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類第一艘超光速飛船的艦長。在量子躍遷的瞬間,
我看到了女兒短暫的一生:她將在二十歲時駕駛我設計的飛船,在星海中化為塵埃?!鞍职?,
替我看看群星盡頭吧。”這是她最后的遺言?,F(xiàn)在,控制臺警告跳躍引擎即將崩潰。
終止實驗可以拯救全船,但女兒的未來將不復存在。繼續(xù)實驗意味著親手殺死她。
我凝視著屏幕里五歲女兒的笑臉,按下了繼續(xù)跳躍的按鈕?!吧羁罩邸碧栔笓]艙內,
最后一聲急促的警報戛然而止,被一種更加宏大、更加徹底的死寂所取代。
時間本身仿佛被抽干了血液,凝固在這冰冷的金屬空間里。我的視線掠過控制臺,
上面跳躍著意義不明的警示符,紅的、黃的,像垂死恒星最后的痙攣。再外面,
是深邃得令人心悸的虛空,星光稀疏,了無生機。然而,就在這片窒息的黑暗中央,
一抹令人靈魂凍結的藍色幽靈,正在無聲地膨脹。“艦長?韓艦長!”副艦長林郁的聲音,
像是隔著厚重的玻璃傳來,遙遠而失真。她年輕的面孔上,血色褪盡,
眼睛死死盯住主舷窗外那不可置信的景象,“光譜分析確認……藍移超新星殘余!
我們……我們好像直接跳到爆發(fā)點了!”超新星爆發(fā)點?這個詞像一柄冰錐,
狠狠鑿進我的太陽穴。理論上,這應該是概率無限趨近于零的巧合,
人類已知空間里最狂暴的能量釋放點之一。但現(xiàn)在,它就在那里,
用冰冷的、純粹的毀滅藍光,宣告著它的存在。那股無形的、足以撕裂原子結構的引力潮汐,
已經開始拉扯著“深空之眼”巨大而脆弱的船體,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耙娼M報告!
”我的聲音在喉間滾動,帶著金屬摩擦的沙啞,強行壓下胸腔里翻涌的驚悸。
“時空錨點偏差值正在急劇增大!”引擎主管幾乎是在嘶吼,背景里是刺耳的金屬應力警報,
“‘莫比烏斯環(huán)’引擎量子糾纏態(tài)……正在快速衰減!我們……我們可能被困在奇點邊界了!
”指揮艙瞬間被一股更深的寒意籠罩?!澳葹跛弓h(huán)”引擎——人類跨越光速屏障的希望,
以量子泡沫理論為基礎,試圖扭曲時空,實現(xiàn)點對點的瞬間位移。此刻,
它卻成了我們的囚籠和可能的絞索。那團占據(jù)了半個舷窗視野的藍色幽靈,
冰冷的光芒無聲地舔舐著船體,它的核心,是宇宙誕生之初就存在的狂暴混沌。不能再等了。
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著時空結構更劇烈的畸變,意味著引擎徹底崩潰的可能性飆升。
“引擎組,”我的指令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剛淬過火,“按預設方案,
點燃‘莫比烏斯環(huán)’!強行維持糾纏態(tài),執(zhí)行首次短距空間折疊!坐標……原定目標修正點!
”“艦長!”林郁猛地轉過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懼,“能量讀數(shù)遠超安全閾值!
強行點火,船體結構隨時可能……”她沒有說下去。每個人都清楚后果。
船體在超新星殘余的引力場中本已不堪重負,強行啟動引擎,
無異于在即將斷裂的繩索上再施加千鈞之力。爆裂,將是瞬間的結果。我抬起手,
阻止了她后續(xù)的話,目光重新投向那團致命的藍光。那里沒有退路,
只有一片冰冷的、吞噬一切的絢爛死亡。冰冷的控制臺金屬外殼抵著我的掌心,
汗意瞬間滲出又被吸走。通知引擎組的指令如同烙鐵,灼燒著我的思緒,
卻最終化作一道毫無波瀾的命令:“授權執(zhí)行。
倒計時開始:十……”“莫比烏斯環(huán)點火程序啟動!
”引擎主管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熬拧贝w的呻吟陡然拔高,
變成了痛苦的、掙扎的金屬怒吼。腳下傳來的震動不再是之前的搖晃,
而是變成了狂暴的捶打,每一次都撼動著骨髓。艙壁內傳來令人心悸的嘎吱聲,
仿佛巨獸在啃噬著骨架?!鞍恕摺币曇袄锏目刂婆_全息界面猛烈地顫抖、扭曲,
像是信號不良的老舊圖像。舷窗外,那片無邊無際的藍色不再是平靜的湖面,
它開始瘋狂地攪動、旋轉,形成無數(shù)螺旋狀的深藍紋路,貪婪地抽吸著周圍稀薄的光線。
那不再是星辰大海,是通往深淵的漩渦入口。“六……五……糾纏態(tài)臨界點!
