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A4紙,就靜靜地躺在我書房的桌面上。白紙,黑字。最后的結(jié)論部分,
被我用紅筆圈了-起來——【根據(jù)DNA遺傳標記分析結(jié)果,
排除周哲為周樂樂的生物學(xué)父親】。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燒紅的鋼針,扎進我的眼睛里。
我沒有憤怒地咆哮,沒有失控地掀翻桌子。我只是坐在那里,異常平靜地,看了一遍,
又一遍。直到那些印刷體的漢字,開始在我眼前扭曲、變形,
最后匯成一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我那賢惠、美麗的妻子,徐靜。
今天是周樂樂五歲的生日??蛷d里,還堆著我剛給他拼好的、巨大的樂高星際戰(zhàn)艦。
徐靜正在廚房里忙碌著,為晚上的生日派對做準備,嘴里還哼著歌。這個家,
看起來那么美滿,那么幸福,就像我親手設(shè)計的那些建筑效果圖一樣,光鮮亮麗,毫無瑕疵。
可現(xiàn)在,這張紙,像一把最鋒利的美工刀,精準地劃開了效果圖的表面,
露出了底下早已腐爛、發(fā)臭的結(jié)構(gòu)。我養(yǎng)了五年的兒子,
那個每天早上會抱著我的脖子喊“爸爸”,那個會用稚嫩的小手給我捶背的男孩,不是我的。
這個認知,沒有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只帶來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的麻木。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高明的醫(yī)生,在給自己做一臺截肢手術(shù)。我知道必須切掉,我知道會疼,
但我更知道,任何猶豫,只會讓壞疽蔓延全身。我為什么會去做親子鑒定?起因,
是一次無意的玩笑。上個月,我大學(xué)同學(xué)聚會,大家都在曬娃。我把樂樂的照片給大家看,
一個學(xué)醫(yī)的同學(xué)開玩笑說:“周哲,你兒子這雙眼皮,可真是一點沒隨你跟你媳婦啊。
你倆都是典型的單眼皮,他這歐式大雙,基因突變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我不是個多疑的人。但建筑師的職業(yè)病,
讓我對任何結(jié)構(gòu)上的“不合理”都有一種本能的、偏執(zhí)的探究欲。我開始失眠,
開始翻看樂樂從小到大的照片,開始對比我和徐靜的每一個五官。那雙漂亮的雙眼皮,
就像建筑藍圖上一個無論如何都對不上的承重點,讓我寢食難安。于是,
我趁著一次帶樂樂去體檢的機會,偷偷留下了他的血樣。現(xiàn)在,結(jié)果出來了。我的人生,
我引以為傲的家庭,我付出一切的五年,成了一個笑話。一個天大的、荒謬的笑話。
我緩緩地站起身,走到窗邊。樓下,徐靜正牽著樂樂的手,在花園里散步。她笑得那么溫柔,
樂樂的笑聲清脆如銀鈴。多么溫馨的畫面啊。如果不是我手里的這張紙,我會被這幅畫面,
欺騙一輩子。我看著她,第一次,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我開始冷靜地、如同分析一個建筑項目般,分析我的婚姻。徐靜,美麗、體面,工作穩(wěn)定,
是那種所有男人都想娶回家的“賢妻”。我們的婚姻,是旁人眼中的范本。我負責(zé)賺錢養(yǎng)家,
她負責(zé)貌美如花,順便打理好家里的一切。我以為這是愛情,是分工?,F(xiàn)在我明白了,
這可能只是一場交易。她需要我的經(jīng)濟基礎(chǔ),我的社會地位,
我這個“優(yōu)質(zhì)基因”的提供者(多么諷刺),來為她和她情夫的孩子,
搭建一個最安全、最舒適的溫室。而我,就是那個溫室的建造者,和付費的園丁。
我的手機響了,是徐靜打來的?!袄瞎愀陕锬??快下來,樂樂說想讓你陪他踢會兒球。
