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晨霧
周六的晨光帶著潮濕的涼意，鉆進窗簾縫隙時，林晚星正對著校服領(lǐng)口的紐扣發(fā)呆。藍白相間的布料攤在床尾，像片被折疊的海，而昨天洗好的軍訓服掛在陽臺，軍綠色的影子在晨風里輕輕搖晃，像段尚未褪色的記憶。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了兩下，是陳嶼川發(fā)來的消息：“九點書店見？江熠陽說要借你的軍訓筆記?！?/p>
林晚星的指尖在屏幕上懸了三秒，輸入“好”，又刪掉，改成“我八點五十到巷口”。發(fā)送鍵按下去的瞬間，陽臺的風鈴突然響了，是上次去青島時買的貝殼風鈴，風吹過時發(fā)出海浪般的嗚咽——她忽然想起昨天傍晚，陳嶼川說“你穿校服像青島的浪花”，耳根便不由自主地發(fā)燙。
翻出藏在衣柜深處的藍白校服，林晚星對著鏡子系紐扣。第三顆紐扣總不聽話，線頭松了半截，她咬著線頭用力扯，卻不小心把紐扣拽了下來，滾落在床頭柜下。彎腰去撿時，手指碰到個硬紙殼——是陳嶼川昨天送的紅花油，瓶身上還沾著片干枯的草葉，大概是靶場帶回來的。
七點五十五分，巷口的老槐樹還掛著晨露。林晚星把紐扣揣在口袋里，指尖能摸到塑料的涼滑，忽然想起陳嶼川軍訓服上的紐扣總是系得很整齊，像列隊的士兵。她剛站定，就看見陳嶼川推著自行車從巷尾過來，藍白校服的領(lǐng)口敞開半寸，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像未拆封的信紙。
“早?！彼Ｔ谒媲埃嚳鹄锓胖尽陡咧袛?shù)學公式大全》，封面上貼著張銀杏葉書簽，“我媽說這本好用，給你帶的。”
“謝謝?！绷滞硇墙舆^書時，指尖碰到他的手背，晨露的涼混著皮膚的溫，像冰汽水炸開的氣泡。她忽然想起口袋里的紐扣，“那個……我的校服紐扣掉了，你會縫嗎？”
陳嶼川低頭看她的領(lǐng)口，第三顆紐扣的位置空著，像句話沒說完的標點。“我試試?！彼麖能嚳鹄锬贸鰝€鐵盒，是他的文具盒，里面躺著枚銀色的針線包——大概是他媽媽塞的。“站好。”
他半蹲下身，晨光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林晚星能聞到他發(fā)間的洗發(fā)水味，是檸檬味的，和軍訓時汗水的味道不同，清爽得像雨后的操場。他的指尖很穩(wěn)，穿針時舌頭微微伸著，像在解一道復雜的數(shù)學題，銀針穿過布料時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像春蠶在啃桑葉。
“好了。”他打了個小巧的結(jié)，抬頭時鼻尖差點碰到她的下巴。兩人同時往后退，像被風吹開的兩朵蒲公英。林晚星低頭看那枚紐扣，線腳細密得像魚鱗，比原來的還結(jié)實。
“謝謝。”她又說了一遍，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江熠陽發(fā)來的：“我媽讓我在家大掃除，書店來不了了，筆記下周再借！”
陳嶼川湊過來看了眼消息，嘴角彎了彎：“那家伙，肯定是想賴床?！彼炎孕熊囌{(diào)轉(zhuǎn)方向，“書店還去嗎？我想去買本物理練習冊?！?/p>
“去?！绷滞硇堑穆曇舯瘸快F還輕，跟著他往巷外走。藍白相間的校服在晨光里并排移動，像兩條平行線，偶爾碰到一起，又迅速彈開，帶著布料摩擦的細碎聲響。
雨落書店
九點的新華書店剛開空調(diào)，冷氣混著新書的油墨味撲面而來。林晚星站在青春文學區(qū)，指尖劃過《夏至未至》的書脊，忽然聽見陳嶼川在隔壁書架喊她：“這本題庫好像不錯。”
他手里拿著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物理版的封面是深藍色的，像他軍訓時的眼神。林晚星走過去，發(fā)現(xiàn)他腳邊還放著本《泰戈爾詩集》，書頁翻開在《飛鳥集》那頁，有片銀杏葉夾在里面，和他書簽上的那片很像。
“你也看這個？”她指著詩集問，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兩人像觸電似的縮回手。
“我媽喜歡，”他把詩集往書架里塞了塞，耳根有點紅，“說睡前讀這個助眠。”
書店的玻璃窗突然蒙上層水汽，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敲在玻璃上，像有人在外面彈鋼琴。林晚星趴在窗邊看雨，看見雨水順著玻璃往下流，畫出歪歪扭扭的線，像沒寫好的方程式。
“帶傘了嗎？”陳嶼川站在她身后，手里拿著剛買的練習冊，塑料袋上印著書店的logo，“這雨好像不會停?！?/p>
