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涼意從腳底躥上頭頂,謝婉儀下意識就想扯下頭上的紅蓋頭,高聲喊出“退親”二字。
可手剛抬到一半,她又生生頓住。
不對,現(xiàn)在一切都還沒發(fā)生。
皇帝在位,義母還是皇后,并未成為太后。
陸危的狼子野心尚未暴露,他依舊是那個滿朝文武眼中溫潤如玉、前途無量的探花郎,是她親自挑選的駙馬。
上一世,是她識人不清,才落得凄慘下場。
如今她既已洞悉一切,便能提前防范。與其將一個野心家推向朝堂,成為第二個權(quán)傾朝野的陸相,不如將他牢牢攥在自己手心,讓他成為一條聽話的狗。
何況,此刻高堂滿座,皆是皇親國戚,朝中重臣。若她當(dāng)場悔婚,皇家的顏面何存?父兄戰(zhàn)死,親母早逝,義母雖待她如同親生,卻也經(jīng)不起這般折騰。
思及此,謝婉儀壓下心頭的翻涌,任由喜娘攙扶著,與身側(cè)的男人一同跪拜下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繁瑣的禮節(jié)一步步進(jìn)行,紅蓋頭下的謝婉儀只覺度日如年。她能聞到身旁男人身上傳來的淡淡龍涎香。明明是很喜歡的氣息,但一想到前世種種,她胃里便是一陣翻騰。
禮畢,皇后派來的大太監(jiān)李得福尖著嗓子宣讀賞賜:“皇后娘娘懿旨,賜護(hù)國長公主、駙馬陸危,和田玉如意一對,上等宮緞百匹,東珠頭面一套……”
冗長的賞賜單子念完,李得福又笑著說了幾句吉祥話,這才心滿意足地帶著人退下。
周遭的喧鬧漸漸遠(yuǎn)去,謝婉儀被喜娘攙扶著,一步步送入了洞房。
“砰”的一聲,房門被輕輕合上。
紅燭搖曳,帳幔低垂。
謝婉儀端坐在床沿,鳳冠壓得她頸子發(fā)酸。她知道,接下來便是挑蓋頭,飲合巹酒,然后……然后便是……
她攥緊了袖中的手指,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哪怕是虛與委蛇,她也要先穩(wěn)住陸危。
一陣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停在了她的面前。
一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伸了過來,用喜秤輕輕挑開了她的紅蓋頭。
光線涌入,謝婉儀微微瞇了瞇眼,待看清眼前人時,她整個人如遭雷擊,霎時僵住。
床邊端坐的男子,墨發(fā)用金冠束起,一身大紅喜服,襯得他膚色愈白。
那雙她曾無數(shù)次溫柔注視過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眸光炙熱得像是要將她融化。
竟是蕭燼!
她的皇弟,蕭燼!
他怎么會在這里?還穿著新郎的喜服?
蕭燼薄唇微勾,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指腹溫?zé)帷?/p>
“皇姐,”他的聲音磁性悅耳,帶著一絲調(diào)侃與蠱惑:“這一次,你逃不掉了?!?/p>
謝婉儀腦子嗡嗡作響,她猛地偏頭躲開他的觸碰,聲音抑制不住地發(fā)顫:“阿弟?怎么是你?陸危呢?”
蕭燼的手僵在半空,眸色深了深,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緩聲道:“駙馬那邊臨時出了點小狀況,暫時脫不開身,便托我代他與皇姐完成這拜堂禮。”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幫了個無足輕重的小忙。
謝婉儀卻是一個字也不信。陸危會出狀況?還會囑托太子代為拜堂?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蕭燼拉著她起身,走到桌邊,桌上早已擺好了合巹酒。他親手斟滿兩杯,將其中一杯遞到她面前,星眸含笑,凝視著她:“皇姐,吉時未過,我們把這合巹酒喝了吧。”
他靠得極近,身上清冽的龍涎香混著酒氣,絲絲縷縷鉆入謝婉儀的鼻息。他比記憶中還要高大,身形挺拔,寬肩窄腰,一身喜服穿在他身上,竟比陸危更顯卓然氣度。
謝婉儀看著少年眼中毫不掩飾的占有欲,心中那個駭人的猜測幾乎要破土而出。
莫非……莫非皇弟竟對她……
她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他遞來的酒杯,聲音有些發(fā)顫:“阿燼!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陸危人呢?是不是你又使了什么壞?”
