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焦土與灰燼 **風(fēng)，像禿鷲的爪子，一年四季都在黑脊荒原上刮。
刮過嶙峋的怪石，刮過稀疏、枯黃、硬得能扎破靴底的荊棘草，最后，
帶著滿身的粗糲和寒意，一頭撞進(jìn)那片巨大的、沉默的傷疤里——玫瑰谷。
艾洛斯裹緊了身上那件磨得油光發(fā)亮、幾乎辨不出原本是墨綠色的厚呢斗篷，
可風(fēng)還是能從領(lǐng)口、袖口，甚至布料經(jīng)緯的每一個縫隙鉆進(jìn)來，直往骨頭縫里鉆。十年了，
這風(fēng)里的寒意，似乎就沒散過。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谷里，腳下是焦黑、板結(jié)的硬土，
踩上去咔嚓作響，像踩碎了一地枯骨?？諝饫锔≈粚蛹?xì)密的灰，
那是被風(fēng)揚(yáng)起來的、永遠(yuǎn)也掃不干凈的玫瑰灰燼，吸進(jìn)鼻子里，
帶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燒糊了的甜膩味兒，嗆得人喉嚨發(fā)緊。這片谷，十年前可不是這樣。
那時候，風(fēng)是帶著香氣的，暖融融的，吹得人骨頭都酥。各色的玫瑰，紅的像火，白的像雪，
藍(lán)的像最深的夜空，
還有那些艾洛斯自己培育出來的稀罕品種——會在月光下哼唱搖籃曲的銀瓣玫瑰，
在寒冬臘月里也能燒得人心頭發(fā)燙的緋焰薔薇……層層疊疊，從谷口一直鋪到天邊，
像給大地織了條最華麗的毯子。他是玫瑰谷的艾洛斯，王國的玫瑰匠，
連王后都指名要他的花裝點(diǎn)宴會。那時候，他的名字就是活招牌，
走到哪兒都帶著一股子玫瑰的驕傲。可現(xiàn)在？艾洛斯停下腳步，
靴子碾碎了一塊半埋在焦土里的、已經(jīng)看不出形狀的陶片。他環(huán)顧四周，只有無邊無際的黑。
焦黑的樹干像扭曲的手臂伸向鉛灰色的天空，偶爾能看到半截?zé)锰炕幕h笆樁，
或者半埋在土里、銹蝕變形得認(rèn)不出原樣的鐵鍬、花剪。死寂。絕對的死寂。
別說鳥叫蟲鳴了，連風(fēng)刮過這片死地，聲音都顯得格外空洞、干澀，像是在哭，又像是嘲笑。
他走到谷中央。這里原本是他的家，他的花棚，他儲存花種和工具的小倉庫?，F(xiàn)在，
只剩下一圈勉強(qiáng)能看出輪廓的低矮地基，還有一堆坍塌的、被煙熏火燎得漆黑的石頭和朽木。
他靠著其中一塊還算平整的大石頭坐下，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銹的鉸鏈。疲憊，像濕透的棉被，
一層層裹上來，沉甸甸地壓在心口。但他知道，睡眠？那玩意兒早就把他拋棄了。
自從那個夜晚之后，真正的睡眠就成了最奢侈的幻夢。那個夜晚。
情人賽琳娜左眼下那顆小小的、俏皮的淚痣，在搖曳的燭光下像顆小星星。
她溫?zé)岬暮粑鬟^他的耳廓，帶著玫瑰露酒的甜香。“就一會兒，艾洛斯，
”她的聲音像裹了蜜，“今晚的星星特別亮，像在為我們眨眼呢?！?遠(yuǎn)處，王城的方向，
似乎有煙火升空的聲音？他沒在意，滿心滿眼都是賽琳娜期待的眼神。他吻了吻她的額頭，
離開了溫暖的花棚，走向谷外約會的小丘。剛走到半路，
一種詭異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寂靜突然降臨。所有的蟲鳴都停了。緊接著，
是身后傳來的、沉悶的、如同大地裂開的轟鳴！他猛地回頭——只見玫瑰谷的上空，
不是節(jié)日的煙火，而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翻滾蠕動的**黑霧**，
像一只巨大的、不祥的墨魚噴吐的汁液，瞬間吞噬了星空！火光，不是溫暖喜慶的，
而是妖異的紫紅色，在黑霧的縫隙里猛地炸開，瞬間映亮了半邊天！漫天飛濺的不是禮花，
