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三月末,景明帝駕崩,其弟,昭王繼位。
消息傳入梅城的當(dāng)晚,江家老夫人硬是將一封和離書塞進盛嫵的手中。
“阿嫵,你前夫君登基為帝,江家實在是不敢留你了。”
盛嫵低頭看著和離書,和上次不同,她沒有轉(zhuǎn)身就走,而是站在原地不動。
“婆母多慮了,我與他和離六年了。如今,他已再娶,我也另嫁,早已斷了往來?!?/p>
老夫人臉色難看:“你怎么就聽不明白呢!你曾是新帝的結(jié)發(fā)妻子。你繼續(xù)呆在江家,我江家危矣!”
盛嫵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解釋,和離半年,他就娶了心心念念的沈薇。
六年了,他早已經(jīng)將自己忘的一干二凈了!
再見自己也只會遠(yuǎn)遠(yuǎn)的避開。
見她不走,老夫人又塞給她十余張銀票:“阿嫵!你嫁進來五年,我從未薄待過你,就當(dāng)我求你了,為了枕鴻和孩子,你走吧!”
盛嫵看了看手里的銀票,心里難免苦澀,這銀票面額比她的嫁妝都多。
江枕鴻幫她養(yǎng)了五年女兒,和離還給她這么多銀子,比那人待她好多了。
她舍不得走!
抬眸看了眼老夫人,見她態(tài)度堅決,想說的話,臨到嘴邊又換成:“婆母,我可否等明日天亮再走?”
老夫人搖搖頭:“送你回侯府的馬車已備好,今晚就出發(fā)吧!”
盛嫵是京都永昌侯家的女兒,可侯府里沒人會歡迎她。
母親走的早,繼母進門,生了弟弟妹妹。都嫌她是多余的。
這一次她不想回去了。
盛嫵未在說什么,轉(zhuǎn)身去了里屋,老夫人步步緊跟:“不用收拾了,你的細(xì)軟我都讓人打包放在馬車?yán)锪??!?/p>
話音未落,就見盛嫵從床上抱起熟睡的孩子,當(dāng)即制止她:“孩子是江家的,你不能帶走。”
盛嫵抿唇,這孩子不是江家的骨肉,確切來說是新帝的第一個孩子。如今算是大晉的長公主了。
她和離歸家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
當(dāng)初和離鬧得很不愉快,二人都說了最狠的話,她甚至拿簪子刺傷了他的手。
無論是她,還是他,都不會再回頭了。
那時,正逢堂姐喪滿一年,堂姐夫江枕鴻的兒子,無人照看。
江家要續(xù)娶,盛家便讓她嫁過去。
成親當(dāng)晚,姐夫沒碰她,只說忘不掉堂姐。
盛嫵很不安!
他不和自己同房,就沒法說肚里孩子是他的。
可無論她怎么哄,怎么引誘,他都不為所動。
最后一次,甚至狠狠呵斥她。
盛嫵索性如實告訴了他,他聽后沉默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醒來,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孩子生下來,跟我姓。
此后六年,江枕鴻視棠兒如己出,桉哥兒有的,棠兒一樣也不少。
江枕鴻是個難得的好人,她打心底感激他。
此時此刻,盛嫵抱著孩子不松手,老夫人急了。
“阿嫵,孩子跟著你,將來長大了,不好說親事。”
盛嫵眼眶不由的一酸,她和離兩次了,第一個男人還做了皇帝。
這天下再沒哪個男子敢娶她!
棠兒跟著她,不能過榮華富貴的日子,長大了于婚事上,也要被自己影響。
可那又如何?
兒郎若是因為這些就嫌棄她的棠兒,那就不是良人。她的女兒也不屑嫁。
盛嫵看著老夫人:“棠兒是我的命,我是一定要帶走的?!?/p>
她眼中的倔犟讓老夫人看的一怔!
婆媳六年,老夫人多少了解她的性子。
她認(rèn)準(zhǔn)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不然,當(dāng)初也不會和昭王鬧到那般田地。
老夫人舍不得孫女,可要與全家人的性命相比,她只能舍了這個孫女。
無奈嘆息:“罷了!你們走吧!”
說罷,又深深看了眼盛嫵懷里那張粉團子小臉。
老夫人別開臉,手指按在濕潤的眼角。另一只手,朝盛嫵擺了擺,示意她快走。
春夜細(xì)雨如注。
馬車載著她們一路出梅城,往京都行去。
春枝為盛嫵披了件厚衣,輕聲道:“小姐,您歇會兒,讓奴婢抱棠姐兒。”
盛嫵輕輕搖頭,昏黃的燈光,照在她娟秀的臉上,縈繞著一層暖暈。
她垂眼凝視著懷里酣睡的可人兒,問春枝:“你看棠兒生的有幾分像他?”
春枝知道這個他指的是新帝——前姑爺司燁。
想起他對小姐的薄情寡義,春枝眸子微暗:“一點都不像他,棠姐兒隨您的相貌?!?/p>
盛嫵淺笑不語。
片刻,抬手輕觸棠姐兒精致有型的唇瓣,唯獨這處不像自己。
像他!
想到他一生都不會見到棠兒,盛嫵心下漸寬。
他娶了心愛的姑娘,又做了皇帝,多的是人給他生孩子。
他不差棠兒這一個女兒。
她不同,她只有棠兒了。
道路泥濘,馬車顛簸了一下。懷里的可人兒嚶嚀一聲!睡紅的小臉往她胸懷里拱了又拱。
盛嫵輕輕安撫兩下,可人兒又沉入夢鄉(xiāng)!
夜色里驟然炸起一串馬蹄脆響,如驟雨擊瓦,由遠(yuǎn)及近時,車夫抬了下笠帽,已見一騎卷著泥雨撞破林霧
“停車?!瘪R上之人喊出聲。
熟悉的聲音,讓車內(nèi)的人瞬間掀開車簾,探頭望去。
“是姑爺?!贝褐@喜的回過頭,目光看著盛嫵:“小姐,姑爺尋來了。”
已經(jīng)和離了,便不好稱姑爺了,盛嫵本想糾正她的稱呼,還沒開口,車門打開,寒風(fēng)裹挾著雨氣涌進車廂里。
江枕鴻摘了油帽,關(guān)上車門,又脫去油衣,丟到一邊,才看向盛嫵:“母親給你的和離書呢?”
一路縱馬而來,縱是戴了油帽,他鬢邊的墨發(fā)也是浸濕了,濕漉漉的垂在額角,積攢的一小滴水珠子順著他冷峻的側(cè)臉一路滑進潔白的衣領(lǐng)子里。
盛嫵拿了干爽的棉帕遞向他,柔聲:“先擦擦吧!”
他接過,春枝將身下的位置讓給他,自尋到角落里坐。
江枕鴻是個細(xì)心的人,他擦得認(rèn)真,目光留意著盛嫵懷里的可人兒。動作越發(fā)的輕。
眼神再次看向盛嫵:“把和離書給我。”
盛嫵不知他什么意思,卻始終信他不會有惡意,剛從袖口抽出和離書,就被他一把奪過,撕了個粉碎,丟出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