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言是所歡來
門鎖被輕輕轉動。
還沒有轉完,門突然從里面被打開。
靖禹沒有反應過來,修長的指節(jié)還握著門鎖的鑰匙。
“進來吧?!蹦哼t看了靖禹一眼,深灰色毛衫,黑色長褲,身上的涼意未散,就像踏月而來的王子。
嗯,臉色也比昨天好多了。
暮遲從鞋架最上面拿下一雙灰色拖鞋,“新的?!?/p>
靖禹掃了一眼鞋架,那上面還有五雙跟他手上這雙一模一樣的拖鞋。
他張了張嘴,終究是什么也沒問,一言不發(fā)的換上。
屋內(nèi)清雅的冷香瞬間沖進他的鼻尖,是暮遲身上的味道,此刻如影隨形地緊緊環(huán)繞著他。
“我在對面看到你這兒沒亮燈?!本赣頌樗麆偛艣]敲門直接開鎖的行為解釋。
“我也剛回來。”
兩人一時無言。
“乖,客人來了,去一邊躺?!蹦哼t走到沙發(fā)邊,把肥肥的橘貓抱起,放在一角。
靖禹大為震驚,“這是……橙橙?”
“……是橙橙的孩子?!?/p>
橙橙是八年前兩人共同養(yǎng)的貓,他們第一次見到它時,它正在垃圾堆里扒拉吃的,瘦瘦小小的一團,一身橘毛全是泥,甚至散發(fā)出腐臭的氣息,臟兮兮皺巴巴。
“它好可憐?!蹦哼t站在垃圾箱前看著它。
“我們把它帶回去?”靖禹一向見不得暮遲露出一點難過的神色。
“也好?!?/p>
就這樣,兩人把臟兮兮的小貓帶回去,給它洗了澡,喂了飯。
“起個什么名字呢?”靖禹一手抱著剛出浴的小貓,另一只手撫過那橘黃色稍顯粗糙的毛,“就叫橙橙吧!橙子的橙,怎么樣?”
“怎么不叫噓噓?靜靜?雨雨?”
“不,就叫橙橙!它是我們的橙橙,你是我的程程!”
后來靖禹遭受打擊,走的匆忙,等他到了英國才想起房子里的橙橙沒人照顧,讓管家去接出來,卻發(fā)現(xiàn)門窗未關好,橙橙也不知所蹤。
他一度以為,橙橙就像程暮遲一樣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沒想到,在這里居然遇見了橙橙的孩子——和橙橙一模一樣。
“橙橙它……”
“死了?!?/p>
“它叫什么?”
“橙橙?!?/p>
“……”
橙橙卻不認生,很快從角落離開,一躍,就跳到靖禹的膝蓋上。小爪子在靖禹的褲子上撓啊撓。
靖禹伸手把它抱在懷里。
“吃過沒?”