能量注入極限突破!”引擎主管的聲音嘶啞到了極限。就在“四”即將出口的剎那,
時間……凝固了?;蛘哒f,我感知中的時間維度,
被一股無法抗拒的、來自宇宙深處的無形洪流猛地扯斷!不是漆黑,也不是炫目的強光。
艙冰冷的金屬壁、閃爍的警示燈、林郁煞白的臉、舷窗外那攪動的藍色旋渦……所有這一切,
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水墨畫,瞬間擴散、溶化、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浸入”。我并非看見,而是直接“成為”了另一個視角的一部分。
視野邊緣,首先闖入的是溫暖的光暈。夕陽熔金般的光線,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潑灑進來,
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溫暖的光帶??諝饫?,
彌漫著一種無比熟悉、又遙遠得恍如隔世的氣息——剛出爐奶油的甜香,
混合著草莓果醬略帶酸意的馥郁。那是我家后院那棵老橡樹特有的木質氣息,
被午后的陽光蒸騰出來,在記憶里銘刻了無數(shù)次??謶窒癯彼粯油巳?,
留下的是一片溫暖的、令人窒息的茫然。這是哪里?家?我的家?
一聲清脆的、帶著奶氣的呼喚,像銀鈴般響起,瞬間擊穿了我所有的混亂?!鞍职郑】炜次?!
”視線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種宿命的牽引力,向下轉動。一個小小的身影,
撞進了我的“視野”中心。她穿著一條鵝黃色的小裙子,
裙擺因為興奮地蹦跳而像花瓣一樣綻放開來。柔軟的黑發(fā)扎成兩個歪歪扭扭的小辮子,
因為她的動作而活潑地跳躍著。她仰著小臉,眼睛亮得驚人,如同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
盛滿了整個世界的星光和純粹的喜悅。她朝著我的方向,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蛋糕。白色的奶油涂得坑坑洼洼,粉色的草莓醬點綴其上,
像抽象派的藝術。蛋糕正中,插著五根細細的彩色蠟燭,燭火跳躍,
將她興奮的小臉映得一片暖融融的光輝?!拔矣H手做的!給你的生日!”她的聲音清脆,
帶著毫不掩飾的驕傲和期待。韓露……我的露露……我的靈魂無聲地呼喚著這個名字,
一股洶涌的暖流混合著足以撕裂心臟的劇痛,瞬間淹沒了所有知覺。這不是回憶的閃回。
回憶不可能如此清晰——我能清晰地看到奶油沾在她小鼻子尖上留下的一抹白痕,
看到她因為用力而微微翹起的嘴角,看到陽光穿透她柔軟的發(fā)絲邊緣,
勾勒出一圈朦朧的金邊……甚至能聞到那空氣里濃郁的、令人心安的香氣。這是……現(xiàn)在?
還是某個被遺忘的瞬間?可我的露露,現(xiàn)實中才剛過完三歲生日不久!“爸爸?
”她看著我(或者說,看著這個視角的主人),臉上的笑容因為我的“凝視”而慢慢凝固,
明亮的眼睛里開始彌漫起一層困惑的水霧,“……你不喜歡嗎?”這個詢問,
如同冰錐刺穿了熔巖。巨大的、無法理解的荒謬感和撕裂感攫住了我。我不是旁觀者,
我是親歷者的一部分!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個“我”胸腔里激蕩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愛意,
以及面對女兒委屈時本能的心疼?!啊斎幌矚g!
”一個低沉而充滿磁性的、屬于我卻又無比陌生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和寵溺響起,
“露露做的蛋糕,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我”的手伸了出去——粗壯、有力,
指腹帶著長期接觸儀器留下的薄繭——極其輕柔地拂去她鼻尖上那點頑皮的奶油。
動作里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珍視,仿佛觸碰的是世間最易碎的琉璃。
小女孩的委屈瞬間煙消云散,大眼睛重新彎成了月牙,小小的身體雀躍著,
幾乎要撲到我懷里。她的笑聲像叮咚的山泉,沖刷著這片溫暖的幻境。
“……爸爸你要把它全部吃掉哦!”“好,全部吃掉……”那個“我”溫和地應著。
就在這一刻,一種更深沉、更絕望的認知如同深淵的寒氣,從腳底瞬間竄上脊背。
這不是記憶!記憶不會疊加如此清晰的陌生感!這個聲音,這個視角,
這個空間里陽光的角度……這一切都帶著一種詭異的“未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