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里的空氣粘稠得能擰出糖漿,琪縮在角落的沙發(fā)里,像一顆被遺忘的堅果。
震耳的音樂鼓點敲打著他的肋骨,指尖捏著的冰啤杯壁凝結(jié)的水珠滑落,
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涼意。他的目光,卻像被無形的磁石牽引,一次又一次,
固執(zhí)地投向包廂中心那個發(fā)光的旋渦。是媛。她握著麥克風(fēng),
唱著一首不算技巧高超的《喜歡你》,聲音卻帶著陽光穿透云層的生命力,
每一個字都跳躍著撞進琪的耳膜。屏幕的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勾勒出飽滿的唇和挺直的鼻梁。她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眼波流轉(zhuǎn)間,
仿佛有細碎的星光悄然灑落。琪胸腔里的那只蝴蝶,瞬間掙脫了束縛,
撲棱著翅膀撞得他心口發(fā)麻?!扮鞲?,眼珠子掉出來啦!”朋友大劉的調(diào)侃在喧囂里拔高。
琪猛地收回視線,喉結(jié)滾動,掩飾般灌了口啤酒。微苦的液體壓不住心頭的灼熱。
他下意識抬眼,卻正正撞上媛投過來的目光。沒有羞赧躲閃,只有落落大方的笑意,
帶著了然和坦然的興趣,像夏日的陽光,瞬間刺透了他習(xí)慣蜷縮的角落?!皠e瞎起哄!
”媛身邊短發(fā)爽利的女生端著酒杯隔空點他,“我們媛姐這眼神,金貴著呢!琪哥,
看好你倆!”哄笑聲善意地響起。琪的耳根轟然燒起,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發(fā)緊。
他不敢再看,只盯著杯中晃動的琥珀色液體,倒映著天花板上旋轉(zhuǎn)的、破碎迷離的彩燈光斑。
第二次約在濱河綠地的傍晚。琪提前半小時就到了,手里攥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紙盒,
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胸腔里困獸橫沖直撞,每一次靠近媛,
這種渴望與恐慌交織的浪潮幾乎將他淹沒。遠遠地,那個鵝黃色的身影穿過綠蔭走來,
像一束移動的光。她步履輕快,臉上是琪已然著迷的明亮笑容。走近了,
琪才看清她手里也捧著東西——一束素雅牛皮紙包裹的香檳玫瑰,
另一只手捏著一個方正的信封。琪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下意識地,
把自己藏在身后的手伸了出來。一模一樣的畫面在溫柔的霞光里定格。他手里,
也是一束嬌艷欲滴的香檳玫瑰,花瓣滾動著水珠。另一只手里,
也是一個純白的、邊緣被摩挲得有些發(fā)軟的信封。空氣凝固了一瞬,只剩下河水潺潺。
“噗嗤……”媛先笑了出來,清脆的笑聲帶著不可思議的驚喜,“琪,
我們這算不算……‘撞禮’撞到心坎里了?”琪緊繃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揚,
巨大的驚喜沖刷掉大半緊張。他笨拙地把花遞過去:“給…給你的。
” 指尖在交接花束時不經(jīng)意觸碰,溫熱的電流讓兩人飛快縮手,又忍不住相視而笑。
玫瑰的芬芳和青草的氣息里,混著一絲若有若無、屬于她的淡香。
琪的目光落在媛放在長椅上的小手袋。他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種破釜沉舟的決心,
從外套口袋掏出那個被他攥得溫熱的小紙盒——一個不算常見牌子的香煙盒。
“還有這個……”他聲音低下去,帶著獻祭般的鄭重遞過去。媛的笑容頓住,
眼中掠過訝異:“煙?你不是……”她清晰記得KTV門口朋友抽煙時,
他下意識皺眉、后傾的抗拒模樣?!班牛辩鼽c頭,避開她探究的目光,只盯著那個小盒子,
“是討厭。但……你喜歡?!彼D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重如千鈞,“為你,
破一次例?!睘槟?,破一次例。這六個字帶著滾燙的力量,瞬間擊中媛的心臟。
她見過太多投其所好,卻從未感受過如此笨拙又徹底的“背道而馳”。這份禮物,不貴重,
卻包裹著他愿意為她扭曲自己喜好的決心,是他沉默又洶涌的心意。她伸出手,
指尖微顫地接過那帶著他體溫的煙盒。冰涼的紙殼此刻卻像烙鐵,燙得她心尖發(fā)麻。
她緊緊握住盒子,指節(jié)泛白,深深看向琪。那雙總是盛滿自信笑意的眼里,
此刻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心動和一種近乎宿命般的篤定。就是他。這個念頭如淬火鋼鐵,
烙印在靈魂深處。這個敏感、笨拙,卻愿為她打破一切藩籬的男人。
琪被她眼中燃燒的情感看得無措,訥訥轉(zhuǎn)移話題:“信……要不要……現(xiàn)在看?
