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初入宮闈,鋒芒暗露
第1章 紫宸選秀驚鴻影
承平三年春,料峭的寒意尚未完全從大雍王朝的京都褪去,巍峨的紫宸宮闕卻已在破曉的微熹中蘇醒。層疊的金色琉璃瓦,沐浴在晨曦那薄如蟬翼、帶著冰冷質(zhì)感的光芒里,折射出令人不敢逼視的輝煌,仿佛整座宮殿都在呼吸著權(quán)力的氣息。朱紅的宮墻,深沉如凝固的血,又似沉默的巨獸匍匐,將內(nèi)里的森嚴(yán)與莫測牢牢圈禁。今日,是三年一度的選秀大典,是這座帝國心臟為延續(xù)龍脈、平衡朝局而張開的、充滿誘惑與陷阱的巨口。
通往宮門的御道,青石鋪就,歷經(jīng)無數(shù)車馬碾軋,泛著幽冷的光澤。此刻,這條象征無上榮光的道路,早已被香車寶馬塞滿??諝庵袕浡鴿庥舻?、精心調(diào)配過的脂粉香氣,與駿馬噴吐的白霧、車輪碾過石板的沉重轆轆聲、以及無數(shù)壓抑著緊張與期盼的細(xì)微呼吸聲混雜在一起。這氣息,甜膩得發(fā)齁,卻又緊繃得讓人窒息,織就了一幅繁華鼎盛卻又暗流洶涌的浮世繪卷。一輛輛裝飾華貴的馬車旁,是鶯鶯燕燕、環(huán)肥燕瘦的待選秀女。她們或矜持端立,或低眉順眼,或悄悄整理著價值不菲的裙裾頭面,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恐懼,以及對身邊潛在對手的審視與估量。
在這片浮華與焦灼交織的漩渦中心,慕青霜——或者說,此刻頂著“林青”這個卑微名字的罪臣之女,顯得格格不入。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豆綠宮裝,布料粗糙,式樣簡單到近乎寒酸。她垂首斂目,安靜地站在一群衣著光鮮、刻意修飾的秀女之中,像是一株誤入錦繡花圃的野草。然而,她低垂的眼簾下,目光卻銳利如蟄伏于暗影中的鷹隼,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周遭的一切。那高聳入云、隔絕塵世的宮墻,每一塊磚石都仿佛鐫刻著“生人勿近”;那如同雕像般佇立、盔甲反射著寒光的帶刀侍衛(wèi),眼神銳利如鷹,審視著每一個可能的威脅;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等級威壓,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連呼吸都需小心翼翼。這一切,都在無聲地提醒著她此行的兇險與孤注一擲。她是寒影閣——那個曾經(jīng)威震江湖、快意恩仇,如今卻只存在于血淚傳說和灰燼中的門派——最后的血脈?;傲智唷?,背負(fù)著血海深仇潛入這世間最深的龍?zhí)痘⒀?,不為榮華富貴,不為帝王恩寵,只為撕開三年前那個血色之夜的重重迷霧。那夜,寒影峰上,火光沖天,映照得半個天空如同煉獄;凄厲的慘叫、兵刃的撞擊、房屋倒塌的轟鳴,與親人們絕望的呼喊交織在一起,是她每個午夜夢回都無法擺脫的煉獄景象。父親將她推入密道時染血的手掌溫度,母親最后那聲撕心裂肺的“快走!”,還有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焦糊味,早已刻入骨髓。這紫宸宮闕的金碧輝煌之下,必定藏著當(dāng)年那場滅門慘禍、烈火焚盡寒影峰的真正元兇!她來此,就是要用仇人的血,祭奠滿門英魂!
