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會現(xiàn)場的喧囂被厚重的車門徹底隔絕。庫里南平穩(wěn)駛?cè)胍股噹麅?nèi)只剩下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細(xì)微的嘶嘶聲。蘇晚緊繃的脊背終于松懈下來,重重靠向椅背,后腦撞上真皮頭枕的瞬間,一陣尖銳的刺痛讓她悶哼出聲。
“疼?”沈屹舟的聲音在身側(cè)響起,沒什么情緒,目光卻落在她下意識捂住后腦的手上。
蘇晚沒回答,指尖用力按壓著紗布邊緣,仿佛這樣能鎮(zhèn)壓住顱骨內(nèi)翻江倒海的鈍痛和眩暈。她劃開手機(jī)屏幕,刺眼的光線里,#蘇晚 實錘女王#已經(jīng)悍然登頂,后面跟著一個深紅的“爆”字。緊隨其后的是#林薇薇代孕棄養(yǎng)#、#顧言洲塌房吻痕#,每一個詞條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在那對“璧人”搖搖欲墜的人設(shè)上。
評論區(qū)徹底淪陷:
【臥槽臥槽!行車記錄儀高清**!林薇薇那助理塞錢的動作我都能數(shù)清鈔票張數(shù)!實錘到地心了!】
【代孕棄養(yǎng)還殺人滅口???林薇薇是披著人皮的惡魔吧?!昨天的律師函現(xiàn)在看起來就是個笑話!】
【顧言洲的手……嘔!他摟林薇薇那動作熟練得讓人反胃!蘇晚當(dāng)初真是瞎了眼!】
【只有我注意到蘇晚最后那句‘我的反擊,現(xiàn)在開始’嗎?冷得像冰又狠得像刀!姐姐鯊我!】
【沈屹舟全程護(hù)犢子氣場兩米八!‘我的合伙人’!這稱呼比‘我太太’還帶感!鎖死!】
【樓上醒醒!協(xié)議結(jié)婚懂不懂?明顯是沈太子爺看中蘇晚這把刀夠鋒利!】
指尖劃過一條條或激憤、或玩梗、或依舊質(zhì)疑的評論,蘇晚臉上沒有任何勝利者的喜悅,只有一片冰封的疲憊。她關(guān)掉屏幕,車廂重新陷入昏暗。窗外的霓虹流光飛速掠過她蒼白的側(cè)臉,明明滅滅。
“后悔了?”沈屹舟的聲音再次響起,在封閉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后悔?”蘇晚扯了扯嘴角,牽動額角的淤青,“后悔沒在頒獎禮上,直接用話筒砸爆顧言洲的頭?!彼穆曇羯硢?,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不是恐懼,而是透支后的虛脫。
沈屹舟沉默片刻。車子駛?cè)胪√m公館地下車庫,感應(yīng)燈逐一亮起。他推門下車,繞過車頭,在蘇晚試圖自己推門時,先一步拉開了她這邊的車門。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骨節(jié)分明,在冷白的燈光下像一件藝術(shù)品。
蘇晚看著那只手,沒有動。這不是紳士風(fēng)度,更像是某種程序化的“協(xié)議義務(wù)”。
“能自己走?”沈屹舟問,語氣平淡。
蘇晚避開他的手,扶著車門框站起身。腳踩到地面的瞬間,后腦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猛地襲來,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一只有力的手臂瞬間攬住了她的腰。沈屹舟的動作快得驚人,幾乎是本能反應(yīng)。隔著薄薄的西裝衣料,蘇晚能清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緊繃和傳遞過來的、穩(wěn)定得可怕的力量。他身上的冷冽雪松氣息混合著一絲極淡的消毒水味(大概是醫(yī)院帶回來的),強勢地侵入她的呼吸。
蘇晚渾身僵硬,下意識地想掙脫。那只手臂卻收得更緊,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支撐住她幾乎軟倒的身體。
“別動。”他的聲音擦著她的耳廓響起,很低,帶著一種金屬質(zhì)感的冷硬,“摔了,明天的頭條就是‘沈太太發(fā)布會后體力不支,疑遭家暴’。”
冰冷的幽默感。蘇晚放棄掙扎,任由他半扶半抱地帶著自己走向電梯。他的體溫透過衣物傳來,竟是溫?zé)岬模c他給人的冰冷印象截然不同。這微小的反差讓蘇晚心頭莫名一跳,隨即又被更深的荒謬感淹沒——他們之間,算什么?
電梯無聲上升。鏡面墻壁映出兩人此刻的姿態(tài):她幾乎被他圈在懷里,身形狼狽,臉色慘白;他面容冷峻,姿態(tài)強勢,如同掌控一切的帝王。親密無間,卻又隔著萬丈深淵。
“為什么幫我?”蘇晚看著鏡中他毫無波瀾的眼睛,忽然開口,“那些代孕棄養(yǎng)、買兇滅口的證據(jù)……以沈氏的能量,拿到并不難。為什么選在這個時候,用我的手拋出去?”