”媛噗嗤笑了,帶著鼻音的微啞,像裹了蜜的風(fēng)鈴。她小心收好煙盒,
才拿起他那封同樣被摩挲得溫熱的信,拆開。琪也深吸一口氣,屏息拆開她的信。展開信紙,
霞光透過薄紙,仿佛將字跡染上暖色。兩封信的開頭,
竟是不約而同、一字不差:“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兩人同時抬頭,
目光在空中緊緊交纏。未盡的話語和彼此眼中洶涌同步的心跳,早已填滿所有空白。
晚風(fēng)溫柔,玫瑰馥郁,世界只剩下兩顆心在霞光里劇烈共鳴。
一種奇妙的宿命感油然而生——奇特的相遇,奇特的禮物,奇特的默契,奇特的……緣。
那盒“破例”送出的香煙,成了媛最珍視的寶物,透明包裝甚至舍不得拆開,
放在床頭柜最顯眼的位置,像一枚小小的勛章。日子被蜜糖包裹,轉(zhuǎn)得飛快。第十天傍晚,
琪剛拖著疲憊打開家門,手機震動。媛的消息跳出來,帶著她一貫的爽利,
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撒嬌試探:“琪,今天看到同事戴了條小項鏈,細細的黃金,
墜子是小四葉草,陽光下亮亮的,特別好看。[托腮]”琪握著手機,呼吸停滯了一瞬。
他甚至沒去想品牌克重價值幾何。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火山般噴發(fā)——她喜歡。她想要。
這個念頭驅(qū)散了所有疲憊和猶豫。銀行卡里那點省吃儉用攢下的數(shù)字,
在她這份“喜歡”面前蒼白無力。他幾乎沒思考,手指快速滑動,找到本地老字號金店官網(wǎng),
鎖定一條“足金999 精致四葉草鎖骨鏈”。價格標簽上清晰的五位數(shù),像細針刺在心尖,
帶來短暫的鈍痛——那是整整兩個月的工資。鈍痛只存在一秒,就被更為熾熱的洪流沖垮。
他想起她唱《喜歡你》的笑容,想起她接過煙盒時眼中的光芒,
想起她那宿命般的認定……他想要守護那光芒,證明自己值得。指尖帶著悲壯的顫抖,
卻異常穩(wěn)定地點下“立即購買”。輸入密碼時,心臟在胸腔里沉重急促地搏動。
【支付成功】。幾乎同時,另一條消息跳出。備注“老姐”:“傻子!東西收到了!