”她的聲音,隔著電話,都帶著笑意?!昂?,就來。
”我用一種我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平靜的語氣回答道。我將那張鑒定報告,仔細地對折,
再對折,放進了我錢包最深的夾層里。然后,我換上運動鞋,走下樓,
臉上掛著和往常一樣的、溫和的笑容。我陪著那個叫了我五年“爸爸”的男孩,
在夕陽下奔跑,歡笑。我把他高高地舉過頭頂,聽著他興奮的尖叫。徐靜站在一旁,
溫柔地看著我們,眼神里充滿了幸福。那一刻,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我不會和她爭吵,
不會質(zhì)問她。因為任何激烈的情緒,對她來說,都只是一種可以被輕易化解的“家庭矛盾”。
哭鬧、道歉、懺悔、下跪……她有無數(shù)種方法來應(yīng)對。不,我要的不是她的道歉。我要她,
為她的選擇,付出最沉重的、最漫長的、足以壓垮她一生的代價。我要讓她,
親手養(yǎng)大她和情夫的孩子。用她自己的青春,她自己的錢,她自己的精力。而我,
將退回到一個旁觀者的位置,冷眼看著她的人生,
是如何被這個她不惜一切代價生下來的“愛情結(jié)晶”,一點一點地,拖進深淵。
22樂樂的生日派對,辦得熱鬧又溫馨。我扮演著一個完美丈夫和慈愛父親的角色,
給孩子切蛋糕,陪親友們喝酒,臉上自始至終都掛著得體的微笑。徐靜看著我,
眼神里充滿了愛意和滿足。她大概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不知道,
她眼中的幸福,已經(jīng)是一座即將被精準爆破的危樓。而我,就是那個手握起爆器的人。
派對結(jié)束,賓客散盡。徐靜靠在沙發(fā)上,帶著一絲酒意,慵懶地對我說:“老公,你真好。
今天辛苦你了。”“不辛苦。”我走過去,幫她把散落在臉頰上的一縷頭發(fā)撥到耳后,
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件珍寶,“只要你和樂樂開心,我就開心?!彼]上眼,
享受著我的溫柔,像一只被馴服的貓。第二天是周日。我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樣,
為她們準備好早餐。然后,我穿上了一套嶄新的西裝,打好領(lǐng)帶,開始收拾行李。
徐靜從臥室里走出來,看到我的樣子,有些驚訝?!袄瞎憬裉煸趺创┑眠@么正式?
還要出差嗎?”“是啊。”我點了點頭,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無奈”,
“公司臨時決定,要派我去鄰市負責(zé)一個新項目。那邊工期很緊,
可能……要去很長一段時間?!薄鞍??多長?”徐靜的眉頭皺了起來?!安缓谜f,
項目周期至少一兩年。我可能每個月,只能回來一兩天?!蔽乙贿呎f著,
一邊將幾件換洗的衣服,放進行李箱。這是我昨天晚上,在陪樂樂玩樂高的時候,
想好的劇本。我的公司,確實在鄰市有一個新項目。而我,也確實是項目負責(zé)人之一。只是,
我根本不需要常駐。我利用了這個信息差,為我的“離家”,
找到了一個最體面、最無懈可-擊的理由。徐靜顯然沒有懷疑。她只是有些不舍和心疼。
她走過來,從背后抱住我?!霸趺催@么突然啊。那你一個人在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
別老吃外賣,對胃不好?!彼跣踹哆兜貒诟乐?,像一個真正關(guān)心丈夫的妻子?!胺判陌?。
”我轉(zhuǎn)過身,拍了拍她的手,“家里的事,就要辛苦你了。樂樂明年就要上小學(xué)了,
正是花錢和費心的時候。你一個人,要多擔(dān)待一點?!蔽姨匾饧又亓恕澳阋粋€人”這四個字。
但她顯然沒有聽出我的弦外之音。她只是點了點頭,
臉上帶著一絲作為妻子的、理所當然的堅強?!澳惴判娜ッδ愕氖聵I(yè)吧。家里有我呢。