“肅——靜——!”一聲尖利得如同金屬刮擦的太監(jiān)唱喏,驟然劃破了御道前沉悶壓抑的空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方才還隱約可聞的竊竊私語、環(huán)佩輕響瞬間消失無蹤。秀女們?nèi)缤粺o形的線扯住,齊齊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刻意放輕。在幾個面無表情、眼神如刀的管事嬤嬤嚴(yán)厲目光的引導(dǎo)下,她們依照之前演練過無數(shù)次的順序和儀態(tài),如同被精心排列的木偶,魚貫步入那道象征著命運轉(zhuǎn)折點的、巨大而沉重的朱漆宮門。
門后,是另一個世界——莊嚴(yán)肅穆得令人窒息的選秀大殿。
殿內(nèi)空間異常高闊,巨大的蟠龍金柱支撐著繪滿祥云仙鶴的藻井,光線從高處狹長的窗欞透入,形成一道道斜斜的光柱,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微塵,卻讓整個殿堂的大部分區(qū)域籠罩在一種深邃而神秘的幽暗之中。腳下是打磨得光可鑒人的黑色金磚,冰冷堅硬,倒映著模糊的人影,行走其上,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深淵邊緣。大殿盡頭,九級高階之上,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盤龍金漆寶座空懸,在幽暗的光線下散發(fā)著無聲的威嚴(yán),仿佛一條沉睡的巨龍,隨時可能睜開俯瞰眾生的眼睛。
高階之下,略低一階的鳳座之上,端坐著大雍王朝的國母——皇后慕容氏。她一身明黃鳳袍,繡工繁復(fù)到極致,每一根金線都閃爍著內(nèi)斂而尊貴的光芒。鳳冠上垂下的赤金累絲珍珠流蘇,密密層層,幾乎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余一雙沉靜如千年古潭的眼眸,透過珠簾的縫隙,淡漠地俯視著殿下這群待選的少女。那目光,沒有審視,沒有好奇,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視萬物為芻狗的漠然,仿佛她們只是即將被擺上棋盤的棋子,連一絲情緒的漣漪都吝于給予。
皇后左側(cè)下首,坐著淑妃。她的裝扮與皇后的沉凝內(nèi)斂截然相反,如同盛放的牡丹,艷麗到近乎咄咄逼人。一身茜紅色縷金百蝶穿花宮裝,發(fā)髻高聳,插滿珠翠步搖,在殿內(nèi)幽暗的光線下依舊流光溢彩。妝容更是精致濃烈,櫻唇一點朱紅,襯得肌膚勝雪。然而,她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卻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譏誚,目光如同帶著鉤子,挑剔而直接地在殿下秀女們的容貌、身段、衣著上逡巡,毫不掩飾其中的算計與品評。她腕上一只水頭極足的滿綠翡翠鐲子,隨著她漫不經(jīng)心撥弄的動作,在袖口若隱若現(xiàn),折射出冰冷的光澤。
右側(cè)下首,則是賢妃。她身著淡雅的月白色繡折枝玉蘭宮裝,姿態(tài)嫻雅端莊,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溫婉笑意,如同春風(fēng)拂面。她安靜地坐著,雙手交疊置于膝上,目光柔和地掠過眾人。然而,那柔和的眼神深處,卻似乎隔著一層朦朧的薄霧,讓人看不真切其中蘊含的真實情緒,是悲憫?是疏離?還是更深沉的審視?她仿佛只是這權(quán)力風(fēng)暴邊緣的一縷清風(fēng),卻又無處不在。
慕青霜的心弦,在看到這三尊大佛的瞬間,繃緊到了極致。冰冷的汗水浸濕了她單薄宮裝下的里衣。她強迫自己更加低垂頭顱,掩蓋眼中翻騰的恨意與幾乎要破體而出的警惕。她知道,這三位端坐高臺的女人,便是主宰這后宮沉浮、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至高權(quán)力象征。她們身后牽連著龐大的朝堂勢力,每一個細(xì)微的決定,都可能決定無數(shù)人的生死榮辱。她們,將是自己復(fù)仇路上必須逾越的巍峨高山,或者……是必須巧妙周旋、借力打力的棋子!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fù)。
冗長的唱名儀式在壓抑的氣氛中進(jìn)行著。每一個被叫到名字的秀女上前,行禮,報出身家,接受著高臺上那三道目光無聲的審視。空氣凝重得如同灌了鉛。有的秀女因緊張而聲音發(fā)顫,有的因激動而面色潮紅,有的則竭力維持著世家貴女的從容風(fēng)范。淑妃偶爾刻薄的點評,如同冰錐刺破平靜的水面,引來一陣令人心悸的死寂。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終于——
“下一位,林青?!碧O(jiān)那不高卻異常清晰、如同宣判般的聲音,穿透沉悶的空氣,精準(zhǔn)地傳入慕青霜耳中。
來了!
