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臺上碎裂的手機殘骸折射著冷光,空氣里彌漫著威士忌的辛辣與玻璃的凜冽。蘇晚背抵著冰冷的玻璃欄桿,看著沈屹舟僵硬的背影。他撐在墻上的手背青筋虬結(jié),壓抑的喘息在死寂中如同瀕死野獸的嗚咽。那層無懈可擊的冰冷外殼在直播的意外刺激下徹底碎裂,暴露出底下洶涌的、令人心悸的黑暗漩渦。
“滾出去?!彼粏〉穆曇舨林K晚的耳膜,帶著血腥氣。
蘇晚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她維持著最后一絲清醒。“這是我的房間!”她挺直脊背,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緊繃,“你答應(yīng)過!庇護所!”她刻意加重最后三個字,嘲諷如刀。
這三個字如同引信,瞬間點燃了沈屹舟眼底的暴戾。他毫無征兆地轉(zhuǎn)身,動作快如鬼魅!巨大的力量將蘇晚狠狠摜在冰冷的玻璃上,骨骼撞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窒息感瞬間襲來——他的一只手鐵鉗般扼住了她的喉嚨,另一只手反剪她的手腕死死壓在身后!他的身體像一堵沉重冰冷的墻將她完全禁錮,濃重的、絕望的戾氣如同實質(zhì)般纏繞擠壓著她。
“庇護所?”他的臉近在咫尺,額角青筋暴跳,眼底翻涌著毀滅一切的瘋狂,灼熱絕望的氣息噴在她臉上,“蘇晚,你太看得起自己,也太看得起我了!這世上只有交易!利用!你是我簽下的一把刀!一把遲早生銹、卷刃、會被我親手丟棄的刀!你的死活…你的感受…包括這該死的‘好奇心’!都是狗屁!”
扼住喉嚨的手勁猛增!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就在蘇晚眼前發(fā)黑,意識即將抽離的瞬間——
一滴冰冷的液體,毫無預(yù)兆地砸落在她被迫仰起的額頭上。
不是汗。
是淚?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緊接著,后腦被玻璃撞擊的舊傷轟然炸開!劇痛排山倒海般吞噬了她,世界瞬間被濃稠黑暗覆蓋,又炸開一片血紅扭曲的金星。身體徹底軟了下去。
懷中驟然失去生氣的癱軟,如同冰水澆頭,讓暴怒中的沈屹舟渾身巨震!眼底翻騰的戾氣和痛楚瞬間被掐斷,只余一片凍住的茫然和更深沉的驚恐!
扼喉的手驟然松開!
蘇晚如同斷線木偶,軟軟滑落,額角重重磕在露臺邊緣冰冷的金屬框架上!新傷疊加舊創(chuàng),沉悶的撞擊聲令人牙酸。
“蘇晚!”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徹底失去了所有掌控。沈屹舟單膝跪地,手忙腳亂地將癱軟在地的人抱起。
懷里的人輕得像一片羽毛,臉色青白,唇無血色,額角新撞破的地方迅速紅腫,一縷刺目的鮮紅蜿蜒而下。她閉著眼,氣息微弱,身體因劇痛而無法控制地微微抽搐。
沈屹舟抱著她,臂彎在顫抖。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洇開的鮮血上。
紅的。
熱的。
是血。
這個認(rèn)知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混沌的大腦皮層上。某個塵封的、布滿灰塵蛛網(wǎng)的記憶匣子被暴力撬開!
眼前奢華的露臺、城市的燈火、懷中女人蒼白的臉?biāo)查g消失——
冰冷金屬天花板!刺目無影燈!粘稠血液在光滑冰冷的地面無聲蔓延…絕望哭喊、非人慘叫、骨骼碎裂的沉悶聲響…還有一聲稚嫩到撕心裂肺、足以摧毀一切的…
‘……媽媽……’
無數(shù)破碎扭曲、帶著血腥味的畫面碎片如同海嘯沖垮意識堤壩!心臟被無形之手攥緊揉碎!窒息般的疼痛碾過四肢百??!
“呃啊——!”
一聲非人的痛苦低吼從沈屹舟喉中擠出!他抱著蘇晚的手臂猛然收緊又像被燙到般想甩開,死死克制住,整個人陷入劇烈的、無聲的痙攣,冷汗瞬間浸透襯衫后背,臉色慘白如金紙!