我一定會把樂樂照顧得好好的?!薄班?,我相信你?!蔽椅⑿χf。我打包行李的時候,
樂樂醒了。他揉著惺忪的睡眼,看到我的行李箱,立刻跑了過來,抱住我的大腿?!鞍职?,
你要去哪里?不要走!”他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在過去,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的心早就軟了。
但現(xiàn)在,我看著他那張酷似某個我不知道的男人的臉,我的內(nèi)心,一片平靜,甚至,
是一片冰冷的荒蕪。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頭。我強迫自己,
用最溫柔的聲音對他說:“樂樂乖,爸爸是去工作,去賺錢,給樂樂買玩具和好吃的。
爸爸很快就回來了?!薄昂芸焓嵌嗑茫俊彼鲋^,那雙漂亮的雙眼皮大眼睛里,
噙滿了淚水。我看著那雙眼睛,心里沒有任何波瀾。我站起身,對徐靜說:“我得走了,
再不走,就趕不上高鐵了?!蔽覜]有再看那個孩子一眼。我拉起行李箱,走到了門口。
徐靜跟了過來,幫我整理了一下領(lǐng)帶,眼神里滿是不舍?!袄瞎搅四沁吘徒o我打電話。
”“好?!薄拔視肽愕?。”“嗯。”我打開門,走了出去。在關(guān)上門的那一瞬間,
我聽到了屋子里傳來的、樂樂撕心裂肺的哭聲,以及徐靜溫柔的安撫聲?!皩殞毑豢蓿?/p>
爸爸是超人,要去打怪獸了……”我靠在冰冷的防盜門上,站了很久。我沒有回頭,
也沒有一絲動搖。我知道,從我關(guān)上這扇門開始,我的人生,和我錢包里那張鑒定報告一樣,
翻開了全新的一頁。而徐靜的人生,也從今天開始,
正式進入了她親手選擇的“hard”模式。她以為我只是出差。她不知道,我這一走,
就是一生。33我并沒有去鄰市。我在離家不到五公里的地方,租了一套小戶型的公寓。
這里地段很好,生活便利,最重要的是,足夠隱蔽。我給自己放了三天假。這三天里,
我關(guān)掉了手機,切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我只是睡覺,吃飯,看電影。
我像一臺進入了安全模式的電腦,清理著過去五年里,
所有關(guān)于那個“家”的、中毒的緩存文件。三天后,我重新開機。我換了一個新的手機號碼,
只告訴了公司和幾個最核心的朋友。然后,我用舊的號碼,給徐靜發(fā)了一條信息?!耙训剑?/p>
安頓好了,勿念。這邊項目很忙,可能沒時間經(jīng)常看手機。有急事就留言?!卑l(fā)完這條信息,
我就把這張卡,插進了一部最老款的諾基亞里,扔在了抽屜的角落。這部手機,
將成為我接收她信息的唯一渠道,
也是我用來觀察她生活如何一步步走向失控的、最冷的“眼睛”。接著,我處理了我的財務(wù)。
我將我們聯(lián)名賬戶里,屬于我的那部分資金,全部轉(zhuǎn)到了我自己的新賬戶里。然后,
我計算了一下。根據(jù)本市的法律規(guī)定,對于樂樂這個年紀的孩子,如果父母分居,
非撫養(yǎng)方需要支付的最低撫養(yǎng)費,大概在1500元到2000元之間。我決定,
取一個中間值。月底,發(fā)薪日。我通過銀行轉(zhuǎn)賬,給徐靜的賬戶,轉(zhuǎn)了1800元。
在備注里,我寫了四個字:樂樂撫養(yǎng)費。做完這一切,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剛剛完成了手術(shù)準備的外科醫(yī)生,冷靜,精準,甚至帶著一絲期待。手術(shù),
正式開始。第一個星期,風(fēng)平浪靜。徐靜每天會給我發(fā)一些信息,無非是“老公你吃飯了嗎?
”“今天天氣降溫了,多穿點衣服?!薄皹窐方裉煸谟變簣@得到了老師的表揚?!敝惖脑?。
她還給我發(fā)了幾張樂樂的照片,照片上,孩子笑得很開心。我一條都沒有回復(fù)。第二個星期,
她的信息開始變了。“老公,你怎么總不回我信息啊?是不是項目特別忙?
