風(fēng)，呼嘯著拍打在板房上，像是要把屋頂掀翻。通訊器里傳來趙峰焦急的聲音：“首領(lǐng)，東邊圍墻塌了個口子，喪尸涌進(jìn)來了！我們快頂不住了！”
凌淵的心猛地一沉。
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他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蘇沐，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暴雨和隱約傳來的嘶吼聲，最終還是轉(zhuǎn)身抓起了靠在墻角的唐刀。
“照顧好他?！绷铚Y對守在門口的護(hù)士留下這句話，轉(zhuǎn)身沖進(jìn)了雨幕。
蘇沐是被一陣劇烈的震動驚醒的。
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空蕩蕩的板房里，油燈在角落里搖曳，窗外的雨聲依舊很大，還夾雜著隱約的槍聲和嘶吼聲。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發(fā)燒暈倒了。
那……凌淵呢？
他記得自己暈過去前，好像靠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有人用冰冷的毛巾替自己擦額頭，動作很輕，很溫柔……
是凌淵嗎？
蘇沐掙扎著坐起身，頭痛得厲害，卻顧不上這些，掀開被子就想下床。他剛走到門口，就被一個護(hù)士攔住了：“蘇醫(yī)生，你醒了？太好了！你發(fā)著燒，不能出去，外面危險！”
“外面怎么了？凌首領(lǐng)呢？”蘇沐焦急地問，心臟砰砰直跳。
“東邊圍墻塌了，喪尸涌進(jìn)來了，凌首領(lǐng)帶著人去抵擋了……”護(hù)士的聲音帶著哭腔，“情況很糟糕，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蘇沐的心猛地一沉，像掉進(jìn)了冰窖里。
他想起凌淵沖進(jìn)雨幕時的背影，那么決絕，那么孤單。
他想起自己發(fā)燒時，他笨拙卻溫柔地照顧自己。
他想起廢墟里，他吼著讓自己回去，眼神里卻藏著擔(dān)憂。
那個總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凌首領(lǐng)，其實……并不是那么冷漠。
“我要出去?！碧K沐突然說，語氣異常堅定。
“蘇醫(yī)生，你不能去！”護(hù)士急了，“外面全是喪尸，你出去就是送死！”
“我是醫(yī)生?！碧K沐拿起放在一旁的醫(yī)藥箱，眼神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zhí)拗，“他們在前面拼命，我不能躲在這里?！?/p>
他推開護(hù)士，沖進(jìn)了雨幕。
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他的衣服，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頭痛也更加劇烈了?？伤艿蔑w快，朝著槍聲最密集的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沒有異能，沒有武器，甚至連自保都困難。
可他知道，他必須去。
去那個……正在為他們拼命的人身邊。
就像古風(fēng)世界里，他明知道邊關(guān)兇險，卻還是選擇留在凌淵身邊那樣。
有些東西，比生命更重要。
比如……那份藏在心底，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牽掛。
蘇沐沖進(jìn)戰(zhàn)場時，凌淵正被幾只三級喪尸圍攻。他的手臂被抓傷了，鮮血混著雨水流下來，染紅了半邊袖子，動作也有些遲緩。唐刀揮舞的速度越來越慢，眼看就要被一只喪尸撲中。
“凌淵！小心！”蘇沐想也沒想，撿起地上的一根鋼筋，朝著喪尸的頭顱砸去。
鋼筋沒砸中要害，卻吸引了喪尸的注意力。喪尸嘶吼著轉(zhuǎn)身朝蘇沐撲來。
凌淵趁機解決掉剩下的喪尸，看到撲向蘇沐的喪尸，瞳孔驟然收縮，想也沒想就沖過去，一把將蘇沐護(hù)在身后，唐刀一揮，砍掉了喪尸的頭顱。
“誰讓你出來的？！”凌淵的聲音里帶著怒火，更多的卻是后怕，他轉(zhuǎn)身抓住蘇沐的肩膀，用力搖晃了一下，“你是不是瘋了？！”
蘇沐被他晃得頭暈眼花，卻抬起頭，看著他流血的手臂，眼淚突然掉了下來，混合著雨水流進(jìn)嘴里，又苦又澀：“你的傷……”
凌淵的怒火在看到他眼淚的瞬間，突然就熄滅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卻倔強地看著自己傷口的人，心里涌上一股復(fù)雜的情緒。有生氣，有后怕，有無奈，還有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感動。
這個傻子。
總是這樣。
在最危險的時候，想到的永遠(yuǎn)不是自己。
凌淵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蘇沐身上，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穿上?！?/p>
蘇沐愣了一下，看著披在身上的外套，帶著凌淵的體溫和淡淡的血腥味，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意，驅(qū)散了雨水帶來的寒冷。
“你的傷……”他還想說什么，卻被凌淵打斷了。
“閉嘴，跟緊我?！绷铚Y轉(zhuǎn)身，拿起唐刀，“再敢亂跑，我就把你綁起來?！?/p>
蘇沐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身上的外套，突然覺得，這場可怕的暴雨和喪尸圍城，好像也沒有那么可怕了。
至少，他不是一個人。
雨還在下，槍聲和嘶吼聲依舊在耳邊回蕩。
凌淵走在前面，用唐刀劈開擋路的喪尸，蘇沐緊緊跟在他身后，手里拿著醫(yī)藥箱，時不時提醒他小心。兩人的身影在雨幕中穿梭，像兩株在狂風(fēng)暴雨中相互依偎的野草，渺小，卻堅韌。
凌淵能清晰地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很輕，卻一步不落地跟著。他知道蘇沐就在身后，知道他在看著自己，心里那點因受傷而升起的疲憊，突然就消失了。
他必須保護(hù)好他。
至少……在系統(tǒng)規(guī)定的死亡節(jié)點到來之前。
凌淵握緊了唐刀，眼神變得更加堅定。
雨幕中，他的背影依舊冷硬，卻多了一絲……名為“守護(hù)”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