蕭燼端著酒杯的手頓在半空,聽到“陸?!倍郑E然轉(zhuǎn)暗,方才那點笑意也消失無蹤。
他放下酒杯,語氣里帶著幾分受傷,又像是在撒嬌:“皇姐,你開口閉口都是陸危,心里就只有他嗎?”
他上前一步,又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垂眸看著她,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我替他拜堂,你不謝我也就罷了,還兇我?!?/p>
說著,他拿起桌上一盤裝著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等食物的托盤,拈起最中間堆著的一顆餃子,遞到她唇邊:“皇姐,折騰一天餓了吧,先吃個餃子墊墊。你先吃了,再同我喝了這合巹酒,你所有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好不好?”
他的語氣又軟了下來,帶著哄勸,可眼神卻執(zhí)拗得嚇人。
謝婉儀被他這副模樣弄得心頭一團(tuán)亂麻。她了解蕭燼,這小子從小就擅長用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來達(dá)成目的。
她偏過頭,不去看他:“我不吃!阿燼,你別胡鬧了!”
“皇姐……”蕭燼不死心,還想再勸。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阿燼,你先告訴我,陸危究竟怎么了?”
蕭燼卻不答,眼珠一轉(zhuǎn),忽然伸手用了個巧勁將她下巴一撥,謝婉儀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只餃子就被他塞入她口中,嘴巴又被他用大手捂住。
“皇姐,快咽?!?/p>
從小養(yǎng)成的規(guī)矩讓謝婉儀做不出將食物吐到蕭燼手上的舉動,只能無奈嚼了兩下咽了。
她隨即皺眉:“生的!”
少年似乎就等著這句話,眉眼一彎,附和道:“沒錯,生的,早生貴子?!?/p>
“你!”
少年再次固執(zhí)地舉起酒杯遞上,目光灼灼:“皇姐,喝了它?!?/p>
少年的眼神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壓迫感,謝婉儀甚至覺得,若她不喝,他便會一直這樣與她僵持下去,甚至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就在她心亂如麻,幾乎要被蕭燼的執(zhí)拗逼得妥協(xié),伸手去接那杯酒的瞬間——
“砰!砰!砰!”
院門外突然傳來粗暴急促的砸門聲,以及陸危壓抑著怒火的爆喝:“開門!太子殿下,我知道你在里面!把長公主還給我!”
緊接著便是家丁們雜亂的腳步聲和叫嚷聲,顯然,陸危帶了不少人,將整個小院都包抄了起來。
蕭燼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即將禮成的喜悅被驟然打斷,他俊美的臉上瞬間覆上一層寒霜,眸中戾氣翻涌。
他放下酒杯,霍然起身,一把將尚在錯愕中的謝婉儀拉至身后護(hù)住。
“皇姐,別怕。”他低聲安撫了一句,聲音冷冽,再無方才的半分戲謔。
隨即,他大步上前,猛地拉開了房門。
門外火把通明,陸危一身狼狽,發(fā)冠歪斜,衣衫也有些凌亂,正雙目赤紅地瞪著門口。見到蕭燼拉著謝婉儀的手從房內(nèi)走出,他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蕭燼卻視若無睹,拉著謝婉儀從容地走到院中。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身后,以及院墻的陰影處,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了數(shù)十名身著黑色勁裝、手持寒刃的暗衛(wèi),將他和謝婉儀牢牢護(hù)在中央,與陸危帶來的人馬形成了對峙之勢。
空氣瞬間緊繃,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