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露聽到那句“看看我……好不好?”,心口像被一滴滾燙的熔巖擊中,瞬間燒穿了冰封的壁壘。她緩緩地、幾乎是帶著某種宿命般的牽引,將目光從冰冷的月亮移開,望向了眼前的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滯。喧囂褪去,世界只剩下月光下他清晰的身影和那雙盛滿了懊悔、急切與某種深沉渴望的眼睛。那顆被她用層層盔甲緊緊封閉的心,在這樣毫無保留的注視下,難以抑制地裂開了一道縫隙,透進一絲微弱卻滾燙的光??酀形瓷⒈M,但一種陌生的、帶著刺痛感的暖流,正悄然從裂縫中涌出,沖刷著連日來的冰冷與委屈。
就在這無聲的膠著與心緒劇烈翻涌的瞬間——
“露露!你沒事吧?” 銘月清脆而帶著擔憂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她和陳燼匆匆從酒店方向折返,銘月身上嚴嚴實實地裹著陳燼寬大的黑色風衣,陳燼則一臉冷峻地護在她身側。
銘月快步走到初露身邊,自然地挽住她微涼的手臂,感受到她身體的輕顫,眉頭蹙得更緊:“初宸哥的司機到了,就在前面。太晚了,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她的語氣帶著安撫,目光關切地在初露和慕曜之間掃了一下。
初露像是從一場深沉的夢中被驚醒,猛地回神。她下意識地避開慕曜依舊緊鎖著她的目光,垂下了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疲憊:“……好。走吧。” 她任由銘月挽著,腳步有些虛浮地轉身。
走出幾步,初露的腳步頓住。她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過臉,聲音輕得像一陣夜風,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落入了身后緊盯著她背影的慕曜耳中:
“之前的事情……都過去了?!?/p>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又像是一道赦令。慕曜緊繃的心弦驟然一松,巨大的酸澀和釋然同時涌上心頭。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卑微急切,追問道:“初露,那……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問出口的瞬間,他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審判。
短暫的沉默,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于,一聲輕輕的、卻無比清晰的回應傳來:
“嗯。”
僅僅一個字,不高不低,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慕曜死寂的心湖里激起千層浪。巨大的慶幸感瞬間淹沒了他,幾乎讓他眼眶發(fā)熱。
“還好。” 他在心底默念,帶著一絲顫抖?!斑€好,她還愿意理我。還好,我還能見到她。還好……未來的時間,還長。”他看著她和銘月依偎著走向遠處等待的車,月光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也拉長了他心中重新燃起的、小心翼翼的期盼。
---
車內。
隔絕了夜風,暖氣包裹著身體,初露卻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她將頭輕輕靠在銘月肩上,閉著眼,聲音帶著濃重的倦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月月,我不想去我哥那兒……我們回學校吧。我好累……只想躺下?!?/p>
銘月立刻心疼地摟緊她,像哄孩子般輕拍著她的背:“好,好,不想去就不去。睡一會兒吧乖乖,到了我叫你?!?她拿出手機,迅速給初宸發(fā)了條信息:「初宸哥,露露太累了,情緒也不太好,我先陪她回宿舍了,你放心?!菇又?,她探身對前座的司機說:“師傅,麻煩改去京大電影學院。”
車子平穩(wěn)地駛入夜色。
---
云頂會所頂層包廂。
水晶吊燈折射著迷離的光,慕曜和陳燼相對而坐。昂貴的威士忌在杯中晃蕩,冰塊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慕曜仰頭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壓不住心底翻騰的情緒。
