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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站在法租界大世界舞廳門口。

大將軍凱旋歸來,正在這里宴請各界人士。

當著所有達官顯貴的面,我抄起鐵棍砸了督軍宴的香檳塔。

在“這人瘋了!”“快叫巡捕!”的喊叫聲中。

我對著沖出來的制服巡捕咧嘴一笑。

“差爺,趕緊把我拷走?!?/p>

前世,我被未婚妻孟月蓉和同窗李志鵬陷害。

他們偷了上海灘第一豪門沈家的金條,卻用我的私章和筆跡栽贓。

我在警校學的破案本事,最后成了定自己罪的工具。

我鋃鐺入獄,父母為我奔走至死。

好不容易熬到快要出獄,卻被他們狠心弄死在獄中。

重生回到案發(fā)這天。

這一次我要在全城見證下,給自己造個鐵證如山的不在場證明。

01

我站在大世界舞廳門口。

手里攥著剛買的《申報》,上面登著督軍今晚設宴的消息。

報童的叫賣聲和路人的議論聲交織在一起。

“這人瘋了吧”“快去叫巡捕”的聲音不斷傳來。

我掄起準備好的鐵棍,砸向宴會廳門口陳列的香檳塔。

第一下,酒瓶碎裂。

第二下,托盤變形。

第三下,整張擺臺垮塌。

我繼續(xù)砸,一下又一下,動作干凈利落。

圍觀的人群炸開了鍋,有人在打聽我的來歷,有人跑去叫巡捕房的人。

我咧嘴笑了。

這樣最好。

砸到第七桌的時候,巡捕的哨聲響起。

我扔下鐵棍,對著圍觀人群高喊。

“記住這個時間,民國十二年五月十五,晚上七點整。陳默在這里犯事!”

幾名巡捕沖過來,為首的伸手要抓我。

我主動伸出雙手,大聲嚷嚷。

“是我砸的!抓我!我還沒砸夠呢!”

年輕巡捕皺眉:“你喝多了還是怎么的?”

“喝你大爺?!?/p>

我甩開他的手,往巡捕車方向走。

“趕緊關(guān)我進去!我要吃牢飯!”

他們互相看了看,估計沒見過這么急著坐牢的。

在巡捕房的審訊室里,我態(tài)度強硬得令人發(fā)指。

痛快承認故意毀壞財物,拒不賠償,死咬著要坐牢。

“你知道吃牢飯是什么滋味嗎?”

中年巡捕試圖規(guī)勸我。

我張口就背《違警罰法》。

“故意毀損他人財物者,處五日以下拘留或五十元以下罰金......”

他明顯一怔。

我接著說。

“情節(jié)重大者,得加重至十五日以下拘留?!?/p>

“我砸的可都是進口洋酒,價值超過幾千大洋,夠得上重大了吧?”

“你是警校的?”

“沒錯,所以我清楚得很。”

我父母聞訊趕來要見我,我讓巡捕直接回絕。

聳聳肩道:“他們管不了我。”

巡捕無奈,按章程把我關(guān)進了拘留室。

我靠著斑駁的磚墻坐下,合上雙眼。

前世的這個時辰,孟月蓉和李志鵬正在沈家銀庫轉(zhuǎn)移最后一批金條。

他們用偷來的我的私章蓋印,用模仿的筆跡簽名。

甚至找了一個身形與我相似的替身在現(xiàn)場留下痕跡。

所有證據(jù)都指向我在場。

而現(xiàn)在,我在巡捕房的班房里。

租界巡捕房官方記錄的不在場證明,誰能不信?

想到前世法庭上,法官問我“案發(fā)時你在何處”時,我那無力的辯解。

現(xiàn)在只覺得可笑。

這次,我的回答將是:“在巡捕房的拘留室里?!?/p>

02

我剛在拘留室的長凳上坐定,門外就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母親跌跌撞撞沖進來,眼睛腫得像核桃。

一見到我就撲了上來。

“阿默?。 ?/p>

她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雙手死死攥著我的衣襟,整個人都在發(fā)顫。

父親緊跟在后,臉色鐵青得可怕。

“陳默!你發(fā)什么瘋!”

他怒吼著,聲音在狹小的拘留室里炸開。

當值的巡捕皺著眉頭打量我們一家。

父親立刻轉(zhuǎn)身,對著巡捕深深作揖,腰彎得幾乎要對折。

“長官恕罪,犬子定是受了刺激,他平時不是這樣的?!?/p>

“他犯下的錯誤,我們愿意加倍賠償......”

