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玉蘭開得最盛的那年,林小滿的體重漲到了人生巔峰。渾圓的臉頰泛著粉潤,
下巴堆疊出柔軟的弧度,藏在寬松校服里的身軀像裹著層蓬松的云朵。
她抱著本皺巴巴的《飛鳥集》蹲在梧桐樹下,校服襯衫扣子不堪重負地崩開一顆,
露出白生生一截顫巍巍的軟肉。汗珠順著她飽滿的額頭滑進鎖骨,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清瘦秀麗的少年陳硯聲抱著一摞書本經(jīng)過時,白襯衫被風鼓起又落下,
勾勒出他單薄卻筆直的脊背。他腕骨清瘦,指節(jié)修長,細碎的劉海下,
一雙墨色眼眸清澈明亮,鼻梁高挺得像是精心雕琢過,薄唇總是抿成一道淺淺的弧線,
透著幾分清冷書卷氣。此刻他微微俯身,看著林小滿在詩句旁畫的歪脖子樹,
樹上吊著個火柴人,標注“生活與我”?!疤└隊栒f,‘生如夏花之絢爛’。
”少年清冽的聲音突然響起,驚得林小滿手一抖,火柴人多了兩撇胡須。她慌忙抬頭,
逆光中的陳硯聲睫毛纖長,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側(cè)臉的輪廓被陽光鍍上金邊,
美得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人。而自己臃腫的身形在他面前顯得格格不入,
林小滿突然有些局促,下意識地扯了扯衣角想遮住崩開的扣子?!疤└隊栒f,
‘生如夏花之絢爛’?!鄙倌昵遒穆曇敉蝗豁懫?,驚得林小滿手一抖,
火柴人多了兩撇胡須。她抬頭,逆光中,陳硯聲白襯衫第二顆紐扣系得一絲不茍,
鏡片后的眼睛像浸在春水里的墨。林小滿漲紅了臉,
慌亂地合上書:“我……我覺得這樣畫有意思?!标惓幝晱澭鼡炱鹚袈涞南鹌?,
指尖擦過她掌心時,兩人同時觸電般縮回手。他遞橡皮的動作頓了頓,
嘴角帶了絲笑意:“下次畫個會飛的火柴人?說不定能飛出困境。
”二五月末的雨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白花花的水霧,林小滿攥著書本頂在頭上,
圓滾滾的背影在雨簾里跌跌撞撞。忽然有人從身后追上,帶著皂角香的傘面將她整個罩住。
陳硯聲的白襯衫肩頭洇出深色水痕,傘骨固執(zhí)地傾斜成六十度,水珠順著他后頸滑進衣領(lǐng)。
"下次別穿涼鞋踩水坑。"他盯著她沾滿泥點的帆布鞋,喉結(jié)輕輕滾動。
林小滿低頭看自己腫成饅頭的腳踝,突然靈機一動,
肉乎乎的手指戳了戳他清瘦的胳膊:"陳硯聲,你要是送我回家,我就給你看個秘密武器!
"兩人擠在屋檐下躲雨時,林小滿變魔術(shù)似的掏出本用彩虹皮筋捆著的作業(yè)本。
封面上歪歪扭扭畫著戴著墨鏡的企鵝,旁邊寫著《宇宙第一冷笑話大全》。
陳硯聲剛翻開第三頁,就被"企鵝找北極熊"的笑話逗得嗆到,眼鏡差點滑到鼻尖。"冷吧?
"林小滿晃著圓乎乎的腳丫,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葡萄,"我專門收集了三個月!
