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金葉銹蝕的時空折痕
我常在練功房的鏡子里,看見無數(shù)個跌碎的“平行時空”。
其中一個定格在 銀杏如雨的金色黃昏。
少年仰頭時,一片葉墜進他舒展的眉彎,
我拾起的剎那,風突然噤聲。
那一刻的靜默,足夠神佛鑄錯。
長廊盡頭,
他睫毛結著冰晶說:“露露,別看月亮?!?/p>
可月光早已浸透我的指縫,
在后來無數(shù)個獨白的夜晚,
凝成臺詞本上洗不褪的鹽霜。
最痛的那個“時空”,
我反復向虛空討要答案,
若相遇是天地落筆的失誤,
為何贈我火焰般灼燙的銀杏?
若離別是寫定的終章,
為何雪地里相擁的溫度,
比神龕前的祈愿更似神跡?
直到京市的初雪覆上窗欞,
我對著鏡子排演《奧菲莉亞之死》 ———水袖揚起的瞬間,
所有“時空”的銀杏葉突然簌簌墜落,淹沒了鏡中那雙盛滿荒原的眼睛?!熬瓦@樣吧?!蔽彝滔潞黹g銹蝕的葉脈,任淚水在鎂光燈下燒成星屑。
“平行世界”的永恒停駐金秋,而我的舞臺,
必須從封存淚水的凍土里破繭
(作者有話說:這里的“平行時空”指的是女主不愿意回望的記憶,希望那些事情都是發(fā)生在平時時空的)
——————分割線——————
A市,這座沉入時光褶皺里的三線小城,仿佛被世界遺忘在喧囂之外。它的天空是初露心底唯一澄澈的慰藉,一望無際的藍,白云慵懶地游弋,日升時潑灑金輝,日落時暈染瑰紫,入夜后,星河低垂,仿佛觸手可及。
兒時母親溫柔的低語—“只要你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它就一定是美好的”—曾像一顆種子,在這片無垠的藍天下生根。然而,年歲漸長,輾轉于不同城市的屋檐下,看盡人間煙火冷暖后,那粒種子早已被現(xiàn)實的砂礫磨礪得堅硬。她心底悄然筑起一道堤壩,將這座或許曾寄存過模糊愛意的城池,永遠阻隔在回望的彼岸之外。
——————-正文——————-
盛夏的夜晚,空氣粘稠得能擰出水來。窗外的蟬鳴不知疲倦地織著一張巨大的聲網(wǎng),試圖網(wǎng)住這躁動的暑氣。浴室里淅淅瀝瀝的水聲終于停歇,留下一室氤氳的水汽,混合著沐浴露清冽的草木香,在狹窄的空間里無聲流淌。一首慵懶的爵士樂從手機里淌出,音符跳躍著,試圖調(diào)和這夏夜的粘稠與內(nèi)心的某種空茫。
房間不大,被主人以近乎偏執(zhí)的秩序感小心呵護著,呈現(xiàn)出一種溫暖的局促。一張寬大的1.8米床幾乎霸占了所有地面,緊貼著那扇唯一的窗。床上并非尋常的整潔,而是被形態(tài)各異的玩偶們以一種近乎虔誠的擁擠占據(jù)著。它們簇擁著,依偎著,填滿了大半個床鋪,只在中心留下一個淺淺的、屬于她的凹陷。這些毛茸茸、軟綿綿的伙伴,是深夜里唯一被允許侵入她領地的溫暖,是她對抗無邊寂靜與虛空時,無聲汲取安全感的泉源。手指無意識地拂過一只舊泰迪熊磨損的絨毛,觸感微糙,卻帶來奇異的踏實。
目光從床鋪移開,落在角落。一個纖細的落地衣架靜立,上面懸掛的并非她的衣衫,而是一件件微縮的奇跡—蕾絲綴邊的小洋裙、燈芯絨的背帶褲、甚至還有迷你的珍珠項鏈和小禮帽。它們被一絲不茍地熨燙、懸掛,像在舉行一場無人觀賞卻鄭重其事的無聲童話劇。窗臺上,沒有綠植的生機,取而代之的是一臺用樂高積木精心拼砌的鋼琴模型。硬朗的線條與明快的色彩,在窗外深沉如墨的夜色里,兀自彈奏著無聲的樂章,與靜謐形成一種奇異的、固執(zhí)的對話。
她推開浴室門。
初露裹著一身垂墜感極佳的黑色冰絲睡袍,長及腳踝,柔滑的料子勾勒出清瘦高挑的輪廓,領口和袖口點綴著精致的蕾絲,如同夜色里悄然綻放的暗紋花朵。水汽尚未完全散去,幾縷濕發(fā)黏在她冷白如玉的頸側。她的美,帶著一種山澗初融雪水般的清冽,澄澈,卻透著不容靠近的寒意。又似一株被月光浸透的細竹,挺拔孤直,風骨嶙峋。
