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一路向南,越靠近江南,氣候越發(fā)濕熱。路途中,陰雨連綿,將士們的甲胄、衣衫常是濕的,傷口沾染泥水,潰爛的越來越多。
汪倫的醫(yī)療隊成了最忙碌的地方。他在沿途找了處廢棄的驛站,將藥皂、石灰水、草藥分門別類擺好,又讓人挖了幾個大坑,用石灰消毒,專門堆放染血的布條和潰爛的傷口敷料。
“汪頭領(lǐng),快來!林教頭中箭了!”
剛安置好,就有嘍啰慌張來報。汪倫心里一緊,提著藥箱快步趕去。
林沖躺在臨時搭起的草棚里,左臂插著一支箭,箭頭沒入肉中,周圍的皮肉已經(jīng)發(fā)黑腫脹,顯然箭上有穢物。他臉色蒼白,額頭滲著冷汗,卻緊咬著牙,一聲不吭。
“快,燒開水!” 汪倫喊道,“拿最好的槐花皂來,還有烈酒、干凈的布!”
醫(yī)官在一旁急得搓手:“汪頭領(lǐng),這箭上怕是有臟東西,腫成這樣,怕是要截肢啊!”
“截什么截!” 汪倫瞪了他一眼,接過嘍啰遞來的滾燙開水,將槐花皂掰碎了溶在里面,又倒了半壇烈酒,“林教頭是梁山的頂梁柱,少了一條胳膊怎么行?”
他用消過毒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割開傷口周圍的皮肉,找準(zhǔn)箭頭的位置,猛地一拔!
“呃!” 林沖疼得悶哼一聲,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
“快!用肥皂水洗傷口!” 汪倫喊道。兩個嘍啰立刻用干凈的布蘸著滾燙的肥皂水,反復(fù)沖洗傷口,白色的泡沫混著血污涌出,漸漸變得清亮。汪倫又撒上曬干的金銀花粉末,用煮沸過的布條緊緊包扎好。
“這幾日別碰水,每日用肥皂水清洗布條換藥?!?汪倫擦了擦汗,對守在一旁的林沖親隨囑咐道,“我讓人給你送些艾草湯,每日喝一碗,能去濕毒?!?/p>
林沖虛弱地點點頭,聲音沙?。骸岸嘀x汪兄弟?!?/p>
汪倫剛喘口氣,外面又傳來驚呼:“不好了!阮七哥被石頭砸中腿了!”
阮小七性子急,攻城時總沖在前面,這次攻一處縣城,被城上滾下的石頭砸中了右腿,骨頭都露了出來。汪倫趕過去時,他正疼得罵娘,卻不讓人碰:“別他媽亂動!老子的腿還能打仗!”
“七哥,再鬧傷口就爛了!” 汪倫板起臉,“你要是想以后還能在梁山水里翻跟頭,就老實點!”
阮小七見他嚴(yán)肅,倒是收斂了些,嘟囔道:“輕點……”
汪倫用同樣的法子,先用肥皂水反復(fù)沖洗傷口,清除碎骨和污物,又用煮沸的針線將皮肉縫好 —— 這手藝是他臨出發(fā)前,跟著山寨里的皮匠學(xué)的,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p完后,他特意用加了艾草的藥皂水浸透布條,層層包扎。
“這幾日別下地,我給你配些活血化瘀的藥膏。” 汪倫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傷好了,再去跟方臘的人拼命?!?/p>
阮小七咧嘴一笑:“還是你這小子靠譜。早知道肥皂這么管用,當(dāng)初就該讓你多做幾車!”
江南的仗,打得比祝家莊、曾頭市慘烈十倍。方臘的隊伍熟悉地形,又抱著必死之心,每座城池都要反復(fù)爭奪,尸橫遍野。梁山的弟兄們一批批倒下,先是 “云里金剛” 宋萬被流矢射死,接著 “沒面目” 焦挺在巷戰(zhàn)中被砍死…… 每日都有熟悉的名字從前方傳來,聽得人心頭發(fā)緊。
汪倫的肥皂和石灰水成了救命符。他讓人將石灰水裝在陶罐里,攻城前讓將士們抹在傷口上;藥皂則分給各營,要求每日必須用肥皂水清洗傷口、擦拭兵器。這法子看著簡單,卻真的減少了瘟疫的發(fā)生 —— 同期方臘的隊伍已經(jīng)開始鬧疫病,而梁山軍雖然傷亡慘重,卻沒大規(guī)模爆發(fā)。
“汪兄弟這法子,比神醫(yī)還管用!” 魯智深打了場勝仗,渾身是血地回來,看到醫(yī)療隊井然有序,忍不住贊道,“昨日俺們營里有十幾個弟兄中了毒箭,用了你的肥皂水洗,竟都緩過來了!”
