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站在狹小的衛(wèi)生間里，盯著鏡子中那張疲憊的臉。凌晨四點半，鬧鐘剛響過第三遍，
母親已經在廚房忙碌起來，蒸籠冒出的白霧裹挾著面香滲進他不到八平米的臥室。"小遠，
媽給你留了兩個肉包，趁熱吃。"母親的聲音穿過薄薄的隔斷墻，伴隨著揉面團的悶響。
"知道了，媽。"程遠用冷水拍了拍臉，試圖驅散睡意。
他瞥見鏡子上方貼著的那張泛黃照片——父親站在一輛二手三輪車旁，笑容樸實。
那是父親去世前一個月拍的，肝癌帶走了他，也帶走了這個家唯一的支柱。
程遠穿上洗得發(fā)白的校服，背上書包時，書包帶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這個書包他已經用了五年，拉鏈壞了就用別針固定，帶子斷了就縫上補丁。
母親總說要給他換個新的，但他知道，早點攤一個月的利潤還不夠支付他下學期的書本費。
"我走了，媽。"程遠抓起桌上的包子，熱氣燙得他指尖發(fā)紅。"路上小心，放學早點回來。
"母親的聲音淹沒在蒸汽中，程遠已經推開了吱呀作響的鐵門。六月的南方小城，
清晨的空氣潮濕悶熱。程遠快步穿過狹窄的巷子，
路邊早點攤的老板們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他認識他們每一個人——張叔的油條攤，
李嬸的豆?jié){鋪，王伯的燒餅車...他們都是像母親一樣的底層勞動者，起早貪黑，
卻永遠掙扎在溫飽線上。程遠的學校在城東，騎車需要二十分鐘。
他蹬著父親留下的那輛老式自行車，鏈條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這輛車和他一樣，
早已過了最佳使用期卻仍在勉強運轉。"程遠！等等我！"一個清脆的女聲從身后傳來。
程遠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林小滿，他初中至今的同學，也是少數(shù)知道他家庭情況的朋友之一。
林小滿家境比他好一些，父親是小學老師，母親在超市工作。"你今天怎么這么早？
"程遠放慢車速，等林小滿追上來。"高考成績今天公布，我睡不著。
"林小滿的臉頰因為騎車而泛紅，馬尾辮在腦后跳躍，"你不緊張嗎？
"程遠握緊車把的手微微出汗。他當然緊張，
但他更擔心的是成績出來后要面對的現(xiàn)實——他需要選擇一所學費最低的大學，
最好還能申請助學貸款和勤工儉學崗位。"緊張有什么用，該多少分就是多少分。
"程遠故作輕松地說。林小滿側頭看他一眼，沒再說話。她了解程遠的倔強，
就像了解他書包上的每一處補丁背后的故事。學校公告欄前已經圍滿了學生，有人歡呼雀躍，
有人暗自垂淚。程遠擠進人群，在密密麻麻的名單中尋找自己的考號。"689分！程遠，
你太厲害了！"林小滿先看到了他的成績，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程遠盯著那個數(shù)字，
心臟劇烈跳動。689分，比他預估的還高出12分，這意味著他有機會進入頂尖大學。
但隨即，一個更現(xiàn)實的問題浮現(xiàn)在腦?！獙W費怎么辦？"程遠？
"林小滿疑惑地看著他忽然黯淡下來的表情，"你不高興嗎？""高興，當然高興。
"程遠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只是...在想填報志愿的事。"班主任王老師走過來，
拍了拍程遠的肩膀："好樣的，程遠！這個分數(shù)上清華北大都有可能，你想報哪所？
"程遠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清華北大意味著高昂的學費和生活費，即使有助學貸款，
北京的生活成本也遠非他母親能負擔的。"我...還在考慮。"他最終低聲說。放學后，
程遠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騎車去了城郊的河邊。他需要一個人靜靜思考。
夕陽將河水染成金色，遠處工廠的煙囪冒著灰白的煙。程遠坐在河堤上，
從書包里掏出各大學的招生簡章和學費標準。清華：每年學費5000元，
住宿費1200元。北大：每年學費5300元，住宿費1500元。
省大：每年學費3500元，住宿費800元，本地生源減免30%。
程遠的手指在省大的數(shù)字上停留。省大計算機系在全國排名前二十，雖然比不上清華北大，
但勝在離家近，可以節(jié)省住宿費，周末還能回家?guī)湍赣H打理早點攤。更重要的是，
省大為貧困生提供勤工儉學崗位，每月能有800元收入。"這就是我的命。
"程遠喃喃自語，將清華北大的簡章撕成碎片，撒向河面。紙片在空中飄舞，
像一群折翼的白鴿，最終沉入渾濁的河水?！哪旰?，省大計算機系教學樓。"程遠，
你真的不打算投北京那家公司的實習簡歷嗎？"林小滿將一疊打印好的資料推到程遠面前，
"這可是行業(yè)龍頭，實習工資就有6000，轉正后年薪至少15萬起。