”“樂樂有點想你了,他晚上睡覺前,總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薄拔医裉煲粋€人去超市,
買了好多東西,兩只手都拎不動,那時候就特別想你?!弊掷镄?間,開始有了抱怨和示弱。
我知道,她開始感覺到“一個人”的吃力了。我依舊沒有回復(fù)。第三個星期,引爆點來了。
那天是周四的深夜,我正在公寓里看項目圖紙。那部諾基亞突然瘋狂地響了起來。
是徐靜打來的。我沒有接。電話掛斷后,又立刻打了過來。一遍,兩遍,
三遍……我靜靜地看著那塊小小的屏幕,亮起,又暗下。在第十遍電話無人接聽后,
她發(fā)來了一條信息,文字因為急促而顯得有些語無倫次。“周哲!你快回電話!
樂樂發(fā)高燒了!燒到39度8!渾身發(fā)燙,說胡話!我一個人不敢送他去醫(yī)院!你快回來啊!
”我看著這條信息,手指,下意識地握緊了。有那么一瞬間,我想到了樂樂那張通紅的小臉,
想到了他難受的樣子。五年來的習(xí)慣性“父愛”,像幽靈一樣,試圖冒出頭來。但隨即,
我錢包里那張鑒定報告上的黑字,就浮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他不是我的兒子。他的病痛,
他的未來,都與我無關(guān)。這是徐靜,和那個我不知道的男人,應(yīng)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
我將手機調(diào)成靜音,扔回抽屜,然后,戴上耳機,把古典音樂的聲音,開到最大。窗外,
電閃雷鳴,一場暴雨,傾盆而下。我知道,這個夜晚,對我來說,
只是一個普通的、需要趕圖的雨夜。但對徐-靜來說,這將是她“喪偶式育-兒”生涯中,
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孤立無援的修羅場。44第二天一早,我打開那部諾基亞。
里面有三十多個未接來電,和十幾條信息。信息的語氣,經(jīng)歷了一個完整的情緒過山車。
從最初的驚慌求助(“周哲你快回來,我好怕!”),
到中途的抱怨指責(zé)(“你到底在干什么?為什么不接電話?你心里還有沒有這個家?”),
再到后來的無力與絕望(“我們已經(jīng)在醫(yī)院了,醫(yī)生說是急性喉炎,需要住院觀察?!保?,
最后,是清晨時分,帶著哭腔的疲憊(“我和樂樂都一夜沒睡。我真的快撐不住了?!保?/p>
我平靜地看完所有信息,然后,回復(fù)了八個字。“安心養(yǎng)病,注意身體。”就像一個領(lǐng)導(dǎo),
在回復(fù)下屬的工作匯報。客氣,疏離,不帶一絲一毫的個人情感。發(fā)完,我便不再理會。
我能想象得到,徐靜在收到我這條信息時,會是怎樣的表情。是憤怒?是委屈?
還是終于意識到一絲不對勁的寒心?我不在乎。這場手術(shù),最關(guān)鍵的一點,
就是要切斷所有的“情感麻醉”。我要讓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每一刀,割在哪里,有多深,
有多疼。接下來的一個月,她徹底體會到了什么叫“焦頭爛額”。樂樂住院一個星期。
這一個星期里,她要一個人在醫(yī)院和家之間來回奔波,既要照顧生病的孩子,
又要處理家里的瑣事。她不得不向公司請了長假,扣了全勤獎和績效。樂樂出院后,
身體虛弱,情緒也變得特別敏感,愛哭愛鬧,晚上必須抱著才能睡著。徐靜的睡眠,
被切割得支離破碎。我從她偶爾發(fā)來的、帶著濃重黑眼圈的自拍照里,能清晰地看到,
那個曾經(jīng)光鮮亮麗的女人,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枯萎下去。
她開始頻繁地給我打電話,但每一次,
我都會以“在開會”、“在工地”、“信號不好”為由,迅速掛斷。
我只在她月底催生活費的時候,才會回復(fù)一句“知道了”,然后,準時地,
把那不多不少的1800塊錢,打到她的賬戶上。這1800塊,成了壓垮她的第一根稻草。
我們之前的家庭月開銷,至少在兩萬以上。
樂樂的進口奶粉、有機食品、早教班、興趣班……哪一樣不是用錢堆出來的?現(xiàn)在,
我只給1800塊。這意味著,徐靜必須動用她自己的工資,甚至她自己的積蓄,
去填補這個巨大的窟窿。她終于忍不住,在一次通話中,爆發(fā)了?!爸苷埽?/p>
1800塊夠干什么?樂樂一個月的奶粉錢都不夠!你是不是不想要這個家了?