"她撲過去搶本子時,手腕上的草莓發(fā)繩掃過他手背,兩人觸電般縮回手。陳硯聲耳尖泛紅,
推眼鏡的動作帶起一陣慌亂:"這根本不算笑話...""那你笑什么?"林小滿突然湊近,
飽滿的臉頰幾乎要貼上他冰涼的鏡片。陳硯聲后退時撞翻了窗臺上的花盆,
泥土濺在兩人鞋邊??粗置δ_亂收拾的模樣,林小滿笑得直不起腰,
胸前的校牌跟著晃出清脆聲響。雨不知何時停了,夕陽給兩人影子鍍上金邊。
陳硯聲彎腰系松開的鞋帶,
林小滿趁機從作業(yè)本里抽出張畫——戴著皇冠的火柴人正舉著"笨蛋陳硯聲"的牌子。
她踮著腳想貼在他后背,圓滾滾的肚子卻先一步蹭到他衣角,驚得兩人同時僵在原地。
三圖書館閉館音樂第三次響起時,林小滿還在本子上涂畫。
圓滾滾的筆尖在草稿紙上戳出小坑,她咬著下唇偷看對面的陳硯聲——少年正低頭整理筆記,
清瘦的手腕懸在臺燈暖光里,翻書時指節(jié)輕叩桌面,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噠噠聲。
"又要趕不上末班車了。"她故意把鉛筆盒摔得叮當響,肉乎乎的臉頰鼓成包子。
陳硯聲抬頭時鏡片閃過微光,忽然起身將藏青色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
帶著皂角香的布料裹住她寬厚的肩頭,他指尖擦過她發(fā)燙的耳垂,
驚得她在椅子上晃出吱呀聲響。"空調(diào)太涼。"他聲音發(fā)緊,轉(zhuǎn)身收拾書本時碰倒了水杯。
林小滿盯著他耳尖蔓延到脖頸的紅暈,鬼使神差地抓住校服下擺:"你明天還來嗎?
"鋼筆尖在紙上洇出墨團。陳硯聲喉結(jié)滾動著把作業(yè)本塞進書包,
露出半截畫廢的草稿紙——邊緣處歪歪扭扭畫著戴翅膀的火柴人,
旁邊用紅筆圈著沒寫完的句子:"其實...""等你畫完會飛的火柴人。
"他突然合上書包,起身時衣角掃過她圓滾滾的膝蓋。林小滿望著他倉皇逃離的背影,
發(fā)現(xiàn)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彩色糖紙,伸手去拿時,
三兩顆草莓味奶糖骨碌碌滾落在她胖乎乎的掌心。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地面投下格子,
林小滿把糖紙貼在臺燈上。橘色光暈里,糖紙邊緣寫著細小的字跡:明天帶傘。
她突然用課本捂住發(fā)燙的臉,圓滾滾的胳膊肘撞翻鉛筆盒,二十幾支彩鉛嘩啦啦滾了滿地,
在寂靜的圖書館里敲出心跳的節(jié)奏。四晚自習(xí)的日光燈嗡嗡作響,
林小滿第無數(shù)次把橡皮切成小方塊。忽然有張紙條從后桌飛來,裹著草莓味的甜香。
糖紙里躺著枚銀色奶糖,邊緣處鋼筆字洇著水漬:"周五放學(xué)別走。
"她回頭時正撞見陳硯聲慌亂低頭,清瘦的脖頸紅得要滴血。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
林小滿數(shù)著日歷上的圈圈,把所有冷笑話重新謄抄了一遍。直到周五下午,
教導(dǎo)主任突然宣布陳硯聲轉(zhuǎn)學(xué),她攥著糖紙沖去教室,
只看見他座位上半開的《飛鳥集》——夾在47頁的火柴人旁,多了行未干的字跡:等我。
暴雨傾盆而下,林小滿在梧桐樹下站成雕塑。風卷著泛黃的糖紙掠過腳邊,她彎腰去撿時,
一枚校服紐扣從水洼里浮上來,金屬表面映著她通紅的眼眶。
后來聽說他父親連夜被調(diào)往北方,連告別都來不及好好說。十年后的春末,
幼兒園門口玉蘭如雪。穿著米白色真絲連衣裙的林小滿站在樹蔭下,
修身剪裁勾勒出優(yōu)雅曲線,曾經(jīng)圓潤的臉龐變得棱角分明,栗色卷發(fā)隨意挽起,
露出纖細的天鵝頸。她低頭給軒軒整理衣領(lǐng)時,珍珠耳墜輕輕搖晃,
恍惚間與記憶里那個抱著《飛鳥集》的胖姑娘重疊。"媽媽,有哥哥搶我的風箏!
