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石壁滲著終年不化的寒意，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針，扎進(jìn)裸露的皮膚里。我蜷縮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上只蓋著一塊粗糙、散發(fā)著霉味的破布。欄桿外，昏黃的火把每隔很久才會晃動一次，將拉長的、扭曲的影子投在潮濕的地面上，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我是個漂亮的小女孩，他們都這么說。拍賣場的看守?fù)崦翌^發(fā)時，語氣里帶著一種審視貨物的貪婪，說“這樣的臉蛋和身段，才能賣個好價錢”?？蛇@“好價錢”的前提，是我必須活著，必須保持著他們所謂的“鮮活”。
而鮮活的代價，是每天那碗從鐵欄桿外塞進(jìn)來的、渾濁不堪的東西。
那是地精奴隸的**。
看守提著一個生銹的鐵碗過來時，我總會下意識地往后縮。鐵碗里的液體泛著令人作嘔的灰白色，漂浮著細(xì)小的雜質(zhì)，散發(fā)出一股混雜著腥臊和土腥的怪味，像餿掉的牛奶混了爛泥。
“喝?！笨词氐穆曇粝竦乩蔚氖谝粯颖?，不帶任何感情，“快點(diǎn)，別逼我動手。”
我捏著鼻子，閉著眼睛，顫抖著伸出手，接過那碗滾燙（他們刻意保持著這種溫度，說這樣“更有營養(yǎng)”）的液體。指尖觸到碗壁的熱度，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屈辱。
我知道我必須喝下去。
地牢里的其他女孩，有的因為反抗絕食，很快就變得面黃肌瘦，失去了光澤。然后，她們就會被拖出去，再也回不來。老一點(diǎn)的女孩偷偷告訴我，那些被拖走的，都被丟給了地牢深處的地精群。地精們需要“母體”，那些失去價值的女孩，會成為它們無休止繁殖的工具，直到被榨干最后一絲生命，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隨意丟棄在某個角落。
我不想變成那樣。
即使這東西難喝到讓我每次咽下去都會干嘔，即使胃里像被塞進(jìn)了一團(tuán)腐爛的棉絮，翻江倒海，我也必須喝。我要活著，哪怕是以這樣屈辱的方式。我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強(qiáng)迫自己一口接一口地灌下去，任由那股惡心的味道在口腔里彌漫，順著喉嚨滑進(jìn)胃里。
喝完之后，我會抱著膝蓋，在冰冷的石床上縮成一團(tuán)，很久很久都緩不過來?；鸢训墓庠俅位蝿訒r，我會看著欄桿外那片模糊的黑暗，想象著外面的世界。
……
我是圣女。
云端之上的宮殿，潔白的長袍，信徒們虔誠的跪拜，香火繚繞中，我俯瞰著蕓蕓眾生。我的指尖觸碰過最純凈的圣水，我的腳下踩著最柔軟的天鵝絨，我的耳邊充斥著最贊美的頌歌。
我是圣潔的，是不可侵犯的，是高高在上的。
今日，我俯瞰的是一處骯臟的地下拍賣場。通過水晶球的映照，我看到了那個地牢，看到了那個蜷縮在石床上的小女孩。
她真小啊，像一朵還沒來得及綻放就被風(fēng)雨摧殘的花苞。她手里捧著一個鐵碗，正艱難地吞咽著什么。那液體的顏色和氣味，即使隔著水晶球，也讓我皺起了眉頭，感到一陣生理性的不適。
“這些污穢之地，竟有如此慘事?！蔽疑砼缘氖膛吐暩袊@，語氣里帶著憐憫。
我微微頷首，心中確實(shí)有波動。憐憫是有的，畢竟那只是個孩子。但更多的，是一種疏離的審視，如同看著一幅描繪苦難的畫作，能感知其悲苦，卻無法體會其疼痛。她的世界，與我的云端宮殿，隔著遙不可及的距離。我是潔凈的光，她是污穢的影，本就不該有交集。
水晶球里的畫面，小女孩喝完了那碗東西，正抱著膝蓋發(fā)抖，小小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像只受驚的幼獸。
……
畫面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
不是水晶球的晃動，而是整個世界的顛倒！
天旋地轉(zhuǎn)，云端宮殿、潔白長袍、圣潔的香氣……一切都像被打碎的玻璃，瞬間消散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石壁觸感，是鼻尖揮之不去的霉味和腥臊味，是胃里那熟悉的、翻江倒海的惡心感。
我下意識地抱緊了膝蓋。
低頭，我看到的是一雙瘦弱、布滿細(xì)小傷痕的手。身上蓋著的，是那塊粗糙的破布。
欄桿外，火把的光晃了晃，照亮了我對面墻壁上，那個用指甲劃出的、歪歪扭扭的小人。
我……變成了她？
那個在地牢里受苦的小女孩？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鐵欄桿外的黑暗。那里空無一人，只有冰冷的石壁和搖曳的火光。
可我清晰地記得，幾秒鐘前，我還在云端之上，用一種悲憫而疏離的目光，看著“自己”。
胃里的惡心感越來越強(qiáng)烈，混合著一種巨大的恐慌和荒誕感，讓我?guī)缀跻鲁鰜?。我不是圣女嗎？我不是高高在上嗎？怎么會……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喝?！?/p>
冰冷的聲音從欄桿外傳來，一只粗糙的手伸了進(jìn)來，將一個生銹的鐵碗，重重地放在了我面前的地面上。
碗里，是那灰白色的、散發(fā)著腥臊味的液體。
這一次，沒有了旁觀者的憐憫，沒有了疏離的審視。
只有身臨其境的、令人窒息的絕望和恐懼。
我看著那碗東西，胃里一陣抽搐，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我必須喝下去。
這個認(rèn)知，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穿了我曾經(jīng)身為圣女的所有驕傲和潔凈。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到了滾燙的碗壁。
這一次，我知道，那里面裝著的，是我活下去的唯一途徑，也是將我拖入這無邊地獄的、冰冷的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