慕青霜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尖銳的痛楚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她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帶著皇家熏香和淡淡塵埃的空氣涌入肺腑,強行壓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恨意與本能升起的、屬于寒影閣少主的桀驁。她上前一步,步伐刻意放得輕盈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浮,盈盈下拜,額頭幾乎觸及冰冷堅硬的地磚,聲音清冷,帶著精心修飾過的、恰到好處的柔弱與惶恐:“罪臣之女林青,叩見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賢妃娘娘。”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又強行包裹上溫順的偽裝。
“哦?林青?”淑妃慵懶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玩味的探究,像貓爪在撥弄著掌中的獵物。她纖細(xì)的指尖,更加刻意地?fù)芘笊夏侵粌r值連城的翡翠鐲子,翠色流轉(zhuǎn),冷光森然?!疤痤^來,讓本宮瞧瞧,是何等模樣?!?/p>
慕青霜依言緩緩抬頭,動作帶著刻意的拘謹(jǐn)和膽怯。她的易容術(shù)得自寒影閣秘傳,精妙絕倫。原本過于英挺銳利的眉峰被刻意描畫得柔和低順,那雙曾映照過寒影峰星月、明亮如寒星的眼眸,此刻被眼妝掩飾得略顯黯淡無神,只余幾分清秀和刻意營造的、惹人憐惜的楚楚可憐。她不敢直視淑妃,目光落在對方華麗的裙擺邊緣。
淑妃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如同冰冷的刀鋒刮過。那目光在她那身洗得發(fā)白、與其他秀女格格不入的素凈宮裝上停留了許久,嘴角的譏誚更深,嗤笑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刺耳:“嘖,這般寡淡,倒真像是罪臣之女的家風(fēng),一股子窮酸晦氣?!彼D了頓,語調(diào)陡然轉(zhuǎn)冷,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聽聞你父親獲罪前,最愛收藏些……嗯,奇巧淫技之物?是些見不得光的玩意兒吧?難怪落得那般下場!”話語如淬毒的匕首,直刺慕青霜心底最痛的傷疤。她身邊侍立的一位心腹嬤嬤,立刻心領(lǐng)神會地發(fā)出一串充滿鄙夷和不屑的、刻意壓低卻足以讓殿內(nèi)眾人聽見的嗤笑聲。
空氣瞬間凝滯!仿佛連那從高窗射入的光柱都凍結(jié)了。眾秀女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唯恐被這突如其來的風(fēng)暴波及。連一直保持著溫婉笑容的賢妃,也幾不可察地微微蹙了蹙秀眉,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屎蟮哪抗馔高^珠簾,落在慕青霜身上,依舊平靜無波,但那平靜之下,是更深的、令人無法揣測的深淵。
“父親……”
這兩個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慕青霜腦海中轟然炸響!袖中的手驟然收緊成拳,指甲瞬間刺破掌心,溫?zé)岬囊后w滲出,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yuǎn)不及心口被撕裂的萬分之一!侮辱她可以,但提及她的“父親”——哪怕這只是一個為了掩護(hù)身份而虛構(gòu)的、卑微的“罪臣”形象——也如同用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尚未結(jié)痂、鮮血淋漓的傷口上!眼前瞬間閃過寒影峰上沖天的火光,父親浴血奮戰(zhàn)卻最終倒下的身影,母親絕望的眼神……一股源自寒影閣血脈的、冰冷暴戾的真氣不受控制地直沖頂門!丹田深處,那股凝練如冰、鋒銳如刃的寒影真氣瘋狂翻涌,幾乎要沖破她強行設(shè)下的禁錮!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藏在袖袋暗格中那柄淬了寒毒的短刃,冰冷的鋒刃正隔著薄薄的布料,緊緊貼著她的手腕,誘惑著她,只需一瞬,便可割裂這令人作嘔的虛偽與刻毒!
千鈞一發(fā)!理智的弦即將崩斷!