[項鏈圖片]”“試探下你是不是真舍得為我們媛媛花錢!干得漂亮!這弟媳婦兒,
姐認定了!”琪盯著屏幕,愣住。試探?哭笑不得和無奈的虛脫感涌上,但更多的,
是被認可的隱秘歡喜。他靠在門框上,看著刺眼的余額短信,
低低罵了聲:“靠……”嘴角卻無奈地彎起。鑰匙轉(zhuǎn)動鎖芯的輕微聲響傳來。琪抬頭。
門推開,媛站在門口,拎著散發(fā)食物香氣的打包袋。倦意的臉上在看到他時瞬間盈滿笑意,
卻在觸及他臉上復(fù)雜的情緒時凝滯。她的目光敏銳地掃過他手機屏幕上姐姐那句“傻子!
”和項鏈圖片??諝饽獭O乱幻?,媛把打包袋往鞋柜一放,一步上前,
從背后緊緊、緊緊地環(huán)抱住琪的腰。臉頰貼上他單薄的后背,
隔著T恤感受他尚未平復(fù)的急促心跳。琪身體僵硬如鐵,隨即又像被抽空力氣,慢慢松懈,
靠進她溫暖踏實的懷抱?!吧底印辨碌穆曇魫瀽瀭鱽?,帶著濃重鼻音。手臂收得更緊,
幾乎要把他勒進骨血。“早知道你這么好騙……”她頓了頓,再開口時,
帶著破釜沉舟的哽咽和前所未有的、霸道的溫柔:“當初就該直接要個一輩子。
”琪的身體猛地一震。一輩子。這三個字像帶著魔力的咒語,瞬間擊潰了所有無奈和陰霾。
巨大的甜蜜和歸屬感排山倒海般襲來,沉重得讓他眼眶發(fā)熱。他緩緩地、艱難地轉(zhuǎn)過身。
她眼眶泛紅,像暈開的胭脂,水光瀲滟,盛滿心疼、懊惱和燃燒的愛意與決心。
倔強地不讓淚水掉下。琪抬起手,帶著薄繭的指腹極其溫柔地撫過她濕潤的眼角。他低下頭,
額頭輕輕抵住她的額頭。彼此的呼吸交融,帶著劫后余生般的灼熱。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
簡陋的單間里,卻充盈著足以抵御世間風(fēng)雨的沉甸甸暖意。
那盒未拆封的香煙在床頭柜上反射著微光。良久,琪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無比清晰:“好。”他收緊手臂,像要把答案刻進骨血?!澳蔷鸵惠呑?。
”日子在“奇緣”的印記里繼續(xù)流淌。那盒煙被媛鄭重地放進一個空置的玻璃罐里,
罐子貼上她手寫的標簽:“奇先生的破例”。一次周末,琪帶媛去逛他大學(xué)時常去的舊書市。
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zhí)赜械摹е鴫m埃的油墨香氣。在一個堆滿舊雜志的攤位前,琪蹲下身,
目光被角落里一本封面泛黃、邊角卷起的《世界地理雜志》吸引。
他小心翼翼地拂去封面上的浮塵,露出下方一張模糊卻壯麗的極光照片。
“這個……”他拿起雜志,翻開扉頁,上面用藍色墨水筆寫著一個名字和日期,字跡清秀,
透著一股舊時光的溫柔,“是我媽以前訂的?!彼穆曇艉茌p,帶著不易察覺的懷念,
“她總說,以后要帶我和弟弟去看一次真的極光?!辨碌男南癖惠p輕捏了一下。
她安靜地蹲在他身邊,沒有說安慰的話,只是伸出手,
覆蓋在他捏著雜志邊緣、微微用力的手上。她的掌心溫暖而堅定?!袄习?,這本怎么賣?