而是燃燒著的、他心愛的玫瑰花瓣，像一場絕望的火雨！“不——！
” 艾洛斯記得自己當(dāng)時像瘋了一樣往回沖，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熱浪撲面而來，
帶著皮肉焦糊的可怕氣味。他看見賽琳娜跌跌撞撞地從谷口方向跑來，
臉上全是煙灰和驚恐的淚水，朝他尖叫著什么，
聲音卻被淹沒在更大的爆炸聲和火焰的咆哮里……他最后看到的，
是賽琳娜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拽倒在地，而他自己，則被一股狂暴的氣浪狠狠掀飛，
撞在巖石上，徹底失去了知覺。等他醒來，世界已經(jīng)變成了眼前的模樣。焦黑，死寂。
賽琳娜不知所蹤，后來聽說她受了重傷，被家人帶走，幾年后嫁給了別人。而他的玫瑰谷，
他畢生的心血和驕傲，連同里面無數(shù)珍稀的、甚至尚未命名的玫瑰品種，一夜之間，
化為烏有。只有他貼身帶著的、準(zhǔn)備送給賽琳娜的那一小包“月影星塵”玫瑰的種子，
在貼身口袋里奇跡般地幸存了一粒。就是現(xiàn)在他手里緊握的這粒。艾洛斯松開緊攥的拳頭，
掌心已經(jīng)被指甲掐出了幾個深紅的月牙印。
他小心翼翼地從貼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個小小的、扁平的錫盒。盒蓋有些銹蝕，
打開時發(fā)出“嘎吱”一聲輕響。盒底的絨布襯墊上，靜靜躺著一粒種子。
它比普通的玫瑰種子稍大一些，深褐色，表面布滿了極其細(xì)微的、仿佛天然形成的銀色紋路，
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隱隱流動著一種微弱的光澤。這是“月影星塵”，
他培育出的最接近完美的作品，花瓣會在月光下折射出點(diǎn)點(diǎn)星光。如今，它是唯一的遺物，
是壓在他心口十年、讓他喘不過氣的巨石，
也是他茍延殘喘下去的唯一、渺茫得近乎可笑的希望。十年。整整十年，他像個活著的幽靈，
背著這粒種子，在這片焦土上游蕩。最初的幾個月，他像瘋了一樣徒手在滾燙的灰燼里挖掘，
指甲剝落，手指燙得全是水泡，希望能找到哪怕一株幸存的根莖。沒有。什么都沒有。
只有灰燼，無窮無盡的灰燼。希望破滅后，他開始了漫長的流浪和徒勞的追尋。
他記得沼澤深處那個散發(fā)著腐殖質(zhì)惡臭的小屋。那個干癟得像核桃皮的女巫，
眼睛渾濁得像泥潭，遞給他一瓶冒著詭異綠泡的藥劑?！昂认氯?，孩子，它能讓你忘記痛苦，
像初生的嬰兒一樣安睡?！?那味道像腐爛的沼澤氣體混合了鐵銹。喝下去后，
他確實“睡”了，卻墜入了更深的噩夢——無數(shù)焦黑的玫瑰藤蔓纏繞著他，
死去的花朵在他耳邊尖嘯，質(zhì)問他的背叛。醒來時，渾身冷汗，頭痛欲裂，痛苦非但沒減輕，
反而烙得更深。還有那個藏在喧囂城市地下、滿是嗆人煙霧和叮當(dāng)作響的煉金術(shù)士工坊。
那個眼神狂熱、袍子上沾滿不明污漬的老頭，
用燒紅的鉗子夾起一塊傳說中蘊(yùn)含龍之力的暗紅色晶石?！褒堁?！喚醒生命本源的力量！
” 他慫恿艾洛斯親吻它。冰冷的觸感瞬間刺痛了嘴唇，
一股強(qiáng)大而古老、卻充滿拒絕意味的冰冷意志順著接觸點(diǎn)涌入身體，凍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晶石毫無變化，種子依舊死寂。煉金術(shù)士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嗤笑一聲：“有些傷口，
活著就是藥治不了的，朋友。接受現(xiàn)實吧，或者，去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省得礙眼。