”“我很抱歉?!蔽矣靡环N極其公式化的、毫無歉意的語氣說,“我新項目的工資,
要到年底才能結(jié)算。我現(xiàn)在每個月,也只有公司發(fā)的這點基本生活補貼。我已經(jīng)把大部分,
都給你和樂樂了?!边@當然是謊言。但她無法求證?!澳悄慊貋恚∧悴换貋?,我們怎么辦?
”她幾乎是在哭喊。“我回不去。合同簽了,違約金我賠不起?!蔽依淇岬鼗卮?,“小靜,
你以前不是總說,女人也要獨立嗎?我相信你,可以處理好這一切的。”說完,
我便掛斷了電話。我知道,我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鹽,精準地撒在了她的傷口上。
而真正的大出血,還在后面。一天晚上,我接到了幼兒園老師的電話。老師在電話里,
用一種很委婉的語氣,向我抱怨?!爸馨职?,您好。是這樣的,最近我們發(fā)現(xiàn),
樂樂的情緒好像不太穩(wěn)定,上課總是走神,還跟小朋友打架。我們覺得,孩子在這個階段,
特別需要父母雙方的陪伴。您工作再忙,也希望能多抽點時間,陪陪孩子。
”我立刻向老師“誠懇”地道了歉,并表示,我會立刻和“孩子媽媽”溝通。掛掉電話,
我把老師的原話,一字不差地,用短信轉(zhuǎn)發(fā)給了徐靜。我沒有加任何一個字,但每一個字,
都是對她這個“母親”最響亮的耳光。短信發(fā)出去后,徐-靜第一次,一整天,沒有聯(lián)系我。
我猜,她大概是,終于撐不住,去聯(lián)系那個男人了吧。那個,樂樂真正的父親。
55我的猜測沒有錯。兩天后,徐靜給我發(fā)來了一條很長很長的信息?!爸苷?,對不起。
前段時間我情緒太差了,不該對你發(fā)脾氣。我知道你一個人在外面打拼也很辛苦。家里的事,
你不用擔(dān)心,我會處理好的。樂樂這邊,你也不用太操心,我會好好跟他溝通的。
你安心工作,注意身體?!边@段文字,寫得“通情達理”,充滿了“自我反省”。
但我卻從這故作堅強的背后,讀出了一種信息:她找到“外援”了。那個男人,
大概是給了她某種承諾,讓她暫時又有了撐下去的底氣。我冷笑一聲,沒有回復(fù)。外援?
我倒要看看,那個只愿意享受激情,卻不愿意承擔(dān)責(zé)任的男人,能當多久的“外援”。很快,
幼兒園的開放日到了。要求父母雙方必須參加,有很多親子互動的游戲。前一天晚上,
徐靜給我打了電話,語氣是久違的溫柔?!袄瞎?,明天是幼兒園的親子運動會,
你能……請個假回來嗎?老師說,最好爸爸媽媽都到場?!薄氨福@邊項目正在關(guān)鍵節(jié)點,
我實在走不開?!蔽矣煤翢o商量余地的語氣拒絕了?!熬鸵惶臁胩煲残邪?!
