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校園里的銀杏葉黃了又綠,轉眼間他們已經站在了高三的門檻上。教室后墻的高考倒計時牌無聲地翻動著數(shù)字,老師們講課的語速越來越快,課桌上堆積的復習資料越來越高。那個曾經會因為藝術節(jié)而興奮不已的高一,仿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早已響過,蘇一抱著幾乎遮住她視線的復習資料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五月的夜風透過窗戶縫隙鉆進來,帶著初夏特有的溫熱,卻驅散不了高三特有的緊張氛圍。她本該直接回宿舍繼續(xù)刷題,但想起落在教室的化學筆記本——那本記滿了顧璽幫她整理的筆記的筆記本,又折返回來。
教學樓幾乎全黑了,只有三樓盡頭的音樂教室還亮著燈。這很不尋常,因為按照高三的作息表,這個點所有學生都應該在宿舍自習。蘇一放輕腳步走近,隱約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鋼琴聲,那旋律聽起來既熟悉又陌生...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她看到顧璽獨自坐在鋼琴前,修長的手指重重砸在琴鍵上,發(fā)出一聲不和諧的巨響。
他猛地合上琴蓋,將臉埋進雙手。桌上散落著幾張被涂改得面目全非的樂譜,旁邊還有幾根斷掉的吉他琴弦。這樣的顧璽是蘇一從未見過的——煩躁、脆弱,完全不是學校里那個冷靜自持的校園男神。
蘇一猶豫著是否該離開,書包卻不小心碰到了門框,發(fā)出"咚"的一聲輕響。
"誰?"顧璽警覺地抬頭,眼睛微微發(fā)紅。
"是...是我。"蘇一推開門,有些局促地站在門口,"我回來拿東西,看到燈還亮著..."
顧璽迅速收拾起桌上的樂譜,又恢復了平常那副淡然表情:"這么晚了。"
"你...還好嗎?"蘇一小心翼翼地問,目光落在他纏著創(chuàng)可貼的手指上。
顧璽下意識把手藏到身后:"藝考集訓的曲目有點難。"他輕描淡寫地說,但緊繃的下頜線出賣了他。
蘇一走到鋼琴旁,輕輕撫摸著光滑的琴蓋:"我媽媽說過,當一件事讓你特別煩躁的時候,最好先放一放。"
"你媽媽很聰明。"顧璽的聲音柔和了些。
"她是個鋼琴老師。"蘇一笑了笑,"小時候我練琴練到哭,她就會帶我去吃冰淇淋。"
顧璽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問:"現(xiàn)在冰淇淋店還開著嗎?"
二十分鐘后,他們坐在學校附近的一家甜品店里。顧璽點了一份巧克力冰淇淋,蘇一要了草莓味的。夜風透過敞開的窗戶吹進來,帶著淡淡的花香。
"所以,"蘇一舔著冰淇淋勺子,"為什么突然這么焦慮?"
顧璽沉默了一會兒,用手指抹去杯壁上的水珠:"中央藝校的保送名額。下周終審,我準備的曲子還是彈不好。"
"就是你在音樂教室練的那首?"
"嗯?!剁姟罚钏固氐?。"顧璽嘆了口氣,"技巧要求太高了。"
蘇一不懂古典音樂,但她聽得出顧璽語氣中的挫敗。在燈光下,他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嘴角微微下垂,像個迷路的孩子。
"你彈一段給我聽聽吧。"蘇一突然說。
"現(xiàn)在?"
"就當是...模擬演出。"蘇一笑道,"我是你最挑剔的觀眾。"
顧璽猶豫片刻,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小型電子琴:"只帶了這個。"
他將電子琴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氣,手指懸在琴鍵上方。隨著第一個音符落下,蘇一仿佛看到另一個顧璽——全神貫注,眼睛里閃爍著純粹的熱情。雖然只是片段,但那快速而精準的指法令她屏息。
最后一個音符余韻未散,甜品店的老板娘已經鼓起掌來:"太好聽了!小伙子是音樂學院的吧?"