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極大,被清晰如刻的雙眼皮框住,眼尾微微上翹,像畫安精心勾勒的墨線,帶著一絲古典的韻致。黑棕色的瞳仁,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浸潤了上好的琥珀,明亮得近乎銳利,仿佛能輕易穿透人心最幽微的褶皺,洞察所有欲言又止的秘密。那目光掃過時,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超然冷靜,既像一面明鏡,簡單直接地映照出世界的原貌,又深邃得如同蘊藏著宇宙星塵,復雜難解。這雙眼睛太具侵略性,常被戲謔“像開過眼角”,甚至成為他人執(zhí)拗復刻的模板。
鼻梁高挺,線條利落得如同雕塑,散發(fā)著冷硬的質(zhì)感。然而鼻頭卻意外地呈現(xiàn)出一個精致的小翹鼻,如同冰冷玉石上一點俏皮的弧度,瞬間柔化了那份疏離。嘴唇是飽滿的M字型,帶著天生的微嘟的豐潤感,看起來柔軟得不可思議,像是初綻的櫻花瓣。只是色澤偏淡,唇線清晰卻缺乏血色,像被薄雪覆蓋的花蕊,無聲地強化著那份易碎與疏離。
小巧的臉龐,下頜線清晰流暢。若說瑕疵,或許是那一點點幾乎難以察覺的嬰兒感輪廓,如同最細膩的瓷器上模糊的光暈—當然,這只有她自己會在鏡前暗自較勁。在極罕見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時刻,兩個深深的酒窩才會驟然浮現(xiàn),如同堅冰被陽光吻開的裂縫,瞬間點亮整張臉,流瀉出一種孩童般不設防的純真與明媚。只是那光芒稍縱即逝,快得讓人疑是錯覺,笑容斂去后,那點柔和的輪廓也隨之隱沒,仿佛從未存在。
174cm的身高讓她在人群中如鶴立,清瘦頎長,骨架纖細得仿佛不堪一握,脖頸線條優(yōu)美卻帶著一種脆弱的易折感。慣常的素凈寬松衣物,更襯出她遺世獨立的孤絕。皮膚是冷調(diào)的瓷白,近乎透明,在燈光下,甚至能窺見皮下淡青色的血管脈絡,無聲訴說著易碎的破碎感。靜默時,她像一尊被時光遺忘的白瓷仕女,周身縈繞著拒人千里的寒氣。
然而,這冰冷的表象之下,潛藏著巨大的反差:
當四下無人,極度放松時,那點嬰兒感的輪廓會悄然浮現(xiàn),柔和她清冷的側影。
真心展顏時,酒窩深陷,眼睛彎成月牙,所有的清冷瞬間冰消雪融,流露出一種傻氣得可愛的明媚,與她平日的孤高形成撕裂般的沖擊。
偶爾會有無意識的小動作:思考時微微嘟起那豐軟的唇,緊張時無意識地用纖細指尖反復捻磨衣角,笨拙得與她刻意維持的清冷舞臺形象格格不入。
這身高也常令她暗自苦惱。同齡的男孩身高實在“和藹可親”
她僅95斤的清瘦身形,
在視覺上更將身高拉伸。常是1米8的個子站在她身旁,也顯得旗鼓相當??
“我一個人 吃飯旅行 到處 走走停停
也一個人看書寫信 自己 對話談心”
阿桑略帶沙啞、浸滿孤獨感的歌聲猝然響起,劃破了室內(nèi)的寂靜。手機屏幕在昏暗的床頭柜上執(zhí)著地亮起,顯示著“母上大人”的來電,未接記錄已累積數(shù)條。
初露幾乎是瞬間切換了表情,拿起手機,唇角彎起一個過分甜膩的弧度,聲音刻意揉進糖霜:“喂~親愛的母親大人~怎么啦~?”
“怎么這么久不接電話?!你又在干嘛?!打了么多遍.....”電話那頭的聲音如同高速射出的連珠炮,音調(diào)高亢,語速快得驚人,“行李收拾好了嗎?別又丟三落四!這次我可真沒空幫你擦屁股了!證件!錄取通知書!都給我裝好了沒?!今晚不許再熬…….”