母親冰涼的手指死死扣著我的手腕,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跟娘回家,有什么事咱們回家說......”

“好不好?”

我看著他們這副模樣,心口像被鈍刀來回割著。

上輩子就是因為我,父親被革了職,母親在街坊面前抬不起頭。

他們變賣祖產(chǎn)為我奔走,相信我是無辜的。

甚至最后死在半路上。

但這次,我必須待在這里。

只有巡捕房的鐵柵欄,才能護住他們周全。

不是什么大案子,父母又都來了。

巡捕正要給我辦保釋手續(xù)。

我猛地跳起來,指著墻角厲聲尖叫。

“我不走!我犯了王法!該蹲大牢!”

聲音嘶啞得變了調(diào),嚇得母親踉蹌后退。

我渾身發(fā)抖地指著空蕩蕩的墻角。

“是他逼我的!”

“那黑影天天跟著我!你們看不見嗎?”

“他要害我!救命啊!他要害死我!”

父母頓時僵在原地。

母親捂著嘴,淚珠成串往下掉。

“阿默......那兒什么都沒有啊......”

“你不要嚇娘啊!”

父親胡子都在顫抖,轉(zhuǎn)向巡捕時聲音發(fā)顫。

“長官,犬子向來穩(wěn)重,這......這定是中了邪?。 ?/p>

我趁機揪住頭發(fā)原地打轉(zhuǎn)。

“臟東西!那些臟東西上我的身了!”

“他們要殺我!只有班房最安全!”

我越來越癲狂,甚至開始在地上打滾。

年輕巡捕想來拉我,被我狠狠推開。

“別碰我!你們都是一伙的!”

母親實在承受不住,癱軟在地,哭嚎著要來抱我。

“娘帶你去找最好的大夫......”

“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娘都會治好你的?!?/p>

這哭聲讓我心口發(fā)緊,差點就要心軟。

但我絕對不能就這么放棄!

我嘶吼著縮到墻角。

“滾開!”

“我不認識你們!”

“你們也是要來害我的,是不是!”

父親暴怒地要沖過來拽我,被巡捕攔住。

透過門縫,我看見母親癱在長椅上,像個被抽了魂的紙人。

父親蹲在墻角,煙袋鍋子在地上磕得砰砰響。

佝僂的脊背仿佛壓著千斤重擔。

03

父母被請到走廊后,仍固執(zhí)地守在審訊室門外。

母親壓抑的抽泣聲透過門縫傳來,每一聲嗚咽都扎進我的心。

一位梳著齊耳短發(fā)的女巡捕端著茶盞進來,溫聲道。

“小同志,喝口熱茶定定神,我們慢慢來?!?/p>

我猛地揮手打翻茶盞,滾燙的茶水潑了她一身。

“少假惺惺!”

我蜷縮在審訊椅上發(fā)抖。

“你們都想害我!”

女巡捕臉色驟變,不在跟我說話。

她默默退到墻角擦拭制服,眼神里滿是戒備。

門外突然響起母親撕心裂肺的喊聲。

“讓我進去!那是我兒子!”

隨著雜亂的腳步聲,母親掙脫父親阻攔沖了進來。

“阿默!”

她滿臉淚痕地撲來。

“跟娘去看大夫...”

墻上的西洋鐘指向七點二十五分。

我的心猛地揪緊。

這個時間,沈家金庫應該進賊了。

“滾開!”

我尖叫著躲到巡捕身后。

“你們都是兇手!”

父親沖進來扶住踉蹌的母親,望向我的眼神里交織著失望與心痛。

那目光比沈家地牢的烙鐵還要灼人。

“阿默,你這是怎么了?”父親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調(diào),手指深深掐進掌心,“爹娘哪里對不住你了?”

墻上的掛鐘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七點二十八分。

七點二十九分。

七點三十分。

當鐘聲敲響最后一記時,我仿佛聽見命運枷鎖斷裂的聲音。

前世的悲劇正在另一個時空重演。

但這一次,我絕不在現(xiàn)場。

我忽然收斂了所有瘋態(tài),整了整衣領(lǐng)坐直身子。

“長官,我認罪。”

聲音平靜得如同在討論今日天氣。

“請按章程關(guān)押我吧?!?/p>

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讓滿室皆驚。

女巡捕手中的記錄本啪嗒掉在地上,連見多識廣的老巡捕都愣住了。

母親瞪大眼睛,淚水還懸在下巴上要落不落。

父親猛地攥緊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陳默!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樣?!”