汪倫苦笑:“能救一個是一個?!?他看著魯智深背后的舊傷 —— 那是征方臘時被飛刀劃傷的,雖然用肥皂水處理過,卻還是留了疤。他知道,魯智深最后會在杭州六和寺圓寂,可他現(xiàn)在能做的,只是讓這一天來得晚些。
這天夜里,汪倫正在清點藥材,武松悄悄走了進(jìn)來。他左臂纏著厚厚的布條,是前日攻城時被砍傷的,雖不致命,卻也見了骨。
“汪兄弟,” 武松聲音低沉,“我聽說…… 宋江又讓人去東京了?”
汪倫點頭。宋江一邊打仗,一邊沒停過招安的心思,最近更是派戴宗帶著金銀去賄賂童貫,想讓朝廷 “記功”。
“他就不怕兄弟們寒心?” 武松攥緊了拳頭,“多少弟兄死在這兒,他倒好,還想著他的功名!”
汪倫沉默片刻:“武二哥,不管宋頭領(lǐng)怎么想,咱們先保住命。留得青山在,總有路可走?!?他從箱子里拿出一塊最好的墨皂,“這皂里加了松脂,你擦在甲胄上,能防水防污。下次打仗,多當(dāng)心。”
武松接過肥皂,捏在手里,重重嘆了口氣:“俺知道。只是…… 這仗打完,梁山還能剩下多少兄弟?”
汪倫答不上來。他知道答案,卻不敢說。
又攻下一城時,傳來了 “雙槍將” 董平、“沒羽箭” 張清戰(zhàn)死的消息。兩人都是宋江頗為倚重的頭領(lǐng),宋江聞訊,在帳中哭了半日,可轉(zhuǎn)過頭,依舊催著大軍繼續(xù)前進(jìn)。
吳用來找過汪倫一次,看著滿地的藥皂和草藥,嘆道:“汪兄弟,辛苦你了。這江南之地,若不是你,弟兄們怕是撐不住?!?/p>
“吳先生言重了?!?汪倫道,“只是…… 先生覺得,這仗還要打多久?”
吳用望著南方的夜空,眼神復(fù)雜:“快了。方臘的主力已被打散,只剩最后幾座城了。只是……” 他頓了頓,“打完這仗,兄弟們怕是也剩不下多少了。”
汪倫心中一酸。是啊,快了??蛇@ “快了” 的代價,是多少好漢的性命?
他想起剛上梁山時,阮小二給他烤魚吃,晁蓋拍著他的肩膀說 “都是自家兄弟”,林沖在月光下教他扎馬步…… 那些鮮活的面孔,一個個倒下,埋骨在這陌生的江南。
他拿起一塊剛做好的槐花皂,皂體瑩白,帶著淡淡的花香。這小小的東西,救了不少人,卻救不了這場注定的悲劇。
但他不后悔。至少,他讓董平死前少受了些罪,讓張清的傷口沒爛得那么快,讓林沖的胳膊保住了,讓阮小七還能罵人……
“吳先生,” 汪倫忽然道,“我讓人在杭州城外藏了些糧草和藥品。若是…… 若是有弟兄想走,或許能用得上?!?/p>
吳用猛地轉(zhuǎn)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隨即化為一聲長嘆:“你…… 有心了?!?/p>
他沒說同意,也沒說反對,只是轉(zhuǎn)身走了。
汪倫知道,吳用這是默許了。這位智多星,或許早就看透了結(jié)局,只是身不由己。
大軍繼續(xù)南下,離方臘最后的據(jù)點越來越近。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連雨水都帶著鐵銹味。
汪倫站在江邊,望著滔滔江水,手里緊緊攥著一塊肥皂。
皂香清淺,卻壓不過血與火的氣息。
但他會一直做下去,直到最后一刻。
因為他知道,這皂香里,藏著的不僅是清潔,還有他能給這些好漢的,最后一點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