林晚星搖搖頭，忽然想起書包側(cè)袋里有把折疊傘，是媽媽塞的，粉色的傘面上印著小熊圖案——她平時從不帶，覺得太幼稚。正猶豫要不要拿出來，就聽見陳嶼川說：“我自行車筐里有傘，雖然有點破?！?/p>
他的傘果然很破，藍色的傘面有個硬幣大的洞，傘骨歪了一根，像只折翼的鳥。兩人站在書店屋檐下，陳嶼川撐開傘時，金屬骨架發(fā)出“咔嗒”聲，他把傘往她這邊傾斜了大半，自己的肩膀露在雨里。
“這樣你會淋濕的?！绷滞硇峭沁吙苛丝?，傘面的破洞剛好在頭頂，雨絲鉆進來，落在發(fā)梢上，涼絲絲的。
“沒事，”他盯著傘骨上的銹跡，“我皮厚?！边@句話他在軍訓時說過兩次，一次是說腳后跟，一次是說匍匐前進，林晚星想著想著，突然笑出了聲。
雨越下越大，巷子里的積水漫過腳踝。陳嶼川推著自行車，林晚星撐著破傘，兩人并肩走在雨里，校服褲腳很快就濕透了，貼在皮膚上像層涼滑的膜。經(jīng)過糖水鋪時，老板娘探出頭喊：“嶼川，帶同學進來躲躲雨啊！”
陳嶼川停下腳步，看向林晚星。她點點頭，傘收起來時，水滴順著傘骨往下掉，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水花。糖水鋪里飄著姜撞奶的香味，老板娘端來兩碗熱的，瓷碗邊緣還留著上次陳嶼川他們來的指紋印。
“軍訓累壞了吧？”老板娘擦著柜臺，“嶼川媽說這孩子回家倒頭就睡，曬得跟黑炭似的?！?/p>
陳嶼川的耳朵紅了，低頭攪著姜撞奶，勺子碰到碗底發(fā)出“叮?！甭?。林晚星看著他碗里的姜塊，忽然想起紅糖姜茶的味道，胃里暖暖的。
雨停時，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陽光刺破云層，在積水的路面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陳嶼川的自行車鏈條不知何時卡了泥，蹬起來發(fā)出“咔啦咔啦”的聲響，像只生銹的齒輪。
“我來推吧?！绷滞硇窍虢舆^車把，卻被他攔住。
“別動，”他蹲下身，校服褲膝蓋處沾了泥，“會蹭臟你的褲子。”他從口袋里掏出張紙巾，小心翼翼地擦著鏈條上的泥，指尖被油污染黑了也不在意。
林晚星站在旁邊，看著他認真的側(cè)臉，忽然覺得那“咔啦”聲也沒那么難聽了，像首笨拙的歌。陽光落在他沾著泥的手背上，把汗滴照得像碎鉆，她想起軍訓時他給她揉腳踝的樣子，掌心的溫度透過記憶傳來，暖得讓人想笑。
齒輪與風鈴
下午三點，陳嶼川的自行車終于修好了。他推著車往巷口走，鏈條不再卡泥，卻還是有點松，偶爾發(fā)出“咔嗒”聲，像在提醒什么。林晚星跟在他旁邊，手里拿著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封面被雨水打濕了一角，有點皺。
“明天要摸底考，”他忽然說，踢了踢路邊的小石子，“數(shù)學最后一道大題可能考函數(shù)。”
“我函數(shù)最差了。”林晚星嘆了口氣，想起初中時總是算錯拋物線的頂點坐標。
陳嶼川停下腳步，從書包里拿出個筆記本，翻開最后一頁，上面畫著函數(shù)圖像，鉛筆勾勒的線條很清晰，像他站軍姿時的背影?！澳憧?，”他指著圖像，“把這個頂點坐標代進去，就能算出范圍?！?/p>
他的手指點在筆記本上，指甲蓋邊緣還留著點油污，是修車時沒擦干凈的。林晚星湊過去看，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油墨味，混著陽光曬過的味道，像剛拆封的課本。風從巷口吹進來，揚起他的校服衣角，也吹亂了她額前的碎發(fā)。
“這里，”他伸手替她把碎發(fā)別到耳后，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像觸電似的縮回手，“沒看懂的話，明天早自習我再講給你聽?！?/p>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點點頭，目光落在他的筆記本上——函數(shù)圖像旁邊，畫著個小小的海螺，和她鑰匙扣上的一模一樣。
回到巷口時，老槐樹下圍著幾個小孩，在玩彈珠。其中一個胖小子的彈珠滾到陳嶼川腳邊，他彎腰撿起來，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手背上，把彈珠照得像顆透明的糖。
“哥哥，你的自行車會唱歌哦?！迸中∽友鲋樥f，手指著鏈條的位置，“咔嗒咔嗒的?！?/p>
陳嶼川笑了，眼角的光比陽光還亮：“是啊，它在唱歡迎新學期呢?！?/p>