我沒有回答。

只是向后靠在椅背上,緩緩閉上眼睛。

巡捕們交換著眼神,最終老巡捕清了清嗓子。

“這位先生,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

父親攙扶著幾乎站不穩(wěn)的母親往外走。

臨到門口,他突然回頭望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盛著太多不解與痛楚,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母親倚在他肩頭,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魄,連哭聲都發(fā)不出來了。

拘留室狹窄逼仄,只有一張釘死的木板床和角落里散發(fā)著異味的老式馬桶。

斑駁的墻面上還留著不知哪個犯人刻下的歪斜字跡。

窗外傳來報童的叫賣聲。

“號外!號外!沈家金庫疑似有人非法闖入!”

那尖細的嗓音穿透鐵柵欄,在牢房里格外刺耳。

我閉著眼睛靠在冰冷的墻面上,淚水無聲地劃過臉頰。

爹,娘,再忍忍。

很快就能還我們一個清白。

走廊上傳來巡捕換崗的腳步聲,他們壓低嗓音議論著。

“這小子剛才發(fā)瘋的樣子真瘆人...”

“聽說還是警校的高材生?”

“他爸媽都是正常人,怎么養(yǎng)出這么個瘋兒子...”

04

翌日清晨,巡捕房門口停滿了黑色轎車。

車頭插著各家報館的小旗。

我被帶出拘留室時,晨霧還未散盡。

審訊室里已坐滿了陌生面孔。

為首的是個穿著筆挺制服的探長,胸前的銅質(zhì)徽章閃著冷光。

“陳默,昨晚七點三十分,沈家銀庫失竊十箱金條。”

他聲音冷得像冰。

“每箱都有你的私章印鑒,賬冊上全是你的親筆簽名。”

我猛地抬頭:“金條?我昨天明明只砸了幾杯酒罷了!”

探長將一摞賬冊重重摔在桌上。

“證據(jù)確鑿!連庫房守衛(wèi)都指認是你親自去提的貨!”

我腦中轟然作響。

這不可能,我明明......

“砰!”

審訊室的門被撞開。

孟月蓉挽著李志鵬的手臂走進來,身后跟著我憔悴不堪的父母。

母親雙眼腫得幾乎睜不開,父親的下巴上滿是青黑的胡茬。

“探長大人,我們有重要線索要舉報!”

李志鵬突然上前一步,用手帕擦著并不存在的眼淚。

他轉(zhuǎn)向我父母時,聲音刻意放軟。

“伯父伯母,我本不想說的”

“但阿默他最近常去百樂門**,欠了青龍幫五萬大洋......”

“放屁!”

父親猛地拍案而起,手背青筋暴起。

“我兒子從不沾賭!”

李志鵬從西裝口袋掏出個小型西洋留聲機。

按開機關(guān)后竟傳出我醉醺醺的聲音。

“......要是能搞到一大筆錢......什么債平不了......”

那聲音雖含糊,卻分明是我的音色。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這是上個月在同學會時,我被灌醉后安慰欠債同學說的話!

母親身形晃了晃,扶著桌沿才沒倒下。

孟月蓉適時上前,從珍珠手包里取出一疊信箋。

“探長請看,這是陳默向我打聽沈家銀庫換班時間的信件。”

她特意將信紙轉(zhuǎn)向我父母。

“伯父伯母應該認得,這確實是阿默的筆跡......”

紙上字跡連我寫“陳”字時特有的鉤筆都分毫不差!

我盯著那些偽造的字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還有這個?!?/p>

李志鵬又取出幾張匯豐銀行的匯票。

“在他書桌暗格里找到的,都是往香港匯款的憑證?!?/p>

當探長將匯票攤開時,母親突然癱坐在椅子上。

枯瘦的手抓住我衣袖:“阿默......這些當真......都是你?”

我想辯解,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扼住。

這時,一個穿著制服的巡捕匆匆進來。

他在探長耳邊低語幾句。

探長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陰沉。

“陳先生,昨夜家里可接到過討債電話?”

探長沉聲問道。

父親面色一僵,緩緩點頭。

“是有個自稱青龍幫的人......說阿默欠了三萬大洋......”

“可是我,我以為那只是......”