“還沒?!?/p>
“我去煮飯,你隨意?!?/p>
靖禹抱著懷中軟軟的一團從沙發(fā)站起來,看著正在廚房正在忙碌的暮遲的背影。暮遲系著灰色圍裙,正在低頭切菜,那雪白的后頸露出,在燈光的映照下,更顯柔膩。
那時候,周末他們會在對面那棟房子住,暮遲也會這樣為他做飯——早飯、午飯、晚飯。
他真的很好奇,暮遲也就比他大一歲,怎么生活技能就全部點滿了呢?后來,他知道暮遲父親是被他父親逼死的之后,才明白暮遲為什么幾乎無所不能——是被生活所迫。
靖禹的視線從暮遲那雪白的后頸上移開,環(huán)顧室內(nèi)格局。公寓式的住宅,格局和他的那間類似??蛷d很大,一半用作書房,滿滿的一面墻全是書架,擺滿了書,估計有上千本。
有一間臥室很大,敞著門,明顯是主臥。
另外兩個房間的門都關著。
不知暮遲會讓他住哪間?還是……
昨天他發(fā)著燒,夢里昏昏沉沉,一會兒夢到過去,和暮遲親密無間,一會兒又夢到現(xiàn)在,兩人劍拔弩張。以至于醒來看到床頭柜上的字條,他驚呆了半晌——那字跡他再熟悉不過。直到王總助親口告訴他暮遲來過,他才敢相信這是真的。
隨之而來卻是一種近鄉(xiāng)情怯的感覺,很忐忑,很不安。他不知道暮遲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一次性的還是固定的?但直覺告訴他,如果這次不能赴約,他和暮遲將再沒有可能。
他用最快的速度叫來私人醫(yī)生,吃藥治病,只想讓自己快些好起來。
暮遲約的是明晚八點,可他從看到紙條的那一刻,心情就開始翻江倒海了。
報復也好,陷阱也罷,他都不在乎了,他要抓住一切機會留在暮遲身邊。
晚飯吃的很安靜,暮遲煮了粥,又炒了兩道青菜,簡單又素凈。
靖禹卻吃的心事重重,他還沒想好一會兒要怎么和暮遲相處。
之前兩次在酒吧,自己被暮遲氣的理智全無,對他難免粗暴了些,也不知暮遲會不會怪他?,F(xiàn)下兩人共處一室,倒讓他好不習慣。
“吃不慣?”暮遲手中的筷子一頓。
“沒,很好吃。”比八年前更好吃了。
暮遲淡淡地看了靖禹一眼,沒再說話。
“我吃好了,先去洗澡?!蹦哼t放下手中的餐具,起身離開餐桌。
浴室的水聲淅瀝,磨砂門蒙了一層霧氣,更顯迷蒙。
靖禹收拾完碗筷,坐在沙發(fā)上,手指輕輕撫過橙橙的脊背,任橙橙一下一下踩著他的膝蓋。嘩嘩的水流聲不停,不斷沖擊著他的大腦,沖擊著他的內(nèi)心。
洗完后該怎么辦?直接進入正題還是醞釀一下感情?明明面對的是親密過無數(shù)次的人,可是此刻,他卻像個未經(jīng)人事的毛頭小子一樣不知所措。
“你洗嗎?”
意亂神迷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靖禹抬頭望去,暮遲正擦著頭發(fā)走過來,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絲質(zhì)睡衣,襯得整個人更加瑩潤潔白,所過之處帶來一陣清雅冷香,就像春天的第一場雨,料峭微寒。若說八年前的暮遲只是性子慢熱,那現(xiàn)在的暮遲,說是高嶺之花一點都不為過。
“好?!?/p>
靖禹去了浴室,暮遲剛剛在這里洗過澡,那如春雨般清洌的味道還未散去,讓他更加意亂神迷。
架子上的洗浴工具一應俱全,瓶瓶罐罐滿滿當當占據(jù)了三層架子。不像他,洗澡只用沐浴露。
靖禹從一堆器皿中找出沐浴露,打開,和暮遲身上的味道一樣。
他洗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帶換洗衣服。今天一天滿心想著趕快和暮遲見面,結果什么都沒有準備。果然是緊張誤事嗎?
“暮遲……”靖禹從浴室里面叩了叩門。
“怎么?”
“我……沒帶換洗的衣服。”
“……”暮遲走進臥室,從衣柜拿出一套睡衣,又走進臥室對面的空房間,拿出一條全新的內(nèi)褲。
隨即走到浴室門口敲敲門,“睡衣是我的,內(nèi)褲是新的?!?/p>
靖禹接過,這條內(nèi)褲他穿著稍稍有些緊,但他也確定,這不是暮遲的型號。
“怎么辦呢?我向來沒有收集別人內(nèi)褲的習慣?!蹦哼t那天的聲音回蕩在耳邊。那自己穿著的這條內(nèi)褲,又是為誰準備的?
靖禹閉上眼睛,平息內(nèi)心的心思,衣著工整地走出浴室。
“走吧,去睡覺。”暮遲聲音稀松平常,就跟說去吃飯一樣正常。
“我睡哪?”