林晚星站在旁邊，看著他把彈珠還給小孩，忽然覺得那“咔嗒”聲真的像首歌，和陽臺的風鈴聲很像。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紐扣，塑料的涼滑貼著掌心，像藏著個秘密。
傍晚的風帶著石榴香，從巷尾飄過來。陳嶼川把自行車停在老槐樹下，說：“明天七點我來叫你，一起去學校。”
“嗯。”林晚星點點頭，看著他轉(zhuǎn)身往家走，藍白校服的背影在夕陽里被拉得很長，像根溫柔的線。
回到家，林晚星把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放在書桌最顯眼的位置。封面的褶皺被她小心翼翼地撫平了，像在修復段珍貴的記憶。陽臺的風鈴又響了，貝殼碰撞的聲音混著遠處的蟬鳴，像在重復那句沒說出口的話。
她走到衣柜前，把今天穿的校服疊好，第三顆紐扣穩(wěn)穩(wěn)地系在上面，像顆不會迷路的星星?？诖锏挠臀奂埥肀凰⌒牡厥者M鐵盒，和紅花油、干枯的草葉放在一起——這些軍訓留下的碎片，像被時光收集起來的琥珀，把所有細碎的瞬間都封在了里面。
窗外的月亮升起來了，照著空蕩蕩的操場。林晚星躺在床上，聽著遠處偶爾傳來的自行車“咔嗒”聲，忽然覺得高中的日子，真的像陳嶼川說的那樣，像首剛剛開始的歌——有雨巷的書店，有修補好的鏈條，還有藏在函數(shù)圖像里的，那些閃閃發(fā)光的瞬間。
周日的晨光比昨天更暖些，透過窗簾時，林晚星已經(jīng)醒了。她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鳥鳴，數(shù)到第七聲時，終于忍不住爬起來，走到窗邊——陳嶼川還沒來，老槐樹下空蕩蕩的，只有風卷著落葉在打轉(zhuǎn)。
七點差五分，她把書包收拾好，特意帶上了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翻到函數(shù)圖像那頁，看見海螺旁邊又多了個小小的笑臉，大概是昨天她沒注意到的。嘴角忍不住彎起來，像被陽光曬化的糖。
七點整，自行車的“咔嗒”聲準時從巷尾傳來。林晚星抓起書包跑下樓，看見陳嶼川靠在老槐樹下，校服領(lǐng)口系得很整齊，像昨天修好的鏈條。他手里拿著兩個肉包，塑料袋上印著“張記包子鋪”的字樣，熱氣騰騰的。
“剛出鍋的，”他把包子遞給她，指尖帶著點燙，“你愛吃的豬肉大蔥餡。”
“謝謝?！绷滞硇墙舆^包子，咬了一口，湯汁燙得舌尖發(fā)麻，心里卻甜得像加了蜜。她想起昨天在糖水鋪，老板娘說陳嶼川每次來都買豬肉大蔥餡的包子，原來他記得她愛吃這個。
兩人往學校走，自行車的“咔嗒”聲在巷子里回蕩，像在數(shù)著步子。晨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藍白相間的校服偶爾碰到一起，又迅速彈開，帶著布料摩擦的溫柔聲響。
“摸底考別緊張，”陳嶼川忽然說，踢了踢路邊的石子，“就當是普通練習?！?/p>
“嗯。”林晚星點點頭，咬著包子，看見他的書包側(cè)面露出半截筆記本，是昨天畫函數(shù)圖像的那本。
學校的鐵門還沒開，門衛(wèi)大爺在傳達室里看報紙。陳嶼川把自行車停在紫藤花架下，鏈條的“咔嗒”聲在安靜的校園里格外清晰。他靠在花架上，翻著筆記本，陽光透過紫藤花的縫隙落在他臉上，把睫毛照得像把小扇子。
林晚星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看著他認真的側(cè)臉，忽然覺得這“咔嗒”聲很像秒針在走，不急不慢，卻把所有美好的瞬間都串在了一起。她想起軍訓時重合的影子，靶場上對齊的準星，雨巷里共撐的破傘，還有他指尖的溫度——這些碎片像散落在時光里的珍珠，被這“咔嗒”聲串成了項鏈，戴在記憶的脖子上。
“準備好了嗎？”陳嶼川合上書，朝她笑了笑，眼角的光比陽光還亮。
林晚星點點頭，站起身。晨光把兩人的影子焊在一起，像幅未完的畫。她知道，高中的日子才剛剛開始，會有更多的函數(shù)題要解，更多的考試要面對，但只要身邊有這個會修自行車、會畫函數(shù)圖像、會把碎發(fā)別到耳后的男生，那些日子就一定會像青島的浪花，閃閃發(fā)光。
鐵門“吱呀”一聲開了，門衛(wèi)大爺探出頭：“進去吧，孩子們，新的學期開始啦。”
陳嶼川推著自行車，林晚星走在旁邊，書包上的海螺鑰匙扣“咔啦”作響，和自行車的“咔嗒”聲混在一起，像首輕快的歌。陽光穿過紫藤花架，落在他們的校服上，藍白相間的顏色在晨光里泛著光，像片永遠不會褪色的海。
那些藏在軍訓琥珀里的瞬間，那些雨巷書店的時光，那些齒輪與風鈴的聲響，都被妥帖地收進了記憶的口袋，像顆永遠不會生銹的紐扣，牢牢地系在青春的領(lǐng)口，溫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