就在這生死一瞬的關(guān)口,一個溫婉柔和、如同山澗清泉般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清晰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僵局。
“淑妃娘娘此言差矣?!?/p>
聲音的主人是站在慕青霜斜前方的一位秀女。她款款出列,對著高階上首屈膝一禮,姿態(tài)從容優(yōu)雅,行云流水。她身著水藍(lán)色宮裝,衣料是上好的云錦,繡著疏淡雅致的蘭草暗紋,既不張揚,又顯出身價不凡。身姿纖細(xì)挺拔,如空谷幽蘭,氣質(zhì)溫雅端方,舉手投足間帶著世家大族浸潤出的良好教養(yǎng)與從容氣度。正是出身清貴名門、禮部尚書沈敬亭的嫡女——沈蘭漪。
“奇巧之物,亦能窺見匠心獨運與巧思妙想?!鄙蛱m漪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珠落玉盤,在寂靜的大殿中回蕩,“前朝《天工開物》集大成者,詳述百工技藝,其中諸多‘奇巧’之物,如水利紡車、精妙農(nóng)具、乃至火器鑄造之法,解萬民之困,強國家之基,不僅為世人所稱道,更為歷代君王所珍視??梢姟媲伞c否,不在器物本身,而在其心其用。”她的話語邏輯清晰,引經(jīng)據(jù)典,既直接反駁了淑妃將“奇巧”等同于“淫技”的刻薄論斷,又巧妙地抬高了格調(diào),將話題引向了更宏大正面的方向。
她微微側(cè)身,目光轉(zhuǎn)向依舊跪在地上、身體因強行壓制而微微顫抖的慕青霜,眉眼彎彎,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親昵與好奇的淺笑:“林妹妹家學(xué)淵源,想必于此道亦有些獨到見解?方才妹妹上前行禮時,氣息沉穩(wěn)悠長,足下生根,身形如松,倒像是習(xí)過些上乘的吐納導(dǎo)引功夫?這養(yǎng)氣的法子,看著頗有益處,不知姐姐可否有幸,向妹妹討教一二?”
話音未落,沈蘭漪已不著痕跡地向前挪了半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寬大的水藍(lán)色衣袖隨著她抬手理鬢的優(yōu)雅動作,仿佛不經(jīng)意間輕輕拂過慕青霜因緊握而僵硬的手腕。
就在這衣袖相觸的剎那!
一股極其精純、溫和醇厚卻又沛然莫御的內(nèi)力,如同初春時節(jié)解凍的溪流,帶著滋養(yǎng)萬物的暖意,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悄然無聲地涌入慕青霜的體內(nèi)!
慕青霜渾身劇震!這股內(nèi)力并非攻擊,沒有絲毫破壞性,但它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與引導(dǎo)之力,精準(zhǔn)無比地找到了她體內(nèi)因滔天恨意而瘋狂翻騰、幾欲破體而出的寒影真氣!那原本如同即將爆裂的冰焰般失控的狂暴力量,瞬間被這片溫潤厚重的“流云”輕輕包裹、滲透、化解。那感覺玄妙無比,仿佛熾熱的巖漿被投入深不見底的寒潭,又像是狂暴的野馬被無形的韁繩瞬間勒?。》v的氣血被強行撫平,幾近失控的真氣被溫柔而堅定地壓回丹田深處,重新歸于蟄伏。短短一息之間,一場足以讓她暴露身份、萬劫不復(fù)的內(nèi)力反噬,竟被對方以如此舉重若輕、不著痕跡的方式消弭于無形!
高手!而且是內(nèi)力修為深不可測、控制力妙到毫巔、對真氣性質(zhì)感知敏銳到匪夷所思地步的絕世高手!絕非尋常閨閣女子!
慕青霜猛地抬眼,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與前所未有的警惕,直直撞進(jìn)沈蘭漪那雙含笑的眸子里。那雙眼眸清澈明亮,如同山澗清泉,帶著世家貴女特有的從容與優(yōu)雅,然而在那清澈之下,慕青霜捕捉到了一絲極快閃過的、如同鷹隼般銳利的探究!四目相對的剎那,慕青霜全身的汗毛倒豎,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頭頂,心中警鈴瘋狂大作!這絕非一次簡單的解圍!這是一次不動聲色的試探!一次精準(zhǔn)無誤的警告!眼前這個溫婉如水、笑語盈盈的沈蘭漪,絕對是她生平僅見的、最危險的對手之一!她看穿了自己!至少,看穿了自己身負(fù)武功的秘密!