"程遠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招聘信息，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桌面。
這家名為"星云"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確實是他夢寐以求的工作單位，
但北京的生活成本讓他望而卻步。"房租押一付三就要兩萬多，我哪來這么多錢？
"程遠苦笑道，"而且實習期只有三個月，萬一不能轉正...""你就不能往好處想嗎？
"林小滿打斷他，"你專業(yè)排名第一，項目經驗豐富，轉正概率很大。
至于房租...可以先借我的。"程遠搖搖頭："你知道我不會借錢的。
"這是"窮病"最典型的癥狀之一——對風險的極度厭惡。
程遠從小目睹母親為每一分錢精打細算，知道債務對一個貧困家庭意味著什么。
即使面對可能改變命運的機會，他的第一反應也是計算最壞情況下的損失。
"那你打算怎么辦？留在本地那家小公司？月薪4000，干五年都不一定能漲到8000。
"林小滿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失望。程遠沉默不語。他知道林小滿是為他好，
但他無法解釋那種根植于骨髓的恐懼——對未知的恐懼，對失敗的恐懼，
對讓母親失望的恐懼。"截止日期是明天，你再考慮考慮吧。"林小滿嘆了口氣，起身離開。
程遠盯著電腦屏幕直到眼睛發(fā)酸。星云公司的招聘頁面設計得極具未來感，
藍色漸變背景上閃爍著"改變世界，從星云開始"的標語。
他曾無數(shù)次幻想自己坐在那樣的辦公室里，參與改變世界的項目，
獲得豐厚的報酬...但幻想終究是幻想。正當他準備關閉頁面時，一封新郵件彈出。
發(fā)件人是趙志強，星云公司的技術總監(jiān)，也是省大的杰出校友。
郵件內容簡短："程遠同學：我在校招系統(tǒng)中看到你的簡歷和項目作品，印象深刻。
星云正在組建新的AI團隊，誠邀你參加下周的實習生專場面試。如有疑問，
可直接回復此郵件。趙志強"程遠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心跳加速。
這封郵件意味著他跳過了簡歷篩選環(huán)節(jié)，直接獲得了面試機會。
但興奮很快被憂慮取代——他連去北京的路費都沒準備好。"怎么了？
"林小滿不知何時回到了自習室，看到程遠呆滯的表情。程遠默默將電腦轉向她。
林小滿掃了一眼屏幕，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天?。≮w志強親自邀請你！
你知道他在業(yè)界多有名嗎？他帶的團隊開發(fā)的'星圖'系統(tǒng)去年獲得了國際大獎！
""但我...""沒有但是！"林小滿罕見地提高了聲音，"程遠，這是命運給你的機會，
你不能因為害怕就放棄！"程遠看著林小滿因激動而泛紅的臉頰，突然意識到她說的沒錯。
四年前，他因為"窮病"放棄了更好的大學；現(xiàn)在，
難道要再次因為同樣的原因放棄更好的工作嗎？"我...試試吧。"程遠終于說道，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林小滿歡呼一聲，立刻開始幫他規(guī)劃行程："面試是下周三，
我們可以坐周二的動車去，提前一天適應環(huán)境。住宿的話...我表哥在北京工作，
他說可以讓我們暫住幾天。""我們？"程遠抬頭。"當然是我們，
你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去嗎？"林小滿笑著說，
"我已經拿到北京另一家公司的offer了，正好提前去看看。"程遠突然感到眼眶發(fā)熱。
四年來，林小滿一直這樣，在他退縮時推他一把，在他迷茫時指明方向。
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感激，只能輕聲說："謝謝。"———北京西二環(huán)，星云大廈。
程遠站在27層落地窗前，俯瞰下方的車水馬龍。入職星云實習已經兩周，
他仍時常感到不真實——明亮的辦公環(huán)境，頂尖的硬件設備，
還有那些只在技術博客上見過的業(yè)界大牛，現(xiàn)在都成了他日常的一部分。"程遠，會議室，
項目討論。"趙志強路過他的工位，簡短地說。程遠趕緊拿起筆記本跟上。趙志強四十出頭，
身材精瘦，眼神銳利，說話做事從不拖泥帶水。作為省大校友，他對程遠頗為關照，
但也因此要求更加嚴格。會議室里已經坐了七八個人，都是AI團隊的成員。
程遠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盡量不引人注目。
這是他的另一個"窮病"癥狀——在陌生環(huán)境中本能地選擇邊緣位置，害怕成為焦點。
"今天討論'星圖2.0'的優(yōu)化方案。"趙志強打開投影，"程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