早有預料的初露,在對方第一個高音飆起時,已飛快地將手機撤離耳邊一尺。她垂眸,視線掃過地板—散落的衣物、攤開的空行李箱、幾本隨意丟棄的書..…一片狼藉。只有那張承載著夢想的錄取通知書,被她珍重地放在了敞開的行李箱最顯眼的位置。為了避免一場排山倒海般的“語音轟炸”,更為了片刻的寧靜,她熟練地編織著“和諧”的謊言:“媽,我沒干嘛,剛洗完澡出來,水聲太大沒聽見~東西都收拾好啦,證件齊著呢,通知書也妥妥裝好啦!您就放一百個心吧,我都十八啦,成年人了,嘿嘿。”那聲“嘿嘿”干巴巴的,帶著心虛的余韻。
“行吧!但今晚必須給我早點睡!鬧鐘定好!明早六點,樓下等你!過時不候!起不來你就自己拖著箱子走去京市報到吧.…”
電話那頭的“迫擊炮”顯然彈藥充足。
初露果斷掐斷話頭,語速急促:“放心吧媽!我這就躺下!保證起得來!晚安啦~媽媽,愛你呦~明天見!”話音未落,指尖已精準地按下了掛斷鍵,迅速在聊天框甩出一個軟萌的貓咪表情包,上面飄著“晚安~”的字樣。
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當屏幕暗下去,房間重歸寂靜,只剩下窗外不知疲倦的蟬鳴。初露看著地上那片仿佛被颶風席卷過的狼藉,再瞥一眼空蕩蕩的行李箱,深深地、無聲地嘆了口氣,胸腔里積壓著一種熟悉的疲意與慶幸—幸好,母親此刻在干里之外出差。否則,此刻回蕩在耳邊的,就該是揪著耳朵的怒斥和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嘮叨了。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人。父母離異后,她跟隨母親輾轉,早已習慣了與孤獨共處一室。只是這獨處,也滋養(yǎng)了她骨子里一點小小的惰性和對截止日期的微妙拖延。
她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走到床邊,目光溫柔地拂過那些沉默的伙伴。“來吧,我的寶貝們~”聲音輕軟,帶著只有獨處時才有的松弛和親昵,“讓我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裝進行李箱吧~明天,我們就一起出發(fā)去京市啦~
往后的日子,還得靠你們陪我啦~”
她拿起手機,點開 Madtown的《空格》。輕快的旋律瞬間充盈了小小的空間。音樂成了催化劑,她本真的一面,那個被嚴密包裹在清冷外殼下的、帶著點傻氣和天真的女孩,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這種模樣,除了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發(fā)小閨蜜,無人得見。
然而,整理的過程遠非高效。音樂像施了魔法:前一秒還在疊衣服,下一秒可能就站在床墊上,對著滿床的玩偶即興表演起獨角戲,表情生動,動作夸張;或是心血來潮,拎起某件衣服在身上比劃,對著穿衣鏡左右顧盼,想象著報道日的場景,走著走著竟真的踏起了臺步;又或者,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咭作響,思緒立刻飄到廚房,在冰箱和儲物柜里搜尋零食的蹤跡,暫時忘卻了未竟的
“事業(yè)”……
當最后一件衣服被勉強塞進箱子,拉鏈在寂靜中發(fā)出吃力的呻吟,最終合攏時,初露瞥了一眼手機屏幕—凌晨三點。窗外深邃的墨藍,已悄然褪去,透出一種蒙昧的青灰。
距離母親規(guī)定的起床時間,僅剩三個小時。
睡意全無。她索性放棄掙扎,抱著膝蓋蜷坐在床邊,目光投向窗外。天光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蘇醒,湖面如同一塊巨大的、被浸濕的深灰色綢緞,邊緣處開始泛起微不可察的魚肚白。這是她整個暑假最癡迷的儀式——
守候在窗邊,看沉睡的湖泊如何被晨曦一寸寸點亮。為此,她的作息早已日夜顛倒:追著日落入眠,守著日出清醒,劇集的光影在晨昏交替間無聲流轉。
此刻,少女那雙總是盛著清冷疏離的眼眸里,罕見地燃起了灼灼的星火,那是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期待與興奮。再過幾個小時,她將正式邁入電影學院的大門,成為一名表演系的大學生。這薄薄一紙錄取通知書背后,是多少個獨自咬牙堅持的日夜,多少汗水浸透練功服,多少無人知曉的挫敗與自我懷疑,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從不向人傾訴這份沉重,心底始終固守著一個近乎冷硬的信念:凡心之所向,必以汗水澆灌;世間絕無不勞而獲的饋贈,若有,那隱匿的代價必在未來的某一刻,以你無法預料的方式,連本帶利地索償。
晨光熹微,弦月低垂未落,如同一個沉默的句點,懸在這段舊時光的末尾。而地平線那頭,新一輪的太陽,正蓄勢待發(fā)。行李箱立在門邊,像一艘整裝待發(fā)的小舟,即將載著她和她的“寶貝們”,駛向那個名為“京市”的、
星光熠熠也充滿未知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