”他甚至深入過傳說中巨龍盤踞的、終年飄雪的嚎哭山脈。歷盡艱險，
在懸崖絕壁的縫隙里找到了另一小塊龍血晶石。結(jié)果呢？和之前一樣。冰冷的拒絕。
絕望像嚎哭山脈的積雪，一層層覆蓋下來，幾乎將他徹底掩埋。十年。失眠像跗骨之蛆。
閉上眼，就是賽琳娜驚恐的臉，是漫天火雨般的花瓣，是煉金術(shù)士那譏誚的嘴角。
身體疲憊到了極點(diǎn)，腦子卻像被架在文火上反復(fù)煎烤，一刻不得安寧。
他常常整夜整夜地坐在廢墟旁，看著星星一點(diǎn)點(diǎn)移動，直到天邊泛起死魚肚般的灰白。
自責(zé)的毒蛇盤踞在心頭，
花棚……如果聽到異響就立刻回頭……如果……如果……” 每一個“如果”都像一把鈍刀，
反復(fù)切割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天，徹底黑透了。不是普通的黑，
是那種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濃得如同墨汁潑灑下來的黑。荒原的夜風(fēng)更加凜冽，
帶著一種能把靈魂都凍結(jié)的寒意。艾洛斯縮了縮脖子，把臉更深地埋進(jìn)斗篷的領(lǐng)口。今晚，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似乎格外沉重，像一塊巨大的黑布兜頭罩下，捂得他喘不過氣。
疲憊和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志。
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無邊的黑暗和寂靜壓垮了，骨頭縫里都透出寒氣。
就這樣吧……也許煉金術(shù)士說得對……找個角落，躺下，讓這無休止的風(fēng)把自己吹成灰燼，
和這片焦土融為一體……就在這個念頭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幾乎要將他拖入永恒的冰冷時，
遠(yuǎn)處的荒原上，毫無征兆地，開始彌漫起濃霧。那不是常見的、貼著地面的薄霧。
這霧起得又濃又快，像煮沸的牛奶翻滾著涌出，瞬間就吞噬了起伏的沙丘和嶙峋的石柱。
艾洛斯下意識地瞇起眼。就在那翻滾的、灰白色的濃霧深處，
一點(diǎn)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青色光芒，如同鬼魅般，突兀地亮了起來。那光！
艾洛斯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他從未在荒原上見過這樣的光。
不是旅人篝火的暖黃，也不是磷火的幽綠。它青得純粹，冷得神秘，像凝固的極光，
又像深海巨獸的眼睛。在無邊無際的、死寂的黑暗和濃霧中，這唯一的一點(diǎn)青芒，
散發(fā)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致命的誘惑力。恐懼像冰冷的蛇，瞬間纏上了艾洛斯的脊背。
是什么？陷阱？荒原傳說中迷惑旅人的精怪？
還是……他腦中閃過煉金術(shù)士工坊里那些閃爍的、代表未知能量的冷光。但比恐懼更強(qiáng)烈的，
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被壓抑了十年的東西——**好奇**。
一種對未知的、打破這絕望死局的可能性的一絲微弱渴望。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站起來，
雙腿因為久坐而麻木刺痛。風(fēng)更大了，卷著冰冷的沙粒抽打在他臉上，發(fā)出細(xì)碎的沙沙聲，
像是在警告他別靠近。但那點(diǎn)青燈，像黑暗海洋中的唯一燈塔，牢牢地牽引著他。
