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翊稔懶懶得躺在沙發(fā)上刷視頻,沒骨頭一樣,透露出別樣的閑散。
最近一段時間,經(jīng)歷太多事情。先是被推下山坡受傷,被救,追人,成功告白。對一個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來說是多么凄慘啊。
手指在手機上滑動,忽然,許翊稔坐直身體,雙眼緊盯著手機,若有所思。
視頻里網(wǎng)友發(fā)表了一段文字,講的是因為網(wǎng)友和他愛人沒有坦誠相待,而是在彼此之間有所保留,后來因為誤會,就分開了。過了很多年,還是彼此相愛,談?wù)撃谴畏质值脑颍胖朗钦`會。很是后悔。就發(fā)出來,希望能給別人一個警示:愛人之間要坦誠,是彼此選擇要共度一生的人。
這個視頻反復(fù)播放了好幾次,手機的主人卻沒有分心關(guān)注它的意思。
許翊稔決定要去問一下無邪,他想了解這個男人,想和他共度一生,和他同生共死。
走到書房門口,抱著胳膊斜倚著門框,欣賞著無邪帶著金絲眼鏡手不釋卷的樣子。
聽到輕快的腳步聲,見許翊稔沒有說話,他抬頭目光柔和的看向許翊稔,令人怦然心動。
“無邪~我可以知道你的過去嗎?”許翊稔直截了當(dāng)?shù)膯枱o邪。
“……”
許翊稔看見無邪沉默,以為是他不想說,也不灰心。
拍著他的肩對他綻放出一個輕松的笑容:“不想說就不用說,是人總會有爭吵的時候,剛何況他們倆年齡差距過大,彼此對事物的看法可能不盡相同?!?/p>
“不過你要和我約定一下,以后發(fā)生的事我們之間都要及時解決溝通,說開了,不可以留到過夜哦。”
“過來?!睙o邪心下一暖,他張開手臂,示意許翊稔坐過來。
許翊稔猶豫掙扎了一下,坐到了無邪懷里,“要是腿麻了,和我說啊,別硬撐?!?/p>
無邪摟住少年的腰,把他埋在他頸窩,深吸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繞著許翊稔一縷柔發(fā)絲,又輕輕捏了捏他后頸那塊突出的骨頭。
許翊稔的敏銳立刻捕捉到他細(xì)微的緊繃,微微側(cè)頭,清澈的目光像一片雪花一樣輕盈地落在他臉上,帶著無聲的詢問。
“那我就講一下吧?!睙o邪開口,聲音有點澀,清了清喉嚨,目光沒聚焦在許翊稔身上,反而像是穿透房門看向了更深的黑暗。窗外雨聲嘀嗒。
“你就當(dāng)聽了一個故事吧。我有沒有說過很喜歡你吵吵鬧鬧的樣子。你這個年紀(jì),就該這樣。”他頓了頓,手臂收緊了些,把懷里帶著干凈皂香和年輕體溫的身體摟得更實。
“看你算題,畫圖,跟胖子搶最后一塊紅燒肉,抱怨甲方改方案……這些平淡的日子,特別好。”
許翊稔輕輕哼了一聲,帶著點被說“年紀(jì)小”的不服氣,但沒反駁,只是更貼近了些,下巴擱在他頭頂,呼吸溫?zé)岬卮祫铀^頂?shù)陌l(fā)絲。許翊稔偷偷笑彎了眼。
無邪感受到他的貼近,心里那點沉甸甸的東西似乎被暖融化了點。
他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帶著自嘲的弧度:“不像我當(dāng)年。我那會兒的‘煩惱’……嘖,說出來你大概覺得是地攤文學(xué)看多了,還是三流恐怖片劇本。”
許翊稔輕聲‘嗯’了聲,表示自己有在聽。環(huán)住無邪的肩膀,輕輕撫摸著無邪的脊背,帶著一種安撫的意味。
無邪的視線落在許翊稔另一只隨意搭在腿上的、修長卻指節(jié)分明的手上。
這雙手的主人能畫出精妙的設(shè)計圖,也能做出美味的飯菜,此刻卻安穩(wěn)地陪在他身邊。
“胖子、小哥……我跟你說過不少。但有些事兒,關(guān)于我自己趟過的那些渾水,一直沒跟你……攤開了講?!彼穆曇舻统料氯?,帶著一種被歲月和苦難打磨過的平靜。
“不是想瞞你。是那些東西……太臟,也太沉。怕嚇著你,更怕……把你身上這點干凈勁兒給玷污了?!睙o邪的語氣格外珍重。
許翊稔身體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無邪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壓制他。
“聽我說完,小朋友?!睙o邪笑了笑,這笑容里有疲憊,有滄桑,也有一種豁出去的釋然,“我下過地。很多次。不是旅游,是鉆到真正的地底下去。古墓,遺跡……那些埋了千百年,沾滿了陰氣和不祥,活人根本不該去的地方?!?/p>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句,把那些光怪陸離、九死一生的經(jīng)歷,用眼前這個活在陽光和圖紙里的天才少年能理解的方式表達(dá)出來。
“頭一回下去,也就你現(xiàn)在這么大,可能還沒你腦子靈光,傻大膽一個?!彼Z氣帶著點追憶,“家傳?好奇?說不清。結(jié)果在魯王宮就差點折進(jìn)去。尸蟞、青眼狐尸……嚇得腿肚子轉(zhuǎn)筋?,F(xiàn)在想想,那點陣仗,跟后來比,簡直像……像過家家?!?/p>
“后來……就由不得自己了。長白山,云頂天宮,小哥守門的地方。”提到小哥,無邪的眼神深了一下。