電梯門“?!币宦暣蜷_。沈屹舟扶著她走出去,指紋解鎖大門。暖黃的玄關(guān)燈光傾瀉而下,照亮他深邃的眉眼。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她安置在玄關(guān)的軟凳上,蹲下身,動作自然地幫她脫掉了那雙折磨了她一晚上的尖頭高跟鞋。
微涼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她冰涼的腳踝。蘇晚觸電般縮了一下。
沈屹舟動作微頓,隨即若無其事地將鞋子擺好,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刀,需要開刃見血,才能真正被握刀的人重視價值。”他語氣平淡,像是在分析一份商業(yè)報告,“林薇薇和顧言洲,只是你磨刀的第一塊試金石。你今天的表現(xiàn),證明了這把刀值得投資?!?/p>
他俯身,湊近了些,呼吸幾乎拂過她的鼻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鎖著她,喉結(jié)旁的小痣在燈光下格外清晰?!爸劣跒槭裁词悄悖俊彼穆曇魤旱酶?,帶著一種蠱惑般的危險氣息,“因為只有親手染過仇人的血,玫瑰的刺,才會長得更硬。”
蘇晚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又猛地松開。她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完美,強大,卻毫無生氣。他把她當(dāng)成一把需要淬煉的兇器,一個需要證明價值的投資項目。那些血淋淋的真相,那些足以摧毀人性的罪惡,在他眼中,不過是打磨工具的必要步驟。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難以言喻的悲涼,從心底深處翻涌上來。
“沈屹舟,”她迎上他的目光,聲音因為壓抑而微微發(fā)顫,“看著那些證據(jù),聽著那個女人的哭聲……你就沒有一點感覺嗎?憤怒?或者……哪怕一點點,惡心?”
這是她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空氣仿佛凝固了。玄關(guān)頂燈的光線在他濃密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只有他喉結(jié)旁那顆小痣,隨著他細(xì)微的吞咽動作,輕輕滾動了一下。
許久。
久到蘇晚以為他又會用“效率的敵人”這種話來搪塞時,沈屹舟忽然抬手。
冰涼的指尖,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顫抖,輕輕拂過她額角那塊被化妝師精心遮蓋過的淤青。那觸碰極輕,像羽毛掃過,卻讓蘇晚渾身汗毛倒豎。
“感覺?”他開口,聲音低沉得如同夢囈,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茫然的空洞,“這里……”他的指尖停留在她淤青的邊緣,微微用力,“被重物擊打時,是什么感覺?”
蘇晚愣住了。
沈屹舟的目光沒有焦距,仿佛穿透了她的身體,看向某個遙遠(yuǎn)而痛苦的虛空?!笆窍瘛X子里有無數(shù)根針在同時攪動?還是像……整個顱骨被鐵錘敲碎?”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飄忽,那層堅不可摧的冰冷外殼,在這一刻裂開了一道細(xì)微的縫隙,泄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漩渦。
“或者……”他的指尖緩緩下移,輕輕按在她后腦包裹著紗布的傷口位置,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探究,“是這里……血涌出來的時候,是熱的?還是冷的?”
他的眼神徹底失去了焦距,仿佛陷入了某種無法掙脫的回憶牢籠,整個人散發(fā)出一股瀕臨破碎的脆弱感,與他平日掌控一切的形象判若兩人。
“沈屹舟?”蘇晚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這聲呼喚像是一道驚雷,劈開了他混沌的意識。沈屹舟猛地抽回手,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一樣,迅速直起身。眼底的茫然和脆弱瞬間褪去,快得如同幻覺,重新被那層萬年寒冰覆蓋,甚至比之前更加冷硬、更加拒人千里。
“去休息?!彼D(zhuǎn)過身,背影僵硬,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冰冷,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明早七點,周謹(jǐn)會帶綜藝合同過來?!肚G棘戰(zhàn)場》,你的下一個戰(zhàn)場?!?/p>
他快步走向二樓,腳步聲在空曠的復(fù)式空間里回響,帶著一絲倉皇逃離的意味。
蘇晚獨自坐在玄關(guān)的軟凳上,腳邊是那雙被脫下的高跟鞋。額角和他指尖觸碰過的地方,殘留著一絲詭異的冰涼。她抬起手,輕輕按在自己后腦的紗布上。
血涌出來的時候,是熱的?還是冷的?
她清晰地記得,磚塊砸下來的瞬間,溫?zé)岬囊后w順著發(fā)絲流下,粘稠地滴落在頸側(cè)。是滾燙的。
可沈屹舟剛才那個樣子……那雙空洞茫然的眼,那近乎夢囈的低語……仿佛他親身經(jīng)歷過顱骨碎裂的痛楚。
一個荒謬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進(jìn)蘇晚的腦海:這個站在娛樂圈權(quán)力之巔、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男人,他那深不可測的內(nèi)心,或許早已是一片被冰封的、布滿裂痕的廢墟。
而她這把“復(fù)仇的刀”,在刺向敵人的同時,似乎也無意間,撬動了這座冰封廢墟邊緣的第一塊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