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逸那聲嘶啞到極致的低吼,像瀕死野獸最后的悲鳴,狠狠撕裂了保姆車內凝滯的絕望。他猛地從羽絨服的包裹中掙脫出來,慘白的臉上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瘋狂的驚惶,眼白布滿血絲,死死盯著楊娜手中那部只剩下忙音的手機。身體因為巨大的恐懼和憤怒而劇烈顫抖,雙手無意識地抓撓著身下的真皮座椅,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
“掉頭!去研究所!現(xiàn)在!立刻!!” 蘇逸的聲音拔高,尖銳得變了調,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瀕臨崩潰的歇斯底里。他掙扎著就要去扒拉車門把手,動作狂亂。
“蘇逸!你冷靜點!” 楊娜他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嚇了一大跳,心臟狂跳,幾乎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她猛地撲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按住他冰涼顫抖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他皮肉里?!安荒苋ィ∧悻F(xiàn)在去就是送死!火上澆油!研究所那邊肯定亂成一鍋粥了!記者!鬧事的!保安都攔不??!你去了只會讓場面更失控!顧淵他……他還在里面,他暫時應該沒事!他的學生說了,他在實驗室里沒出來!”
“沒出來?!” 蘇逸猛地扭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她,那眼神里的痛苦和質疑像刀子一樣,“你沒聽到嗎?!玻璃碎了!他們在扔東西!扔石頭!扔油漆!他在里面!他一個人在里面?。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幾乎窒息。他仿佛看到了那個清冷、專注、只屬于數(shù)據(jù)和公式的男人,被困在冰冷的實驗室里,外面是歇斯底里的暴徒和鋪天蓋地的惡意。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只有顧淵的名字在腦中瘋狂回響,如同魔咒。
“蘇逸!看著我!” 楊娜用力扳過他的肩膀,強迫他對上自己的視線,她的聲音也帶著破音的嘶啞,但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狠厲和清醒,“聽我說!你現(xiàn)在必須冷靜!你沖過去,除了被記者生吞活剝,被那些瘋子撕碎,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會讓顧淵的處境更危險!你想讓全世界都拍到影帝蘇逸為了‘同性戀丈夫’和暴徒扭打在一起的畫面嗎?!你想讓他徹底身敗名裂嗎?!”
“同性戀丈夫”四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蘇逸的心臟。他身體猛地一僵,掙扎的動作停滯了。巨大的痛苦和無力感瞬間將他淹沒。是啊,他現(xiàn)在是什么?一個剛剛被當眾揭穿驚天秘密、人設崩塌的“騙子”,一個“同性戀”。他去了,除了給這場風暴再添一把火,給顧淵帶來更多的羞辱和危險,還能做什么?
一股冰冷的絕望順著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脫力般重重跌回座椅,雙手再次捂住了臉,肩膀劇烈地、無聲地聳動起來。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從指縫里艱難地擠出,比剛才更加絕望,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助。
楊娜看著他那副樣子,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指再次撥打那個實驗室的座機號碼。忙音。再打顧淵的私人手機——關機。
“該死!” 楊娜低咒一聲,挫敗感幾乎將她吞噬。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強迫大腦在極度的混亂和恐慌中高速運轉。現(xiàn)在怎么辦?蘇逸不能露面,顧淵聯(lián)系不上,研究所那邊情況不明……代言解約的警告信息還在不斷涌入手機……
就在這時,助理小王帶著哭腔的聲音從副駕駛傳來:“娜姐……有……有消息了!顧院士那邊!”