他深一腳淺一腳，像個醉漢，又像個夢游者，朝著霧中那點(diǎn)光的方向走去。腳下的觸感變了，
不再是焦谷那硬得硌腳的板結(jié)土，而是松軟的、帶著點(diǎn)涼意的沙地，每一步都微微下陷。
奇怪，他在這荒原邊緣徘徊了十年，怎么不記得有這樣一片沙地？越靠近，霧氣越濃，
仿佛有生命般纏繞著他，帶著一種潮濕的、微咸的氣息，像是……海風(fēng)？
那點(diǎn)青燈在霧氣中忽明忽暗，時而清晰如豆，時而又被濃霧完全遮蔽，
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光暈輪廓。他側(cè)耳傾聽，除了風(fēng)聲和自己的心跳，
、仿佛老舊木頭在承受巨大壓力時發(fā)出的呻吟聲——“吱呀……嘎吱……” 聲音若有若無，
卻讓他頭皮微微發(fā)麻。終于，他穿過了最濃的一段霧墻。眼前的景象讓他猛地剎住了腳步，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就在幾步開外，靜靜地矗立著一棟低矮的木屋。
它歪斜著，像是被荒原的風(fēng)吹了幾百年，隨時都會散架。
木料呈現(xiàn)出一種被歲月和鹽分反復(fù)侵蝕后的慘白色，布滿了深刻的裂紋和蟲蛀的小孔。
一扇同樣慘白的、看起來脆弱不堪的木門虛掩著。門的上方，
歪歪扭扭地掛著一塊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木招牌，上面的字跡模糊得幾乎無法辨認(rèn)，
只能勉強(qiáng)拼湊出 “F…orget…me…n…” 幾個字母的殘軀，
活像被潮汐舔舐了千萬年的貝殼碎片，徒勞地訴說著一個殘缺的名字。而那盞青燈，
就掛在門廊下一個銹跡斑斑的鐵鉤上。它沒有燈罩，只是一團(tuán)懸浮的、穩(wěn)定的青色光焰，
靜靜地燃燒著，散發(fā)出清冷、幽寂的光。這光芒照亮了門前一小片沙地，
也映亮了木屋那飽經(jīng)滄桑的慘白門板。
整棟房子透出一種極其詭異的氣息——一種深深的、被時間遺忘的蒼老，
卻又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撫慰靈魂的寧靜和……邀請。艾洛斯僵在原地，
血液似乎都凍住了。這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地方？
那個在絕望旅人醉話里偶爾提及的、只在深夜?jié)忪F中出現(xiàn)的“遺忘之所”？
曾含糊地嘟囔過：“……黑脊荒原……霧里有燈……喝了就能忘……” 他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醉話。
女巫那張核桃皮似的臉也浮現(xiàn)在腦海，
她渾濁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靈魂：“你終將走向遺忘，孩子，
或者……走向比遺忘更深的深淵。那是你的宿命?！边z忘？深淵？他看著手中緊握的錫盒，
冰冷的金屬棱角硌著他的掌心。那?！霸掠靶菈m”的種子隔著盒子，仿佛也在微微發(fā)燙。
十年的痛苦、自責(zé)、無休止的失眠、無數(shù)次的失敗……像潮水般涌來，幾乎將他淹沒。門內(nèi)，
是未知的解脫，還是更可怕的陷阱？門外，是繼續(xù)這行尸走肉般風(fēng)，卷起沙粒，
抽打著他的褲腳。那盞青燈的光，幽幽地映在他布滿血絲、深陷的眼窩里。他感覺不到冷，
也感覺不到痛，
只有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虛和……一絲被那青光點(diǎn)燃的、微弱的、近乎自毀的沖動。
總不會比現(xiàn)在更糟了吧？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深吸一口氣，
