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升任屯長后,我們的日子,并沒有變得更好過。
相反,我們被派往了最危險的前線。
我們成了一支“斥候屯”,一支專門負責偵察、騷擾、以及執(zhí)行各種“自殺式”任務的、王的獵犬。
我們的對手,是魏國最精銳的部隊——魏武卒。
那是一群真正的戰(zhàn)爭機器。他們身穿三層重甲,手持長戟,腰挎利劍,背負強弩,還能背著三天的口糧,日行百里。每一個,都是以一當十的怪物。
和他們正面交鋒,無異于以卵擊石。
我們屯里的傷亡,開始急劇增加。
每天,都有熟悉的弟兄,在出去偵察后,再也沒能回來。營地里,悲傷和恐懼,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
連牛和猴,這兩個老兵油子,臉上都失去了往日的輕松。
只有石,依然像一塊石頭。
他只是,把操練的強度,增加了一倍。把每一個人的體能和意志,都壓榨到了極限。
很多人,都開始在背后,罵他。說他冷血,說他不拿兄弟們的命當命,說他為了軍功,瘋了。
我沒有罵他。
因為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更痛苦。
每天深夜,我都能看到他一個人,坐在營帳外,對著那些空出來的鋪位,默默地,擦拭著他那把,從不離身的青銅戈。
他不是不痛,他只是,把所有的痛苦,都壓在了心底。
在這片絕望的、血腥的土地上,我,這個最膽小的農(nóng)夫,卻成了,最不可或缺的人。
因為,我能救命。
我的農(nóng)活本事,在這里,被發(fā)揮到了極致。
在魏軍的追擊下,我們需要連夜撤退。我能通過觀察星象和風向,找到一條最隱蔽、最便捷的山路,避開大部隊的搜捕。
在水源斷絕的戈壁上,所有人都渴得嘴唇干裂時,我能通過尋找一種特殊的、只生長在潮濕地區(qū)的“沙棘草”,往下挖三尺,就找到救命的地下水。
在我們需要設置陷阱,阻擊追兵時,我能用最簡單的藤條和木頭,結合地形,制作出最致命的、連最狡猾的狐貍都無法躲開的“套索”和“翻板”。
我殺的人,依然是零。我腰間,依然沒有一顆,能為我換來爵位和土地的敵人首級。
但是,經(jīng)我手,救下的同袍,卻越來越多。
漸漸地,“神農(nóng)禾”這個外號,不再是戲謔。
它成了一種,信任,和依賴。
弟兄們看我的眼神,變了。他們不再把我當成一個需要被保護的“累贅”。
他們會把每天省下來的、最干凈的水,留給我喝。
他們會把打來的、最肥美的野兔,烤得最嫩的腿肉,分給我吃。
因為他們知道,保護好我,就是保護好他們自己。
有一次,猴在偵察時,不小心踩中了魏軍布下的毒箭陷阱。
那是一種極其惡毒的箭,箭頭喂了蛇毒。猴的半條腿,迅速地,腫得像一根紫色的木頭,人也陷入了昏迷。
隨軍的巫醫(yī),看了之后,搖了搖頭,說沒救了,準備后事吧。
所有人都絕望了。猴,雖然平時嘴碎,但卻是我們屯里,最好的探子。
就在這時,我忽然,聞到猴的傷口上,除了血腥味,還有一股淡淡的、類似杏仁的苦味。
我想起了,我小時候,在山里,也曾被一種毒蛇咬過。我爹,就是用一種植物,救了我的命。
我立刻,沖進了旁邊的山林里。
我在林子里,瘋狂地,尋找著。
終于,在一片潮濕的巖石縫里,我找到了那種,開著紫色小花的、不起眼的草藥。
我把它采了回來,用石頭,搗碎,然后,不顧那傷口有多么恐怖,直接,敷在了猴的腿上。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我。
連石,都皺著眉,問我:“禾,你確定,這東西,能行?”
“我確定?!蔽铱粗瑹o比堅定地說,“在我家鄉(xiāng),它叫‘龍膽草’。它,能解蛇毒。”
那天晚上,我們所有人都沒睡,圍在猴的身邊。
到了后半夜,猴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了。他腿上的紫色,也開始,慢慢地,退去。
天亮時,他竟然,奇跡般地,睜開了眼睛。
雖然,還很虛弱,但他,活過來了。
整個營帳,都沸騰了。
弟兄們,把我舉了起來,拋向空中,一遍又一遍地,高喊著“神農(nóng)禾”的名字。
我看到,站在人群外的石,他的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似乎,都在那一刻,變得柔和了起來。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從那天起,我成了我們這支“斥候屯”的,守護神。
一個,雙手沒有沾過鮮血的,守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