“沈……”蘇晚無意識地哼出一個字眼,氣若游絲,身體又抽搐了一下。
這聲細(xì)微呼喚,如同黑暗中刺入的一絲微光,暫時撕裂了那毀滅性的黑暗記憶旋渦。
沈屹舟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的血色混亂被強行壓下,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憊和一種更深的、令人心悸的死寂空洞。
他攔腰抱起蘇晚,動作前所未有的輕柔,腳步踉蹌地沖進燈火通明的房間。
主臥里,昂貴的地毯吸走了腳步聲,卻吸不走沈屹舟胸腔里失控的心跳。他將蘇晚輕放在床上時,指尖的顫抖泄露了恐慌——那是蘇晚從未在這個掌控一切的男人身上見過的裂痕。
“周謹(jǐn)!”嘶吼撕裂死寂,緊繃如拉到極限的弓弦,“叫陳醫(yī)生!立刻!馬上!”
他單膝跪在床沿,手指帶著神經(jīng)質(zhì)的急促檢查蘇晚額角新增的傷口。鮮血混著冷汗,在她蒼白的皮膚上蜿蜒出刺目痕跡。他扯過絲絨枕巾想按住傷口,動作笨拙如新兵。冰水浸透的布料貼上蘇晚滾燙皮膚,激得她無意識瑟縮。
“別動……”聲音低啞下去,帶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近乎哀求的緊繃??粗o閉雙眼和微微抽搐的眼睫,露臺癱軟滑落的瞬間再次浮現(xiàn)。失控的黑暗記憶翻涌,他猛地閉眼,喉結(jié)劇烈滾動,像吞咽燒紅的刀子。
臥室門無聲推開,周謹(jǐn)帶著拎著急救箱的花白頭發(fā)醫(yī)生快步進來??吹酱采蠣顩r和沈屹舟慘白臉色,周謹(jǐn)瞳孔驟縮,立刻壓下所有情緒側(cè)身:“陳老,快!”
沈屹舟像被燙到般猛地起身后退,將位置讓給醫(yī)生。他退到房間最遠(yuǎn)角落,背對所有人,面朝巨大落地窗。窗外城市燈火流淌,映在他緊繃的脊背上,照不進眼底那片深寒。他雙手死死撐在冰冷玻璃上,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泛白,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將自己釘在原地,阻止那毀滅一切的黑暗再次吞噬。
陳醫(yī)生麻利地檢查、清創(chuàng)、包扎。鑷子觸碰皮肉的細(xì)微聲響,紗布撕裂的脆響,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撞擊導(dǎo)致輕微腦震蕩復(fù)發(fā),疊加情緒劇烈波動和窒息缺氧?!标愥t(yī)生聲音沉穩(wěn),“額角傷口需要縫合兩針。靜養(yǎng),絕對靜養(yǎng),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另外……”他頓了頓,看了一眼角落散發(fā)著生人勿近氣息的背影,“她需要心理支持,驚嚇過度?!?/p>
沈屹舟的背影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撐在玻璃上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出輕微“咔”聲。
縫合的刺痛讓蘇晚從半昏迷中清醒。她睜開沉重的眼皮,首先看到陳醫(yī)生專注的側(cè)臉和周謹(jǐn)緊鎖的眉頭。意識回籠,露臺窒息的鉗制、沈屹舟暴戾猩紅的雙眼、失控時近乎崩潰的低吼……碎片沖擊著她。她下意識瑟縮,牽動傷口,痛得倒吸冷氣。
“別怕,蘇小姐,馬上好?!标愥t(yī)生溫聲安撫。
處理好傷口,陳醫(yī)生留下醫(yī)囑和幾瓶藥,低聲對周謹(jǐn)交代幾句,悄然離開。周謹(jǐn)看了一眼角落紋絲不動的沈屹舟,無聲嘆氣,也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房間里只剩下兩人。沉重的死寂如同實質(zhì)壓下。
蘇晚靠在床頭,額角新纏的紗布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頸部被扼過的皮膚。她看著那個背對自己的身影,露臺邊緣的冰冷、瀕死的窒息、失控時眼底令人心悸的黑暗,反復(fù)沖刷神經(jīng)??謶钟酄a中,冰冷的憤怒和尖銳疑問滋生——他到底是什么怪物?那深不見底的黑暗里,藏著什么?