“Jin,” 慕曜的聲音帶著酒后的微啞,目光有些失焦地望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嘴角卻勾起一抹近乎恍惚的笑意,“你不覺得……她今晚美得……驚心動魄嗎?站在光里,像一碰就會碎的雪……又像能燒穿一切的火焰……”
陳燼慢條斯理地晃著酒杯,聞言挑了挑眉,嗤笑一聲:“干嘛?你這情場老油條又開始了?剛喝了一口就醉了?” 他太了解慕曜,看似玩世不恭,實則心防極重,從未見過他這副失魂落魄又帶著點傻氣的樣子。
慕曜搖搖頭,笑容里帶著前所未有的苦澀和迷茫:“不是開始……Jin,我好像……真的栽了?!?他放下酒杯,雙手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眼神變得認真而困惑,“我以前什么樣,你最清楚。游戲人間,想談就談,膩了就分,隨心所欲。從沒在意過誰,也從沒為誰真正傷過心……覺得那樣挺自在,也挺沒勁?!?/p>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自我剖析的痛楚:“但是初露……她不一樣。看到她,我就想靠近,想保護她,想……讓她眼里只看著我??晌矣峙隆挛疫@身臭毛病,怕我習慣性的漫不經心,怕那些亂七八糟的關注……會不小心傷到她。她那么干凈,那么純粹……我好像……配不上她這份干凈。” 他最后一句,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重錘砸在陳燼心上。
陳燼沉默了幾秒,眼神復雜地看著好友。他晃了晃酒杯,冰塊叮咚作響,才緩緩開口,帶著一種過來人的、近乎冷酷的清醒:“你們大陸不是有句老話,‘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抿了口酒,語氣放緩,“給她點時間,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別逼得太緊,也別想得太遠。有些事,急不得?!?/p>
然而,陳燼的內心卻在冷笑。時間?呵。如果換作是他懷里的那只小野貓(銘月)敢生出離開的心思……他眼底掠過一絲偏執(zhí)的暗芒。什么“久長時”?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她牢牢鎖在身邊,折斷她所有想飛的翅膀,讓她這輩子眼里心里都只能有他一個人!愛?她只能是標注上他名字的專屬品。
慕曜顯然沒注意到陳燼眼底的陰鷙,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又灌了一口酒,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向誰宣告:“Jin,我是認真的……我好像真的……喜歡上她了……” 那份迷茫中帶著的確定,前所未有。
陳燼放下酒杯,發(fā)出一聲輕響。他看著慕曜,眼神銳利而直接:“說句實話,兄弟,我不看好?!?他無視慕曜瞬間僵住的表情,繼續(xù)冷靜分析,“初露太簡單,心思太純粹。而你……” 他指了指慕曜,又指了指天花板,意指他復雜的背景和萬眾矚目的身份,“咱們這個圈子,本身就是個巨大的染缸,是非漩渦。在她身邊,無形的壓力和委屈只會多,不會少。她承受得起嗎?” 他隱去了最關鍵的一句——慕家那位高高在上的父親,是絕不會接受一個單親家庭的女孩成為兒媳的。這個現實,遠比圈子的復雜更冰冷殘酷。
慕曜眼中的光瞬間黯淡下去,握著酒杯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泛白。陳燼的話像冰冷的針,刺破了他短暫的迷夢。他煩躁地扒了扒頭發(fā),聲音帶著濃重的挫敗和無力感:“可是……離開她?我舍不得……光是想想,這里……” 他重重捶了下自己的心口,“就他媽的疼!”
他猛地抓起酒瓶,直接對著瓶口灌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算了!喝酒!說這些沒用的……今晚不醉不歸!”
陳燼看著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拿起自己的酒杯與他重重一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行。舍命陪君子?!?/p>
---
翌日,戲劇學院女生宿舍。
周日,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空氣中飄浮著細小的塵埃。初露在宿醉的鈍痛和一陣陣襲來的頭痛中艱難地睜開眼。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鉛,嗓子干得冒煙。昨晚混亂的記憶碎片般涌入腦海——禮堂的燈光、冰冷的月光、慕曜灼熱的眼神、他低沉的剖白……還有那句如同魔咒般反復回蕩在耳邊的話:
“露露,別看月光……”
“看看我……好不好?”