顧璽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蘇一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發(fā)抖,可能是剛才那段高難度演奏的緣故。
"太完美了。"她輕聲說,"我不懂古典音樂,但聽起來就像...就像夏天的暴雨,又急又美。"
顧璽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聽出來了?這段就是要表現(xiàn)暴雨的感覺。"
他們相視一笑,某種無需言語的理解在空氣中流轉?;貙W校的路上,顧璽的腳步明顯輕快了許多。
"謝謝你。"在女生宿舍樓下,他突然說,"冰淇淋療法很有效。"
蘇一歪著頭笑了:"下次你再焦慮,我們就去吃雙球的。"
顧璽點點頭,月光下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一言為定。"
一周后的午休時間,蘇一正在座位上批改自己的化學模擬試卷。鮮紅的"78"分刺痛了她的眼睛。這次全班平均分都有95,她居然連及格線都沒到。
"看開點,下次努力就行了。"張瑤拍拍她的肩膀。
蘇一勉強點點頭,但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放學后,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和張瑤一起去食堂,而是獨自躲進了圖書館最角落的位置。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她拼命咬住嘴唇不發(fā)出聲音。
"找到你了。"
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蘇一慌忙擦眼淚,但已經來不及了。顧璽站在桌前,眉頭緊鎖。他手里還拿著一個信封。
"陸離說你沒去吃飯。"他在她對面坐下,將信封推過來,"保送結果出來了。"
蘇一吸了吸鼻子,看向信封:"中央藝校"四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你...你打開了嗎?"
顧璽搖頭:"想和你一起看。"
這個回答讓蘇一心頭一暖。她小心地拆開信封,抽出里面的通知書。當看到"恭喜獲得保送資格"一行字時,她忍不住驚呼出聲:"你成功了!"
顧璽接過通知書,表情卻出奇地平靜:"嗯。"
"你不高興嗎?這可是中央藝校!"
"高興。"顧璽將通知書收好,目光落在她紅腫的眼睛上,"但你現(xiàn)在不高興。為什么?"
蘇一低下頭,將那張78分的試卷往書包里塞:"沒什么,就是...考試沒考好。"
顧璽伸手按住試卷:"給我看看。"
他仔細檢查著蘇一的錯題,不時在草稿紙上寫下解題步驟。蘇一漸漸平靜下來,看著他專注的側臉。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
"這里,你忽略了反應條件。"顧璽指著其中一道題,聲音低沉溫和,"還有這里,方程式沒配平。"
蘇一湊近看,發(fā)絲垂下來掃過他的手背。顧璽的手指頓了一下,但沒有移開。
"我真是太笨了。"蘇一沮喪地說,"明明你都給我講過類似的題..."
"你不笨。"顧璽打斷她,"上次月考你化學是102分,這次只是失誤。"
他突然站起身,繞到她這邊坐下。圖書館的長椅很窄,他們的肩膀緊緊貼在一起。顧璽重新拿出一張草稿紙,一筆一畫地寫下解題思路。
"看,這樣是不是更清楚?"
蘇一點點頭,卻突然感到一陣委屈。藝考成功的顧璽即將邁向更廣闊的舞臺,而她卻連化學及格都做不到。眼淚再次涌上來,這次她怎么也止不住。
"對不起..."她哽咽著說,"我就是...控制不住..."
下一秒,一雙溫暖的手臂環(huán)住了她。顧璽的動作有些僵硬,像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他的下巴輕輕抵在她發(fā)頂,心跳聲透過胸膛傳來,又快又重。
"沒關系。"他的聲音有些啞,"哭出來會好受些。"
蘇一僵住了,隨后慢慢放松下來,將臉埋在他肩頭。顧璽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混合著一絲顏料的氣息,讓人安心。他們就這樣靜靜相擁,直到蘇一的抽泣聲漸漸平息。
"謝謝。"她紅著臉退開,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顧璽的耳尖也泛著紅,但他故作鎮(zhèn)定地整理著試卷:"周末我給你補課。"
"可是你剛保送成功,不應該慶祝嗎?"