孟月蓉立即嘆息著搖頭。

“伯父,阿默昨日的瘋癲舉動,分明是東窗事發(fā)后心虛的表現(xiàn)啊?!?/p>

李志鵬也假惺惺地抹眼淚。

“都怪我,要是早點發(fā)現(xiàn)阿默在**輸紅了眼......”

所有“證據(jù)”嚴絲合縫地拼湊在一起。

儼然我就是一個因為欠了巨額賭債,所以鋌而走險盜沈家金庫的竊賊。

母親突然劇烈搖晃起來,眼前一黑,直接昏死過去。

“娘!”

我猛地起身,卻被巡捕死死按住。

父親抱著昏迷的母親,看向我的眼神充滿絕望與陌生。

“阿默......你為何......為何要如此......”

“不是我!”

我再也忍不住怒吼出聲,聲音在審訊室里炸開。

“這些全是栽贓!”

但無人理會我的辯解。

探長起身整了整制服。

“帶走,按重大盜竊案收押。”

冰冷的鐐銬扣上手腕,比昨夜更重三分。

轉(zhuǎn)眼間,我從一個毀壞財物的滋事者,變成了盜竊沈家金條的重犯。

05

我死死盯著那些所謂的“鐵證”。

看著母親被擔架抬走的背影,望著父親一夜之間佝僂的脊背。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撞擊,幾乎要沖破肋骨。

又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境地。

和前世如出一轍的絕境。

同樣的百口莫辯,同樣的無力回天。

在警??鄬W四年刑偵,我最清楚私章和筆跡鑒定在法庭上的分量。

前世的審判庭上,正是這些物證將我釘死在恥辱柱上,任我如何辯解都無濟于事。

探長冷冰冰地開口。

“我們請來了警校的楊教官,他很痛心。”

審訊室的門被推開,我最敬重的射擊教官楊振邦走了進來。

他標志性的板寸頭已經(jīng)花白,那雙往日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

“陳默......”

楊教官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我親手教出來的學生,怎么會......”

這比任何酷刑都更令我痛苦。

我死死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那些私章是偽造的?!?/p>

我的聲音細如蚊吶。

“放屁!”

探長猛地拍桌。

“孟小姐和李先生會誣陷你?他們都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反倒是你,欠下巨額賭債,又恰好出現(xiàn)在案發(fā)現(xiàn)場!”

父親被傳喚進來作證時,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長官......阿默昨日確實瘋瘋癲癲......”

“會不會是被人下藥控制了...”

但他拿不出半點證據(jù)。

探長的聲音越來越冷。

“陳默,鐵證如山,你還有什么可說?”

我突然抱頭痛哭,整個人蜷縮在審訊椅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楊教官長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的身影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那身筆挺的教官制服穿在他身上,竟顯得空蕩蕩的。

探長厲聲喝道:“按重大盜竊案收押候?qū)彛 ?/p>

更沉重的鐐銬“咔嚓”一聲鎖住我的手腕。

冰涼的鐵環(huán)深深勒進皮肉。

轉(zhuǎn)眼間,我從一個滋事擾民的瘋子,變成了盜竊沈家金條的江洋大盜。

巡捕房外,各家報館的記者早已架好相機。

孟月蓉對著閃光燈泫然欲泣。

“我萬萬沒想到阿默會做出這種事......他辜負了恩師的栽培......”

李志鵬更是不斷擦著眼淚。

“陳伯父伯母待我如親子,如今......唉......”

透過鐵窗,我看見最新印發(fā)的《申報》頭版赫然寫著:

《警校高材生監(jiān)守自盜,十箱金條不翼而飛》

當巡捕押著我穿過長廊時,與父親擦肩而過的瞬間。

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復雜。

就在即將被押上囚車時,我突然轉(zhuǎn)身。

“探長,案發(fā)時間確定是昨晚七點半?”

探長不耐煩地擺手。

“人證物證俱在,還狡辯什么!帶走!”

我忽然笑了。

“那昨晚七點到八點,我在何處?”

滿室巡捕都為之一怔。

他們只顧著查金條失竊案,完全忘了昨日那場鬧劇。

我一字一頓道:

“當時我正在大世界門口砸場子,然后被關(guān)在你們巡捕房的班房里。”

“整個過程,租界幾十號巡捕有目共睹,各家報館的記者也都拍了照?!?/p>

“所有人,都是我的證人!”


更新時間:2025-08-01 10: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