她記不清自己最后是怎么回應的,只記得眼淚似乎流了很久,直到筋疲力盡才昏沉睡去。
“乖乖,你醒啦!” 銘月充滿活力的聲音響起,她端著一杯溫熱的蜂蜜水走過來,小心翼翼地遞到初露唇邊,“快喝了,解解酒,舒服點。”
初露就著銘月的手喝了幾口,溫熱的甜意滑過喉嚨,緩解了些許不適。她靠在床頭,看著銘月,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軟糯和感激:“謝謝乖乖……沒有你,我昨晚可能就露宿街頭了……”
銘月坐在床邊,大眼睛忽閃忽閃,憋了一晚上的八卦之火終于按捺不住:“哎呀,跟我還客氣!不過……” 她湊近一點,壓低聲音,帶著狡黠的笑意,“昨晚……你跟慕曜師哥……后來聊得怎么樣?嗯?” 她特意拖長了尾音。
初露的臉頰瞬間染上了一層薄紅,眼神有些閃躲。她低頭攪動著被子一角,聲音含糊:“就……還好吧……他……解釋了一些之前的誤會。” 她避重就輕,不想也不敢去深談那些讓她心緒紛亂的內容。
“哦~解釋誤會啊~” 銘月故意拉長了調子,顯然不太滿意這個籠統(tǒng)的答案,但看初露疲憊又有些羞赧的樣子,也不再追問,轉而問道:“那你接下來怎么打算的?這誤會解開了,總得有個說法吧?”
初露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茫然和逃避,她深吸一口氣,像是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出口:“我……還沒想好。先……先好好學習吧!” 她語氣突然變得堅定起來,像是在說服自己,“明天我們班就要月考了,表演課的作業(yè)排練還沒弄完,明天就要上臺了!我得趕緊準備!通不過考核就慘了!這些事情……” 她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以后再說吧?!?她內心的天平在微弱的悸動和習慣性的自我保護之間劇烈搖擺。
“行吧行吧,” 銘月理解地拍拍她的手,“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你!對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眼睛一亮,“差點忘了告訴你!昨天那個造謠的事,徹底解決了!”
初露疑惑地看向她。
“是陳燼跟我說的,” 銘月解釋道,臉上帶著一絲痛快,“他說,慕曜直接找了校領導,態(tài)度很強硬。學校當天下午就發(fā)了內部通告,點名那些謠言是惡意捏造的不實信息,嚴重損害同學名譽。如果再有人傳播,一律按校規(guī)嚴肅處理,記過起步!而且慕曜本人也放話了,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再有人亂說,他就直接發(fā)律師函起訴!” 銘月說著,臉上露出欽佩的神色,“夠硬氣!難怪一夜之間那些蒼蠅就全閉嘴了。” 她沒提陳燼告訴她這個消息時,是如何“懲罰”她過于關心慕曜而“咬”了她好幾口,脖頸和鎖骨處還殘留著曖昧的紅痕,只讓她覺得那個男人又霸道又……讓人心跳加速。
初露愣住了。原來……謠言是這樣消失的。是他。心頭那陣剛剛平復些許的漣漪,因為這個消息,又輕輕蕩漾開來,帶著一絲暖意和復雜難言的滋味。她沉默了幾秒,輕聲說:“哦……原來是這樣……那我改天……得跟他道個謝。”
她掀開被子下床,腳步還有些虛?。骸拔胰ハ磦€澡,清醒一下。然后得去找人排練了……命苦啊,希望明天宏教授能對我手下留情,別罵得太狠了……” 她一邊嘟囔著,一邊趿拉著拖鞋走向浴室,背影帶著點認命的無奈,卻也透著一股想要用忙碌來沖散紛亂心緒的倔強。溫熱的水流沖刷下來,或許能暫時帶走宿醉的頭痛,但心底那片被月光和目光攪動的漣漪,卻久久未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