"軒軒的奶音像根細針,精準刺破林小滿回憶的繭房。她攥著風箏線的手指瞬間收緊,
指甲幾乎掐進掌心,抬眼望去的動作卻刻意放緩——穿駝色風衣的男人正彎腰調(diào)解爭執(zhí),
清瘦的脊背弓成熟悉的弧度,后頸那顆淺褐色的痣在夕陽下忽明忽暗。陳硯聲抬頭的剎那,
鏡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縮。
十年光陰在眼前女子身上雕刻出陌生的輪廓:纖長的脖頸、利落的下頜線,
真絲連衣裙勾勒出優(yōu)雅的曲線??僧斔旖菗P起溫柔笑意,
那雙盛滿星光的眼睛突然與記憶深處的畫面重疊,讓他握著思滿小手的指節(jié)驟然發(fā)白,
喉嚨泛起十年前未化的糖霜。林小滿聽見自己平穩(wěn)的呼吸聲,
卻感覺心臟在胸腔里掀起驚濤駭浪。她看見陳硯聲推眼鏡的動作依舊帶著當年的局促,
無名指上淡淡的戒痕隨著抬手動作若隱若現(xiàn)。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的場景在腦海中炸開,
可她只是微微頷首,發(fā)間珍珠耳墜輕晃,語氣像談?wù)撎鞖獍闫届o:"孩子間的小矛盾,
倒是熱鬧。"陳硯聲喉結(jié)滾動著想要回應(yīng),卻發(fā)現(xiàn)喉嚨干得發(fā)疼。
他望著眼前脫胎換骨的女子,想起暴雨天里那個舉著冷笑話大全的胖姑娘,
想起圖書館閉館時她慌亂藏起的火柴人涂鴉。十年的時光濾鏡在此刻碎裂,
露出最真實的刺痛與釋然。他聽見自己用與她同樣平穩(wěn)的語調(diào)說:"是啊,
孩子們...都長大了。"玉蘭花瓣悄然落在思滿的背帶褲上,兩個大人同時伸手去拂,
指尖在半空相觸的瞬間又迅速撤離。這短暫的觸碰像道閃電,劈開歲月的塵埃,
卻又在表面掀起極淺的漣漪。他們維持著得體的微笑,仿佛只是偶然相遇的舊識,
只有眼底轉(zhuǎn)瞬即逝的震顫,泄露了心底翻涌的萬千思緒。"我的星星吊墜里有秘密!
"尖銳的童音刺破暮色,林小滿攥著軒軒書包的手指驟然收緊。
穿背帶褲的小男孩仰著通紅的小臉,胸前晃動的鍍銀星星吊墜撞在滑梯金屬桿上,
發(fā)出清脆聲響。那聲音突然與十年前圖書館鋼筆尖劃過糖紙的沙沙聲重疊,
讓她想起某個暴雨夜梧桐葉拍打傘面的震顫。駝色風衣掠過玉蘭花瓣紛飛的小徑時,
林小滿感覺呼吸都停滯了。陳硯聲彎腰抱起孩子的瞬間,
清瘦的脊背弧度與記憶里為她披校服的少年完美重合,后頸那顆淺褐色的痣還在老位置。
他鏡片后的眼睛依舊像浸著春水的墨,卻在抬頭與她對視的剎那泛起漣漪,
倒映出她精心打理的卷發(fā)、珍珠耳墜,以及藏在真絲連衣裙下陌生又熟悉的輪廓。"思滿,
不許和小朋友吵架。"低沉的嗓音裹著十年光陰的砂礫,重重砸在林小滿心口。
她望著男人無名指上淡淡的戒痕,突然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原來這么多年過去,
他連給孩子取名都帶著她的影子。風掀起思滿的衣角,露出同款草莓圖案的兒童手表,
和當年她總戴在胖手腕上的發(fā)繩如出一轍。軒軒突然拽著她的裙擺往身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