“零下幾十度,雪能把人活埋,還有數(shù)不清的機關(guān)和……怪物。一刻不停的逃命,眼睜睜看著許多人……就那么沒了。蛇沼鬼城,西王母宮……野雞脖子,劇毒,一口下去神仙難救。阿寧就在那里死了,那么厲害的姑娘,卻死的草率。后來在泥沼里打滾防蛇,被追得像喪家犬,看到的景象……扭曲得能把人逼瘋?!?/p>
他感覺到許翊稔抓著他衣服的手收緊了,但身體沒有退縮,反而貼得更近,像在汲取他的體溫,更像在無聲支撐。
“再后來……去了沙漠。”無邪的聲音陡然變得艱澀,像砂紙磨過喉嚨,眼神瞬間沉入一片荒蕪的沙漠。
“那會兒……我變了個人。為了揪出背后的黑手,為了達(dá)到目的……把自己扔進(jìn)了最黑的溝里。算計、利用、甚至……看著人往火坑里跳。手上沾的,不只是墓里的土腥味兒了?!?/p>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像個瘋子,賭徒。支撐我的就剩下那點……快燒干的執(zhí)念和……恨?!?/p>
無邪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還能聞到沙漠里干燥的、混合著血腥和陰謀的空氣。
他低下頭,額頭抵在許翊稔還有些單薄的肩上,用力汲取那份真實的暖意和干凈的皂香,這觸感像錨,將他從記憶的流沙里暫時拽回。
“那些地方,沒太陽。只有手電筒的光,灰塵在里面飄,像鬼魂跳舞??諝狻肋h(yuǎn)是土腥味兒、腐爛味兒、還有……死人的味兒?!?/p>
無邪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冰冷,“死人見得太多,各種各樣的死法。有的就死在眼前,血濺到臉上……是熱的?!?/p>
“也見過太多……根本不是人,卻比人可怕百倍的東西。粽子、禁婆、尸胎……名字聽著可笑?真遇上了,那種寒毛倒豎的勁兒,能凍進(jìn)你骨髓里?!?/p>
“怕?那是家常便飯。但比怕更要命的,是那種……你永遠(yuǎn)不知道下一步踩下去是生路還是死路,不知道身邊的人下一秒會不會捅你一刀,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見到明天太陽的……懸著的感覺。信任?除了胖子、小哥、小花瞎子那幾個過命的兄弟,看誰都像戴著畫皮。”
無邪明顯感覺到懷里單薄的身體繃緊了,甚至在細(xì)微地顫抖。許翊稔掙了掙從無邪的禁錮中鉆出來,坐在椅子上反手摟著的無邪,眼角通紅,依然深情地注視著他帶著一種“你盡管說,我全聽著”的專注。
無邪把人整個圈進(jìn)懷里,用自己的體溫包裹住他,下巴蹭了蹭他的發(fā)頂。
“我知道,這些聽起來……太邪乎,不像正常人該有的經(jīng)歷。但它就是我的命,是我骨頭上刻的印子,洗不掉的。”
無邪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粗糲的坦誠,他輕輕抬起許翊稔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無邪眼底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驚悸殘留的暗影,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種沉淀后的澄澈和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
“你……你不一樣。翊稔。你活得……太他媽像個人樣了。”
許翊稔的眼眶瞬間紅了,但他沒躲開無邪的目光,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映著無邪的臉,里面有翻涌的心疼。
水汽迅速積聚,卻沒有恐懼,沒有厭惡,反而有種……近乎倔強的感同身受?無邪看到了他緊抿的唇角和微微抽動的鼻翼。
“看著你上學(xué)、畫畫、研究你那堆模型、跟胖子斗嘴,甚至就只是……好好給自己做頓飯……”無邪的拇指輕輕擦過許翊稔光滑卻微涼的臉頰,聲音啞得厲害。
“那股子活氣兒,那股子認(rèn)認(rèn)真真過日子的勁兒……讓我覺得,像在沙漠里渴得快死的人,一頭扎進(jìn)了清泉里。每一分鐘這種平平淡淡,都金貴得要命,都……讓我想燒高香?!?/p>
他停頓了很久,仿佛在積蓄最后一點力氣。
“跟你說這些,不是要你可憐我,也不是想嚇跑你?!?/p>
無邪的眼神銳利而坦誠,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我這一生,過去就是一灘爛泥潭,又臟又沉。但它是我的一部分。我不想它成了我們中間藏著掖著的地雷,哪天不小心炸了,傷著你?!?/p>
他看著愛人年輕得過分、卻仿佛已看透太多世情的臉,“你有權(quán)利……離這灘爛泥遠(yuǎn)點。我懂?!?/p>
許翊稔的眼淚終于無聲地滾落下來,劃過白皙的臉頰。
但他沒有哭出聲,只是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那雙含淚的眼睛里沒有退縮,反而燃燒起一種近乎憤怒的堅定。
猛地抬手,有些粗魯?shù)赜眯渥幽ǖ糇约旱难蹨I,然后雙手捧住無邪的臉,指尖微涼卻不容置疑。
“無邪!”