沈屹舟終于動了。緩緩轉(zhuǎn)身,臉上已無波瀾,只剩下極致疲憊和空洞。額角冷汗干了,留下冰冷痕跡。他避開蘇晚目光,徑直走向角落吧臺。水晶杯碰撞,冰塊落入杯底,清脆刺耳。他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液體晃動,映著毫無血色的臉。沒喝,死死攥著冰冷杯壁,仿佛那是唯一能感知存在的東西。
“今晚……”開口,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每個字帶血腥氣,“忘掉。”
命令口吻,透著一絲未察覺的虛弱。
蘇晚指尖掐進掌心,刺痛維持清醒。忘掉?他差點殺了她!看著他拒人千里的冰冷外殼,露臺失控時深沉的、毀滅性的痛苦再次浮現(xiàn)。那不僅是暴怒,更像某種根植靈魂深處的創(chuàng)傷。她深吸氣,壓下恐懼,聲音虛弱卻字字清晰:“忘掉什么?你差點掐死我?還是……”頓了頓,目光銳利刺向他,“你哭了嗎?”
最后三字,像針,精準(zhǔn)刺破沈屹舟勉強筑起的薄冰。
握酒杯的手猛地一緊,指節(jié)青白,杯中冰塊細(xì)碎悲鳴。他倏然轉(zhuǎn)身,眼神銳利如刀,射向蘇晚。目光不再空洞,而是充滿被冒犯的冰冷警告,如被侵犯最后領(lǐng)地的兇獸。
“蘇晚。”聲音壓得很低,像冰面下暗流,洶涌危險,“別試探我的底線?!?/p>
“底線?”蘇晚迎著他冰冷目光,毫不退縮,額角傷口因激動隱痛,“沈屹舟,告訴我,你的底線在哪里?失控差點殺我的時候?還是用那些血淋淋的真相當(dāng)磨刀石的時候?”她看著他緊握酒杯的手,細(xì)微顫抖泄露了不如表面的平靜?!澳愫炏挛?,當(dāng)?shù)妒?,讓我撕開骯臟膿瘡……你自己呢?心里藏著什么?比林薇薇的代孕棄養(yǎng)、顧言洲的虛偽更臟、更見不得光的東西?”
“閉嘴!”低吼出聲,手中酒杯不堪重負(fù),“砰”地狠狠砸在吧臺堅硬大理石臺面!水晶碎片和琥珀色酒液四散飛濺,染污光潔臺面和昂貴地毯!
巨大碎裂聲在死寂房間回蕩。
沈屹舟胸口劇烈起伏,眼底強行壓制的風(fēng)暴再次翻涌,帶著毀天滅地的瘋狂氣息。死死盯著蘇晚,像被徹底激怒的困獸,隨時撲上來撕碎。
蘇晚心跳在巨響中幾乎停止,但沒退縮。挺直脊背,破碎玻璃渣反射頂燈光,在蒼白臉上投下細(xì)碎光斑,映亮眼中孤注一擲的決絕。她看著他,看著在失控邊緣掙扎的男人,看著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黑暗。
劍拔弩張、空氣凝固的窒息時刻——
一個細(xì)小的、不起眼的白色塑料藥瓶,從沈屹舟因劇烈動作敞開的西裝內(nèi)袋滑落。悄無聲息掉落在狼藉酒液和玻璃碎片中,滾幾圈,停在蘇晚床邊觸手可及的地毯邊緣。
藥瓶上沒有任何標(biāo)簽。光禿禿瓶身,在流淌威士忌酒液中,折射冰冷詭異的光。
蘇晚目光瞬間被攫住。
沈屹舟順著視線低頭,看清那是什么時,臉上暴戾瘋狂如潮水褪去,只剩近乎倉皇的慘白。本能地、以蘇晚未見過的迅猛速度,屈身去抓藥瓶!
蘇晚更快!
在沈屹舟手指即將觸碰瓶身的剎那,她爆發(fā)出最后力氣,猛地從床上探身,搶先一步,將冰涼、沾酒液的塑料小瓶死死攥在手心!
沈屹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時間凝固。
蘇晚緊握無名藥瓶,瓶身堅硬棱角硌著掌心,傳遞不祥冰冷。抬眼,迎上沈屹舟瞬間變得幽深死寂、如寒潭古井的目光。驚濤駭浪消失,只剩深不見底的冰冷和……一絲被看穿最不堪秘密的、近乎狼狽的僵硬。
窗外城市霓虹無聲閃爍。房間內(nèi),酒液在地毯上無聲洇開,玻璃碎片折射破碎的光。
蘇晚攥著藥瓶,指尖用力到發(fā)白。這小小的、無名的藥瓶,像一把鑰匙,冰冷插入沈屹舟深不可測的黑暗之門。門后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這一刻起,他們之間脆弱的、“刀與持刀人”的平衡,徹底打破。
她看著他僵硬的姿態(tài)和死寂的眼神,緩緩地、一字一頓開口,聲音在酒氣彌漫的死寂中清晰可怕:
“沈屹舟,”她問,“這就是……你不能讓人看到的‘底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