"補課就是慶祝。"顧璽站起身,順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周六早上九點,圖書館見。"
蘇一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胸口涌動著一種奇異的溫暖。她低頭看著那張被淚水打濕又晾干的試卷,突然覺得78分也沒那么糟糕了。
周六早晨,蘇一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半小時,卻發(fā)現(xiàn)顧璽已經坐在老位置,桌上擺著兩杯熱可可。
"你來得真早。"她放下書包。
顧璽推過一杯可可:"剛到。"但他面前攤開的筆記本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
補課持續(xù)了整個上午。顧璽的教學方式很特別——他總能找到最適合蘇一理解的角度,把復雜的化學方程式變得簡單明了。中午時分,他們決定去校外吃午飯。
剛走出圖書館,一個清脆的女聲從身后傳來:"顧璽!真的是你!"
一個穿著明黃色連衣裙的女生小跑過來,長發(fā)在陽光下泛著栗色的光澤。她親昵地拉住顧璽的手臂:"我特意來給你送驚喜的!"
蘇一的心突然沉了下去。這個漂亮女生是誰?為什么和顧璽這么親密?
"媛媛?"顧璽顯然很驚訝,"你不是在英國讀書嗎?"
"放假回來看看呀!"叫媛媛的女生轉向蘇一,笑容燦爛,"你好!我是程媛媛,顧璽的發(fā)小。"
蘇一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蘇一,他的...同桌。"
"哇!你就是蘇一!"程媛媛驚喜地拍手,"顧璽在信里提過你好多次!"
顧璽輕咳一聲,耳根明顯紅了。蘇一困惑地眨眨眼——顧璽在信里提到她?
"一起吃午飯吧!"程媛媛自來熟地挽住蘇一的手臂,"我請客,慶祝顧璽這個悶葫蘆終于交到朋友了!"
午餐在一家港式茶餐廳進行。程媛媛活潑開朗,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她和顧璽小時候的趣事。
"...然后他就把顏料全打翻了,我們倆被罰打掃整個畫室!"程媛媛大笑著說,"顧璽從小就是個完美主義者。"
蘇一漸漸放松下來。程媛媛的熱情真誠讓人很難不喜歡,而且她明顯把蘇一當成了朋友。
"對了,"程媛媛神秘地壓低聲音,"顧璽有沒有給你彈過那首——"
"媛媛。"顧璽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哦~懂了!"程媛媛沖蘇一眨眨眼,"看來還沒到時候。"
飯后,程媛媛說要去看望其他朋友,臨走前悄悄塞給蘇一一張紙條:"這是我的聯(lián)系方式。顧璽有時候太悶了,你需要情報就找我!"
看著程媛媛離去的背影,蘇一忍不住問:"她一直這么...活潑嗎?"
顧璽無奈地點頭:"從小就這樣。"他頓了頓,"你不介意她突然出現(xiàn)吧?"
"怎么會?她很可愛。"蘇一真誠地說,"而且看得出來,她很關心你。"
顧璽的目光柔和下來:"她也很喜歡你。"
回學校的路上,他們路過一家樂器行。顧璽突然停下腳步:"等我一下。"
他進去買了一套新琴弦,出來時遞給蘇一一個小盒子:"給你的。"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音符形狀的書簽,銀色的金屬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看你經常折書角。"顧璽輕聲解釋。
蘇一小心地捧著書簽,胸口涌動著難以言喻的溫暖:"謝謝。我會好好用的。"
周一早晨,蘇一剛進教室就被張瑤拉到一邊:"周末你和顧璽還有那個轉學生一起出去了?"
"程媛媛不是轉學生。"蘇一解釋道,"她是顧璽的發(fā)小,只是回來度假。"
"全班都在傳他們青梅竹馬呢。"張瑤壓低聲音,"你沒不高興?"
蘇一看向顧璽的座位。他正低頭看書,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似乎感應到她的目光,顧璽抬起頭,嘴角微微上揚。那個瞬間,蘇一心里所有的疑慮都煙消云散了。
"不會。"她對張瑤說,"我們是朋友。"
但當她回到座位,發(fā)現(xiàn)課桌里多了一本化學錯題精講,扉頁上寫著"慢慢來,不急"時,她知道,這種"朋友"關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