樂樂他……他很期待你回來?!彼穆曇衾?,帶上了哀求?!靶§o,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你要學(xué)會自己處理?!蔽翌D了頓,然后,像一把手術(shù)刀一樣,精準地補上了一句,“或者,
你可以讓樂樂的……叔叔們,陪你們?nèi)ヂ?。你朋友那么多?!彪娫捘穷^,瞬間沉默了。
我說的“叔叔們”,是復(fù)數(shù)。這是一個極其惡毒的暗示。我不僅在點她,還在羞辱她。許久,
她才用一種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知道了。”然后,掛斷了電話。第二天,
我沒有去公司。我開著車,停在了幼兒園對面的一個隱蔽的角落里。我戴著墨鏡和鴨舌帽,
像一個真正的偷窺者。我看到,徐靜牽著樂樂的手,走進了幼兒園。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妝,
穿著一身名牌的運動套裝,努力地想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體面的、幸福的母親。
但她的身邊,是空的。運動會開始。我遠遠地看著,操場上,其他的家庭,
都是爸爸媽媽圍著孩子,笑聲,歡呼聲,響成一片。而徐靜,只能一個人,笨拙地,
陪著樂樂參加兩人三足、袋鼠跳這些本該由父親參與的游戲。樂樂顯然很不開心。
他頻頻地回頭,望向幼兒園的大門口,眼神里充滿了失落和渴望。中途,有一個拔河比賽,
要求十個爸爸一組。樂樂班級的爸爸不夠,老師便在旁邊圍觀的媽媽里,尋找替補。我看到,
徐-靜,那個曾經(jīng)在我面前連瓶蓋都擰不開的女人,此刻,正咬著牙,和一群男人一起,
滿臉通紅地,拉著那根粗糙的麻繩。那一刻,陽光正好,照在她因為用力而有些扭曲的臉上。
我沒有感覺到絲毫的快意。我只是覺得,無比的,諷刺。這就是她想要的愛情?
這就是她不惜背叛婚姻,也要生下來的“結(jié)晶”?現(xiàn)在,那個給予她“愛情”的男人,
在她最需要一個臂膀,最需要一個“父親”的角色來為她和孩子撐場面的時候,他在哪里?
運動會結(jié)束后,我看到樂樂哭著從幼兒園里跑出來。徐靜跟在后面,手足無措地哄著他。
“為什么別的同學(xué)都有爸爸,就我沒有!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孩子的哭喊聲,
尖銳得刺耳。徐靜蹲下身,抱著他,也跟著哭了起來。夕陽下,母子倆相擁而泣的背影,
顯得那么孤單,那么可憐。我面無表情地發(fā)動了汽車,調(diào)轉(zhuǎn)車頭,離開了??蓱z?不。
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66那場運動會,似乎成了壓垮徐靜心理防線的又一根稻草。
她開始更頻繁地給我打電話,電話內(nèi)容,也從最初的抱怨,變成了歇斯底里的質(zhì)問?!爸苷?,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公司那個項目,
根本不需要常駐!你是不是故意躲著我們?”“我告訴你,我們還沒離婚,你這么對我,
是冷暴力!是遺棄!”對于她的這些指控,我一概不予回應(yīng)。我只是在電話里,平靜地聽著,
等她罵累了,就說一句“我還有會,先掛了”。我的冷漠,顯然比任何爭吵,都更能逼瘋她。
而另一邊,她和那個男人,似乎也出現(xiàn)了問題。我通過一些手段(依然是“影子”的功勞),
拿到了徐靜最近的通話記錄。我發(fā)現(xiàn),她給一個號碼的通話頻率,高得異常。
而那個號碼的歸屬地,顯示在西藏。我?guī)缀蹩梢粤⒖坦蠢粘鍪虑榈娜玻耗莻€叫高遠的畫家,
在把徐靜的生活攪得一團亂之后,大概是受不了她的抱怨和對責(zé)任的恐懼,
選擇了最瀟G灑的逃避方式——去西藏采風(fēng),尋找“靈感”。多么富有藝術(shù)氣息的借口啊。
在一個深夜,徐靜再次因為樂樂哭鬧而崩潰,她撥通了那個西藏的號碼。這一次,
我沒有掛斷,而是選擇了接聽。當然,我沒有出聲。我只是靜靜地聽著,聽筒里傳來的,
是徐靜帶著哭腔的、絕望的嘶吼?!案哌h!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你知不知道我快撐不住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略帶沙啞的、充滿磁性的男聲,背景里,還有隱約的風(fēng)聲和藏歌。
“小靜,你冷靜一點。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在這里找靈感,
這是我藝術(shù)生涯最重要的一個階段。你能不能多理解我一下?”“理解?我怎么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