楊娜和蘇逸同時猛地抬頭看向她。
小王舉著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是一個剛剛彈出來的、來自某個匿名加密通訊軟件的消息窗口。消息內容極其簡短,只有一行字:
【顧安全,已從實驗室后通道離開,前往安全點。勿念。勿回。】
發(fā)信人:一個空白頭像,ID是一串毫無意義的字母和數(shù)字組合。
這條信息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光,雖然來源不明,卻瞬間驅散了車內幾乎令人窒息的絕望。楊娜長長地、顫抖地呼出一口氣,感覺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內衫。蘇逸捂著臉的手緩緩松開,那雙空洞絕望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光亮,盡管依舊被巨大的擔憂籠罩。
“安全點……” 楊娜喃喃自語,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了一絲,隨即又立刻繃緊,“他知道去哪里嗎?外面到處都是……”
“回家。” 一個嘶啞的、幾乎不成調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楊娜和小王都愕然看向后座。
蘇逸不知何時抬起了頭,臉上淚痕未干,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卻異常地亮,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和孤注一擲的清醒。他看著林薇,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他只會回家。我們的家。”
楊娜心頭一震。那個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密碼、與世隔絕、被嚴密安保包裹起來的“家”,確實是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避風港。她立刻對司機低吼:“快!回云頂公寓!用備用路線!避開所有主干道和可能有狗仔蹲守的點!”
黑色的保姆車如同離弦之箭,再次匯入深夜的車流,但這一次,目的地無比明確。
云頂公寓頂層。
電梯無聲地攀升至頂層,厚重的金屬門滑開。走廊里鋪著厚實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腳步聲。慘白的感應燈光冰冷地灑落,映著盡頭那扇厚重的、沒有任何標識的合金安全門,散發(fā)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冰冷氣息。這里是城市喧囂之上的孤島,也是他們隱藏了六年的秘密堡壘。
蘇逸幾乎是踉蹌著撲到門前。他顫抖著手指,在冰冷的密碼面板上飛快地輸入那串爛熟于心的數(shù)字。每一次按鍵,指尖都傳來細微的麻意。他的呼吸急促,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密碼鎖發(fā)出輕微的“滴”聲,驗證通過。緊接著是虹膜掃描——他湊近冰冷的鏡頭,眼中布滿的血絲和殘留的驚恐清晰可見。
“咔噠?!?/p>
一聲輕微的機械解鎖聲,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厚重的合金門向內開啟了一條縫隙。
蘇逸幾乎是撞了進去,楊娜緊隨其后,迅速反手將門關上、反鎖。沉重的門扉隔絕了外面冰冷的光線和可能存在的窺探,將所有的喧囂和風暴暫時擋在了另一個世界。
門內,一片死寂的黑暗。
濃重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包裹了蘇逸。只有玄關處感應地燈亮起微弱的光暈,勉強勾勒出玄關柜模糊的輪廓??諝庵袕浡煜さ?、混合了顧淵常用的那款冷冽雪松須后水和他自己偏愛的木質香薰的味道,此刻卻顯得格外陌生和壓抑。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蘇逸屏住呼吸,指尖冰涼,在黑暗中摸索著墻壁,急切地尋找著客廳主燈的開關。
“啪嗒?!?/p>
刺目的白光瞬間充滿了視野,驅散了濃重的黑暗。
蘇逸被強光刺得下意識瞇起了眼。幾秒鐘后,當他適應了光線,看清客廳景象的剎那,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客廳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人。
顧淵。
他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深藍色實驗服,只是此刻上面沾滿了大片刺目的、已經(jīng)半凝固的暗紅色污跡——那是油漆。他的頭發(fā)凌亂,幾縷發(fā)絲被干涸的紅色黏在一起,狼狽地貼在額角。臉上、脖頸處裸露的皮膚上,也濺染著星星點點的紅痕,如同猙獰的傷疤。鼻梁上那副標志性的無框眼鏡,鏡片一側裂開了蛛網(wǎng)般的紋路。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緊繃。聽到開燈的聲音,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頭。
鏡片后那雙總是深邃、沉靜、仿佛能洞悉宇宙奧秘的眼睛,此刻卻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霧。里面沒有了平日的冷靜和理性,只剩下一種空茫的、仿佛被巨大沖擊震碎后的失焦,以及深不見底的、如同寒潭般的冰冷。
他的目光,穿越冰冷刺目的燈光,直直地、沒有任何溫度地,落在了門口那個同樣狼狽不堪、臉上淚痕未干、眼中盛滿驚惶和擔憂的影帝身上。
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顧淵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沾著一點干涸紅痕的下唇顯得異常蒼白。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磨過生銹的鐵皮,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沉重的分量,砸在蘇逸的心上:
“蘇逸?!?/p>
“這就是你想要的……萬眾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