沈蘭漪此刻心中亦是掀起了驚濤駭浪。方才,她只是憑借著超乎常人的敏銳感知,察覺到身后這位“林青”身上一閃而逝的、極其隱晦卻鋒銳無匹、冰冷刺骨的殺氣!那殺意雖然短暫,卻純粹得令人心悸,絕非一個普通罪臣之女在遭受羞辱時應(yīng)有的恐懼或憤怒。出于本能,也出于某種她自己尚未完全明晰的考量(或許是避免御前血濺的混亂,或許是察覺到此女的不凡),她果斷出手壓制。然而,當(dāng)她的內(nèi)力如溪流般觸及對方手腕經(jīng)脈時,感受到的卻是一股極其凝練、冰寒刺骨、帶著強烈排外與鋒銳氣息的反抗之力!那力量陰冷、純粹、充滿攻擊性,如同深埋地底的萬載玄冰所化的針!這絕非尋常武學(xué),更不是一個普通罪臣之女該有的內(nèi)力根基!此女的身份,她潛入宮中的目的,必定藏著天大的秘密!沈蘭漪溫婉笑容下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也提了起來。
電光火石之間,一場無聲無息、卻兇險萬分的真氣交鋒與心理博弈,已在兩人衣袖輕拂的瞬間完成。表面上,大殿內(nèi)眾人看到的,只是出身高貴的沈小姐對落難孤女心生憐憫,出言解圍,并因好奇而詢問養(yǎng)身之法。
慕青霜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和滔天恨意,借著沈蘭漪內(nèi)力的余韻,身體恰到好處地微微晃了一下,仿佛因驚嚇而脫力。她迅速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住所有真實的情緒,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與刻意放大的惶恐:“姐姐謬贊了……妹妹惶恐。只是……只是幼時體弱多病,家中延請過一位走方的游醫(yī),教過些粗淺的養(yǎng)身吐納法子,勉強強身罷了,實在……實在不敢當(dāng)姐姐‘討教’二字?!彼穆曇艏?xì)弱蚊吶,帶著恰到好處的自卑與怯懦,將一個飽受打擊、謹(jǐn)小慎微的罪臣之女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淑妃見沈蘭漪出頭,又被她一番引經(jīng)據(jù)典、滴水不漏的話堵得無法再就“奇巧淫技”發(fā)作,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下水來。她冷冷地掃了沈蘭漪一眼,又厭惡地瞥了地上“楚楚可憐”的林青一眼,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極輕卻充滿怒意的冷哼,終究沒有再言語。她腕上的翡翠鐲子,在袖中被她捏得死緊。
皇后的目光在沈蘭漪和慕青霜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珠簾微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蕩開細(xì)碎的光影。那沉靜如淵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極快的東西掠過,快得無人能夠捕捉。隨即,她的目光移開,恢復(fù)了那俯視眾生的漠然。
賢妃依舊保持著溫婉得體的微笑,仿佛眼前這小小的風(fēng)波從未發(fā)生。她輕輕放下茶盞,瓷器與檀木桌面接觸,發(fā)出輕微而悅耳的脆響,在寂靜的大殿中異常清晰,仿佛一個無聲的句點。
一場足以致命的危機,就這樣被沈蘭漪以“武學(xué)切磋”之名,用精妙絕倫的內(nèi)力操控和世家貴女的從容氣度,悄然化解于無形。大殿內(nèi)的空氣似乎重新開始流動,唱名太監(jiān)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點向下一位秀女。
然而,跪在冰冷金磚上的慕青霜,和已然歸位、姿態(tài)嫻雅的沈蘭漪,兩人的心湖卻再也無法平靜。高臺之上的三妃或許只看到了一場小小的言語交鋒,但她們二人卻心知肚明,就在方才那一瞬間,兩道銳利無匹的鋒芒,已在紫宸宮闕的恢弘陰影下,驚鴻一瞥,狠狠撞擊!
慕青霜低垂的眼簾下,是翻騰的驚疑與更深的戒備:沈蘭漪,你到底是誰?是敵?是友?還是……更大的麻煩?
沈蘭漪溫婉的笑容里,則多了一分凝重與探究:林青?不,這絕非你的真名。你身負(fù)如此陰寒詭譎的武功,潛入宮中,所圖為何?這看似平靜的后宮深潭,因你的到來,怕是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兩顆各自背負(fù)著沉重秘密的心,在這座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與無盡陰謀的宮殿里,于選秀大典的初次相遇中,已被對方那驚鴻一瞥、深藏不露的鋒芒,深深烙印。命運的齒輪,在無聲的交鋒中,悄然轉(zhuǎn)動。前方的路,步步殺機,卻又迷霧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