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孩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雖小卻很清晰。
“嗯！媽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我們跟媽走！”
決定了要走，白招娣便再沒有一絲猶豫，立刻雷厲風行地行動起來。
這個所謂的“家”，實在沒什么值得帶走的。
除了那兩床硬邦邦、打了無數(shù)補丁的舊棉被，幾件洗得發(fā)白、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換洗衣服，
還有那口鍋沿磕掉一塊的大鐵鍋，和幾個豁口碗。
其他的破爛家具，還有林大根他們留下的那些礙眼的東西，白招娣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浪費時間。
統(tǒng)統(tǒng)留下吧，留給這個她早已厭棄的過去。
她找出兩個還算結實的舊麻袋，讓女兒們把被褥和衣服仔細塞進去。
鍋碗瓢盆用粗糙的草繩捆扎結實。
收拾東西時，白招娣習慣性地摸向炕席底下。
那里藏著一個小小的、掉漆的舊木箱。
箱子里，是林大根以前留下的一些皺巴巴的、講如何看圖紙、如何施工的舊書。
還有幾張已經(jīng)泛黃卷邊的黑白照片。
一張是她和林大根年輕時的合影。
照片上的男人，笑得一臉憨厚樸實，身邊的她，扎著兩條粗辮子，臉上帶著新婚燕爾的羞澀和對未來的憧憬。
白招娣看著照片，心中一陣恍惚，隨即只剩下無盡的嘲諷。
誰能想到，照片上這個看似老實的男人，骨子里卻是那樣的自私?jīng)霰。?/p>
那時候的自己，也是真心實意，掏心掏肺地想跟他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輩子的吧？！
可惜啊，人心隔肚皮，日久見驢心。
箱子里還有幾張孩子們小時候的照片，五個孩子擠在一起，對著鏡頭笑。
她拿起那幾張照片，指尖在女兒們瘦小的臉龐上輕輕拂過，眼神瞬間變得無比柔軟。
猶豫了幾秒，她最終只挑出了兩張有女兒們的照片，小心翼翼地用干凈的手帕包好，貼身放進了口袋里。
至于她和林大根的合影，以及那三個白眼狼兒子的照片，她看都沒多看一眼，直接連同那些破書一起，扔回了木箱的角落。
過去的，就讓它徹底爛在過去吧！
她白招娣的人生，從今往后，與這些人再無瓜葛！
忙活了大半個下午，所有的“家當”終于收拾妥當。
兩個沉甸甸的麻袋，外加一捆叮當作響的鍋碗。
這就是她們母女三人，即將帶走的全部財產(chǎn)。
看著這少得可憐的行李，白招娣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凄涼和落魄。
反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像是終于卸下了壓在身上幾十年的沉重枷鎖。
晚上，白招娣用家里僅剩的一點點白面，摻和著粗糧，煮了一鍋寡淡卻熱乎乎的疙瘩湯。
母女三人圍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破舊小木桌旁，默默地吃著簡單的晚飯。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復雜的情緒，有對未來的憧憬，也有著難以言說的不安。
“媽，咱們……真的明天就走嗎？”
林紅梅捧著缺了口的粗瓷碗，小口小口地喝著湯，怯生生地抬起頭問道。
“對，明天天一亮就走。”
白招娣點了點頭，語氣肯定。
“媽下午去打聽過了，明早頭一班車去縣城，咱們得早點去鎮(zhèn)上車站等著?！?/p>
“那……這房子呢？”
林紅英放下筷子，有些擔心地問。
“房子？”
白招娣目光淡淡地掃過這間低矮昏暗、四壁漏風的土坯房，語氣平淡無波。
“離婚的時候，你爸倒是‘大方’，說這破房子歸我了?！?/p>
“不過咱們要去縣城，這房子留著也沒用。”
“先鎖起來吧，以后再說。”
她心里卻清楚得很。
這破房子現(xiàn)在看著一文不值，但前世的記憶告訴她，再過三十年，水布村這片地會被整體征收，用來修建大型機場。
到時候，光是這處破宅基地的拆遷款，就高達七十萬！
這筆錢，她絕不會再便宜了林家那群白眼狼！
她心里暗暗盤算著，等以后手頭寬裕了，一定要在縣城，甚至在江城那樣的大城市，多買幾套房子！
買真正屬于她們娘仨的，寬敞明亮、再也不用看人臉色的大房子！
前世的記憶碎片中，她模糊記得，后來的房價就像坐了火箭一樣往上漲，
尤其是在江城那樣的大城市，早早買房的人，后來都成了讓人羨慕的富翁！
夜，漸漸深了。
土炕冰冷堅硬，硌得人骨頭疼。
白招娣讓兩個女兒早點睡下，養(yǎng)足精神，明天還要趕遠路。
她自己卻毫無睡意。
聽著身邊兩個女兒漸漸變得均勻綿長的呼吸聲，白招娣睜著眼睛，目光穿透黑暗，盤算著未來。
一千塊錢。
在這個年代，對普通農(nóng)戶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
但她心里清楚，這點錢，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縣城，要租房安頓，要添置基本的生活用品，還要供兩個女兒重新上學……
這點錢，根本撐不了多久。
必須，盡快找到能賺錢的門路！
可是，做什么好呢？
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的春風剛剛吹起，個體經(jīng)濟才剛剛萌芽。
賣吃的？
做服裝？
還是學著別人，去倒騰些時髦的小商品？
她手里本錢有限，又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術。
前世活到七十六歲，大半輩子都在圍著鍋臺、兒子、孫子打轉。
伺候人的本事倒是練得爐火純青，可說到做生意掙錢，她還真是兩眼一抹黑。
不過，她最大的優(yōu)勢，是擁有未來幾十年的記憶和見識！
她知道時代發(fā)展的脈絡，知道什么東西在未來會變得炙手可熱，知道哪個行業(yè)蘊藏著巨大的商機！
她清楚地記得，八十年代初，人們的生活水平雖然普遍不高，但對吃穿的需求，已經(jīng)開始悄然發(fā)生變化。
糧票、布票這些東西雖然還在流通，但自由市場上，不要票證就能買到的東西，已經(jīng)越來越多了。
或許，可以先從最基本的“吃”入手？
成本相對較低，資金回籠快，風險也小一些。
比如……賣點包子、饅頭、花卷之類的面食？
或者，做點有特色的小吃？
她前世為了哄那幾個挑嘴的孫子孫女吃飯，倒是下苦功學過幾手做點心、做小吃的本事。
還有服裝。
她記得很清楚，沒過幾年，喇叭褲、的確良花襯衫、連衣裙這些時髦的衣服，就開始風靡大街小巷。
如果能找到門路，去改革開放前沿的南方城市，比如廣州、深圳那些地方，進一批新潮的衣服回來賣，肯定能賺大錢！
白招娣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著，各種各樣的念頭紛至沓來，讓她原本有些茫然的心，漸漸變得清晰而充滿力量。
不知不覺間，窗外的天空漸漸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雞鳴聲遠遠傳來，劃破了黎明前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