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還是求死?
這個問題,在我腦海里盤旋了無數(shù)個日夜。
雙腿的劇痛,臉上的烙印,以及那份被徹底踐踏的尊嚴,讓我無數(shù)次想到了死。一了百了,或許是最好的解脫。
但每當我閉上眼,龐涓那張帶著勝利者微笑的臉,就會浮現(xiàn)在我眼前。
不,我不能死。
如果我死了,就正中他的下懷。他會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的一切,而我,只會成為史書上一個愚蠢的、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注腳。
我要活下去。
像一條蛆蟲,像一只螻蟻,哪怕在最骯臟的泥沼里,我也要活下去。
我要親眼看到,他那張得意的臉,是如何被恐懼和絕望所扭曲。
活下去的第一步,是讓他徹底對我放下戒心。
一個有智慧的、清醒的殘廢,對他來說,依然是一種威脅。他會時刻提防我。
但一個瘋子,一個被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徹底擊垮的、神志不清的瘋子,對他來說,就只剩下了觀賞價值。
于是,我開始了我的第一次“兵法”實踐。
這一次的戰(zhàn)場,是我的尊嚴。
這一次的武器,是我的恥辱。
我要對自己,用上最殘忍的一計——裝瘋。
我開始撕扯自己身上那早已破爛不堪的囚衣,將它們撕成一條條的布絮。
我開始對著墻壁,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胡話,時而大笑,時而痛哭。
獄卒送來的飯菜,我將它們胡亂地抹在自己的臉上和頭發(fā)上。
起初,龐涓只是冷眼旁觀。他派人每天記錄我的一舉一動。他很謹慎,他需要確認,我是真的瘋了,還是在演戲。
我必須下一劑猛藥。
一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那天,獄卒大概是喝多了酒,忘記了鎖上我囚室通往后院的柵欄。
后院,是一個豬圈。
里面養(yǎng)著幾頭肥壯的蠢豬,散發(fā)著熏天的臭氣。
我毫不猶豫地,用雙手,拖著我那兩條已經(jīng)失去知覺的腿,爬了出去。
我爬進了豬圈,爬進了那混雜著豬糞和餿水的泥沼里。
我抓起一把混合著污穢的豬食,大口大口地,往自己嘴里塞。
我甚至與那些哼哼唧唧的肥豬,爭搶著一個發(fā)了霉的饅頭。
這一幕,被聞訊趕來的龐涓,和他的幕僚們,看得一清二楚。
我能看到他們眼中那毫不掩飾的震驚、惡心和鄙夷。
龐涓的眉頭,緊緊地鎖著。他在觀察,在判斷。
我沒有看他,我只是沉浸在我的“表演”里。我抱著一頭母豬,親熱地叫著“師兄”,我用泥水給自己洗臉,我唱著不成調(diào)的、荒誕的歌謠。
我將一個讀書人所有的尊嚴,所有的臉面,都在那一刻,毫不猶豫地,扔進了糞坑里。
良久,我聽到龐涓發(fā)出了一聲輕笑。
那笑聲里,充滿了如釋重負的快意。
“唉,可惜了?!彼麚u著頭,對他身邊的人說,“一代奇才,終究是沒能熬過這一關(guān),瘋了,徹底瘋了。”
他信了。
因為他無法想象,一個像孫臏這樣驕傲的、視名節(jié)如生命的讀書人,能做出如此下賤、如此沒有底線的事情。
在他的認知里,士可殺,不可辱。
我已經(jīng)“辱”到了極致,那么,我的精神,必然也已經(jīng)崩潰到了極致。
從那天起,他徹底對我放下了戒心。
他把我從天牢里“接”了出來,軟禁在他的將軍府。
他不再把我當成一個威脅,而是把我當成一個戰(zhàn)利品。一個可以向人炫耀、證明他“仁慈”和“寬宏大量”的、瘋癲的玩物。
他會在宴請賓客時,把我叫出來,指著我臉上的刺字和殘廢的雙腿,假惺惺地嘆息:“諸位請看,這便是在下那不成器的師弟。當年若非我力保,他早已身首異處。唉,可惜啊,人是保住了,魂卻丟了。”
客人們便會紛紛附和,稱贊他“龐涓將軍仁義無雙”。
而我,就坐在角落里,流著口水,癡癡地傻笑。
在所有人的嘲笑和憐憫中,我像一條最卑微的狗,活了下來。
他的驕傲,成了我唯一的生機。
他以為他看到了我的結(jié)局。
他卻不知道,我人生的棋局,才剛剛,落下第一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