那潮濕微咸的霧氣嗆得他咳嗽了一聲。他不再猶豫，或者說，是絕望推著他邁出了那一步。
他抬起如同灌了鉛般沉重的手臂，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用盡全身力氣，
推向了那扇慘白的、仿佛一碰就會碎裂的木門。
“吱呀——嘎——”一聲悠長、刺耳、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摩擦聲響起，
在死寂的荒原和濃霧中顯得格外驚悚。
味瞬間涌出——陳年木頭在潮濕中腐朽的霉味、某種濃烈而陌生的異域香料味、淡淡的酒氣，
還有一種……一種奇特的、類似舊羊皮紙卷或干涸了很久很久的眼淚的微咸微澀的氣息。門，
開了。門內(nèi)是更加濃重的陰影和那青燈無法完全驅(qū)散的昏暗。艾洛斯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他最后看了一眼門外翻滾的濃霧和荒原無盡的黑暗，然后，像投入深淵的石頭，
一步踏了進(jìn)去。那扇慘白的木門，在他身后無聲地、緩緩地合攏，
隔絕了荒原上呼嘯的風(fēng)聲和濃得化不開的霧。好的，我們緊接第一章結(jié)尾，
艾洛斯踏入遺忘酒館。第二章將聚焦于他與守夜人的初次交鋒，
那份充滿誘惑又令人心悸的交易，以及他最終的拒絕。
**第二章：遺忘的邀約**那扇木門在身后合攏的瞬間，
荒原上呼嘯的風(fēng)聲、沙礫抽打門板的噼啪聲、甚至濃霧本身那潮濕微咸的氣息，
都被徹底隔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粘稠的寂靜**。聲音并非完全消失。
艾洛斯能聽到自己粗重得嚇人的呼吸聲，心臟在肋骨后面咚咚狂跳，
像一頭發(fā)瘋的兔子在撞籠子。還有，
一種極其細(xì)微的、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氣泡在深水中破裂的“?！！甭?，
若有若無地彌漫在空氣里。但這反而襯得整個空間更加死寂，一種沉重得能壓彎脊梁的寂靜。
光線昏暗，全靠門廊那盞青燈透過門縫和高處幾扇蒙塵小窗滲入的幽光勉強(qiáng)照明。
空氣是涼的，帶著一股復(fù)雜到鼻子發(fā)懵的味道：陳年橡木桶滲出的酒香混著木頭腐朽的霉味，
濃烈得有些刺鼻的異域香料（像是肉桂、丁香，又混了點(diǎn)完全陌生的辛辣），
還有一種……類似舊羊皮卷在潮濕地下室放了十年、混合著干涸淚痕的微咸微澀氣息。
這味道并不難聞，反而有種奇異的、令人昏昏欲睡的陳舊感，
像鉆進(jìn)了一座塵封千年的圖書館，只是這圖書館里還釀著酒。艾洛斯瞇著眼，努力適應(yīng)光線。
酒館內(nèi)部比他想象中要大，也更……古怪。桌椅擺放得歪歪扭扭，毫無章法，
像是被一場颶風(fēng)刮進(jìn)來又隨手扔下的。材質(zhì)也稀奇古怪：有普通橡木的，
有像是某種巨大獸骨打磨成的慘白高腳凳，甚至還有幾把像是用整塊黑曜石鑿出來的，
表面光滑得能映出扭曲的人影。這些桌椅大部分都空著，落滿了厚厚的灰塵，
只有靠近吧臺的角落里，似乎蜷縮著一兩個模糊的、裹在深色斗篷里的人影，一動不動，
像雕像，又像睡著了。地面是坑洼不平的石板，縫隙里積著深色的污漬，
踩上去感覺粘乎乎的。墻壁是裸露的原木，顏色深得像凝固的血，
上面布滿了扭曲的裂紋和意義不明的劃痕，
有些地方還掛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一串風(fēng)干的、不知名野獸的利齒，
一個銹跡斑斑、指針停在某個永恒時刻的掛鐘，
甚至還有一面邊緣碎裂、鏡面模糊得只能映出扭曲輪廓的銀鏡?？諝饫锔又?xì)微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