“你想睡哪?”暮遲眉毛一揚。
“睡……哪都行?”
“當然”,暮遲定定地看著他,“我臥室的床很大?!?/p>
心臟驟然塌陷。
兩個人安靜地躺在床上。
“暮遲……”
“嗯?”
靖禹只覺得身邊人春雨般的冷香若有似無地鉆進鼻孔,就像氣味的主人一樣高冷,不易親近。
他有滿腔的的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想問,你這些年過得好嗎?他還想問,你讓我插隊,是因為可憐我嗎?他更想問,你當年的滿心報復,真的沒有一刻對我動過心嗎?
問題太多,在他腦海中盤旋回繞,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這樣吧,就讓時間永遠地停駐,停駐在這一秒。
良久,靖禹感覺自己手心一熱,是暮遲的手覆了上來,隨即人也湊近,在他耳邊輕聲說,“你是不是用了我的沐浴露?”
“嗯……不行嗎?”
“當然……可以,房子里的任何東西,你都可以……隨便用?!甭曇魩еf不清的蠱惑。
靖禹頭腦一熱,“包括你?”
“我是東西?”
“你不是東西?!狈磻^來自己說了什么之后,靖禹又慌亂地解釋,“不是,你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暮遲的聲音染上一絲慵懶,好似困了一般,“睡吧?!?/p>
長夜?jié)u沉。只有靖禹一人心如擂鼓,在這靜謐的夜里胸腔咚咚震天響。
暮遲到底是什么意思?等他終于按捺不住想問問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已經(jīng)睡著了。
暮遲卻夢見了枕邊人。
他于睡夢中再次回到兩人初次doi的場景。
那時候兩人已經(jīng)認識了一年半,他終于費盡心思把許靖禹掰彎了。
“暮遲,你……都答應跟我約了,是不是同意當我男朋友?”靖禹小心翼翼。
“約歸約,戀愛免談?!?/p>
“那怎么行呢,我要對你負責!”
“我不需要”,暮遲頓了一下,“你這樣的話我去找別人了?!?/p>
“不行!” 靖禹站起來,猛地拍桌子,桌上的碗筷都震了好幾下,那湯搖搖晃晃,差點灑出來。餐館里好多人往他們這邊看。
暮遲皺眉,“你先坐下?!?/p>
靖禹一臉皺巴巴,五官幾乎擰在一起,形容委屈,他面露懇求,“不要去找別人。”
“那你聽話。”
“好……我聽話?!本赣碜?,拿出手機,“我看看附近的酒店?!?/p>
“不去酒店?!?/p>
“啊?”
“去天臺”,暮遲緩緩傾身,慢慢靠近他,湊在他耳邊似有若無的呼吸,“主樓天臺……能看見校園所有的夜景,你不覺得……更刺激嗎?”
靖禹的臉瞬間通紅。
暮遲是故意的。只有強烈的刺激才能喚起強烈的情感,許靖禹一定會瘋狂地愛上他。
沒有誰比他更懂怎么對付純情的小處男。畢竟,這還是在許天陽的會所里學到的呢。
果然如他所料,許靖禹對他越來越迷戀。
“暮遲,你今天在哪里上課?”
“暮遲,來看我打球!”
“暮遲,你為什么總是吃這么清淡?”
暮遲,暮遲,暮遲……
暮遲被吵得倒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天光大亮。
昨晚許靖禹一直沒有動作,他昏昏沉沉間就這么睡過去了,看了眼時間,才早上七點。
暮遲偏頭,見夢里都不放過他的聒噪家伙此刻正安穩(wěn)的睡在他的身邊,一只手臂還摟著他的腰。
八年了,三千天。他望著他,回想著夢境中延續(xù)的過往。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個人會在自己心里占據(jù)不可磨滅的位置,那時候,他也沒意識到,原來這個人是自己灰暗人生里出現(xiàn)的第一抹色彩。
所以,還有什么好奢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