”琪問攤主。“五塊?!睌傊黝^也不抬。琪付了錢,把雜志珍重地收好?;厝サ穆飞?,
琪話不多,媛也陪著他沉默。直到走到公寓樓下,琪才低聲說:“總覺得……帶著它,
就像帶著一點她沒走完的路。”媛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面對他,路燈的光在她眼中跳躍。
她忽然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個輕柔卻帶著無比承諾的吻?!扮?,
”她看著他的眼睛,目光灼灼,“以后,我們一起去看。帶著阿姨的雜志,
去看最壯觀的極光。我陪你把這條路,走完?!?她的聲音不大,卻有著磐石般的篤定。
琪怔怔地看著她,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間沖垮了心防。他用力點頭,喉頭哽咽,
一個字也說不出,只是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這一刻,“奇緣”二字,
仿佛有了更深的重量——是他奇特的孤獨,遇見了她注定圓滿的陪伴。某個深秋的夜晚,
狂風(fēng)驟雨突襲城市。琪租住的老舊小區(qū)線路不穩(wěn),突然陷入一片漆黑。窗外電閃雷鳴,
慘白的光瞬間照亮屋內(nèi)又迅速遁入黑暗,風(fēng)聲凄厲如鬼哭。琪坐在床邊,身體瞬間繃緊,
冷汗浸濕了后背。
車禍那夜的混亂、刺耳的剎車聲、冰冷的雨水……黑暗如同張牙舞爪的巨獸,
將他拖回那個絕望的深淵。他呼吸急促,手指死死摳著床沿,指節(jié)泛白,
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發(fā)抖。就在這時,手機屏幕微弱的光芒亮起,是媛的視頻請求。
他顫抖著手接通。屏幕里立刻出現(xiàn)媛的臉,她似乎剛從被窩里坐起,頭發(fā)有些蓬亂,
但眼神清醒而關(guān)切,背景是她溫暖明亮的臥室?!扮??停電了是嗎?嚇到了?
”她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穿透了窗外的風(fēng)雨聲和他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琪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fā)緊,發(fā)不出聲音,
只能僵硬地點點頭?!皠e怕,看著我。”媛的聲音異常溫柔,像哄著受驚的孩子,
“我也把燈關(guān)了,陪你一起在黑暗里,好不好?” 屏幕里的光線暗了下去,
只剩下她臉龐模糊的輪廓和那雙在微弱反光中依舊明亮的眼睛?!拔医o你講個故事吧?
”她不等他回應(yīng),自顧自地開始講,聲音輕柔而舒緩,講她小時候一個人在家也怕黑,
就自己編故事給自己聽,把窗外的風(fēng)聲想象成怪獸的鼾聲,
把閃電想象成巨人點亮的燈籠……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聲音在黑暗里流淌,
像一道溫暖的光束,一點點驅(qū)散琪心頭的陰霾和冰冷的恐懼。他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
急促的呼吸也漸漸平復(fù)。他不再看窗外猙獰的閃電,
只是專注地看著屏幕上那張在黑暗里陪伴著他的、模糊卻無比清晰的臉龐。不知過了多久,
窗外的風(fēng)雨漸漸小了。城市應(yīng)急供電恢復(fù),琪房間的燈光閃爍了幾下,重新亮起。
刺眼的光線讓他下意識地瞇了瞇眼。屏幕那端,媛也打開了臺燈,暖黃的光暈籠罩著她,
她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看,亮了吧?我就說,黑暗總會過去的?!辩骺粗聊焕锏乃?,
又環(huán)顧了一下重新亮堂起來的、屬于他們倆的小小空間,
一種難以言喻的安穩(wěn)感沉甸甸地落回心底。他對著屏幕,用力地點了點頭,
嘴角終于艱難地向上扯出一個微笑?!版?,”他聲音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力量,
“謝謝你?!薄爸x什么?”她挑眉,眼中帶著狡黠的光,“‘奇緣’組合,
一個負責‘奇奇怪怪’,一個負責‘緣緣不斷’,不是天經(jīng)地義嗎?”琪忍不住笑了出來,
眼眶卻微微發(fā)熱。是啊,奇緣。他是那個總被命運捉弄、內(nèi)心布滿裂痕的“奇”,而她,
是那個用她強大的“緣”,一次次將他從深淵邊緣拉回、將那些裂痕溫柔縫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