許翊稔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異常清晰,每個字都像小錘子敲在無邪心上。
“你聽著?!^去’?那玩意兒在我這兒,屁都不是?!?/p>
“我從小一個人摸爬滾打,什么爛泥潭沒見過?孤兒院那點破事,比你這‘恐怖片’劇本也差不到哪兒去!”
他湊得更近,幾乎鼻尖相抵,眼神灼灼,“你那些‘臟’和‘沉’,在我這兒,抵不過你現(xiàn)在抱我的溫度。抵不過你給我煮的那碗難喝得要死的醒酒湯。抵不過我告白時你看我那的那個眼神。我看重的是你這個人,你的過去我無法參與。你的未來,我想它屬于我。”
無邪聽的心口一震,少年掉落的淚珠像根針扎進(jìn)他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看著許翊稔通紅的眼睛和倔強的表情,那里面沒有絲毫對他過去的恐懼,只有滿滿的心疼和一種想要擁有他之后人生的渴望。
“誰他媽說要離你遠(yuǎn)點了。”許翊稔眼淚又不爭氣涌出來,但他不管不顧,用力抱緊無邪,聲音悶悶的,帶著哭腔,卻斬釘截鐵:“你以后少自顧自的推開我。我告訴你,我許翊稔認(rèn)定你了。”
“你那些破事兒翻篇了!你現(xiàn)在在我這兒,你,歸我管!能曬太陽的、有熱乎飯吃的日子,我陪你。”
無邪心頭猛地一震,仿佛被這句最簡單又最霸道的話徹底擊穿了所有防線。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眼眶,喉嚨堵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手臂收得很緊,幾乎要把懷里這具單薄卻蘊含著巨大力量的身體揉碎在自己懷里,填補那些過往留下的冰冷空洞。
他把臉深深埋進(jìn)許翊稔散發(fā)著干凈氣息的頸窩,貪婪地呼吸著這屬于“生”的、屬于“未來”的味道。
窗外的雨聲徹底模糊了,世界只剩下這個用力的擁抱和對方胸腔里堅定有力的心跳,一聲聲,敲打在他沉寂太久的心房上,震落了那些沉重的塵埃。
過了許久,久到許翊稔的抽泣變成平穩(wěn)的呼吸。無邪才抬起頭,他自己臉上也是一片濕涼。他沒去擦,只是用指腹,極其溫柔地、一點一點擦去許翊稔臉上的淚痕。他嘴角努力向上彎起,扯出一個有些僵硬、卻無比真實的笑容,心中有一種沉甸甸的歸屬感。
“好,”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卻異常清晰,“以后……就過干凈日子。和你一起?!?/p>
他低下頭,無比珍重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虔誠,在許翊稔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這個吻,是對過往的告別,是對情誼的確認(rèn),也是和愛人的契約。
那些沉重的、黑暗的過往,似乎真的被這方寸之間的暖意和燈光驅(qū)散了些許。
他知道它們不會消失,但有人愿意用他年輕的身體,陪他一起背負(fù),一起走向陽光,這本身,就是最盛大和最深情的表白。他輕輕嘆了口氣,在嘆息里,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的疲憊,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都交代完了?!彼p輕蹭了蹭許翊稔的頭發(fā),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如釋重負(fù)的調(diào)侃,仿佛剛才的沉重只是幻覺。
“……明天想吃什么?讓胖子給你做?”
許翊稔抬起頭,眼睛紅得像兔子,睫毛還濕漉漉的,卻已經(jīng)努力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帶著淚光的、燦爛無比的笑容,雖說還帶著濃濃的鼻音,卻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日的跳脫:“明天帶我去鎮(zhèn)里,我要雙倍珍珠!還要加芋泥!胖子哥推薦的生煎……明天中午就要去吃!”
無邪也跟著低低地笑起來,這次的笑容終于驅(qū)散了眼底最后一絲陰霾,只剩下純粹的暖意。
窗外的雨還在下,但屋內(nèi)暖黃的燈光,仿佛照亮了他們共同握住的、來之不易的現(xiàn)在與未來。
無邪握緊了許翊稔的手,那溫度從掌心一路熨帖到心底最深、最冷的地方,在那里種下了一顆名為“家”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