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渠畔初遇暴雨連下了三日，村西頭的老槐樹被雷劈斷了半根枝椏，
渠水漲得快要漫過青石板岸。我抱著作業(yè)本蹲在屋檐下，看渾濁的黃水里漂過草帽、木盆，
還有誰家走失的蘆花雞在水面撲騰?！爱?dāng)心腳下。”清冽的男聲突然在耳畔響起時，
我正踮腳去夠漂到岸邊的鐵皮文具盒。濕滑的青苔讓鞋底猛地打滑，整個人往前栽的瞬間，
手腕被一只微涼的手攥住。水花濺在靛藍(lán)粗布褲上，暈開深色的印記。
我仰頭看見個穿月白長衫的青年，墨發(fā)用根玉簪束著，眉眼比渠水還清亮。
他另一只手正提著那只蘆花雞，雞頭歪在他小臂上，竟溫順得不像平時那副張牙舞爪的模樣。
“你是……”“路過的行腳人。” 他松開手時，指尖擦過我腕間的紅繩，
那是外婆用端午的五彩線編的，“這水太急，姑娘家莫要靠近?！蔽彝笸肆藘刹?，
才發(fā)現(xiàn)他赤腳站在水里，褲腳卻沒沾半點(diǎn)泥污。渠水明明漫到他小腿，
水波流過他腳踝時竟自動分向兩邊，像有層看不見的屏障?！澳J(rèn)識這文具盒？
” 鐵皮殼上印著的黑貓警長已經(jīng)掉了漆，是去年爹從鎮(zhèn)上捎來的。他低頭看了眼，
嘴角彎出淺痕：“方才見它卡在石縫里，順手撈了。”雨忽然小了，陽光從云縫里漏下來，
在他肩頭織出層金紗。我注意到他長衫下擺繡著暗紋，細(xì)看竟是游動的銀魚，
抬手想指給弟弟看時，青年已提著蘆花雞轉(zhuǎn)身走向渠中央。水花在他身后畫出漣漪，
等弟弟揉著睡眼從屋里跑出來，水面只剩那只文具盒靜靜躺在岸邊，月白身影早已沒了蹤跡。
夜里躺在床上，總能聽見渠水拍打岸堤的聲音里，混著若有似無的笛聲。
母親說那是水鬼在勾人，我卻數(shù)著窗欞上的雨痕，想起青年攥住我手腕時，
袖口飄來的淡淡荷葉香。第二章 柳下秘語旱季的渠底結(jié)著層薄冰，
我搬著板凳坐在老柳樹下背課文。弟弟用樹枝在冰面上畫畫，突然喊著有魚在下面動。
冰面確實(shí)在微微震顫，像有尾大魚正貼著冰層游動。我剛要呵斥他別瞎說，
就見冰面裂開道細(xì)紋，涌出的溫水里浮著片巴掌大的荷葉，托著顆圓潤的紅果。
“這是……”“赤水珠，治凍瘡的?！笔煜さ穆曇糇屛沂掷锏摹杜]》掉在地上。
青年不知何時站在柳樹后，月白長衫換成了同色短打，腰間系著條綴著貝殼的腰帶。
他彎腰拾起書卷時，我看見他耳后有片銀鱗似的光斑。“您還沒走？”“等水退些。
” 他把紅果放在我凍得發(fā)紅的手心里，“這渠里的老龍脾氣躁，每年汛期都要鬧些動靜。
”弟弟舉著樹枝戳冰面，冰層竟順著他的力道裂開規(guī)整的紋路，露出下面清可見底的活水。
幾條半尺長的鯽魚繞著他的樹枝轉(zhuǎn)，鱗片閃著珍珠似的光?！八鼈儾慌氯?。
” 弟弟驚奇地回頭，青年正對著水面抬手，指尖掠過之處，冰層又悄無聲息地合上了。
暮色漫上來時，他教我用柳枝編了只水鳥。指尖相觸的瞬間，
我發(fā)現(xiàn)他指甲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編到鳥喙時，他忽然說：“你腕間的紅繩，
該換根新的了?！蹦歉宀世K確實(shí)磨得快斷了，夜里我把它解下來放在窗臺上，
清晨竟見上面纏著圈瑩白的絲線，像是用晨露紡成的，系在腕上時，
凍裂的皮膚傳來酥麻的癢意。母親翻曬冬衣時發(fā)現(xiàn)少了件藍(lán)布褂子，
念叨著許是被風(fēng)吹到渠里了。我望著渠岸那叢新冒的蘆葦，想起昨夜青年臨走時，
長衫后擺沾著的蘆花。第三章 水映驚鴻立夏那日要在渠邊擺供品，祈求全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
我蹲在青石板上洗銅碗，看見水里映出個陌生的倒影 —— 月白長衫的青年正站在我身后，
手里捧著串飽滿的菱角?！斑@是……”“南渠剛熟的菱角?！?他把菱角放在竹籃里，
水面隨著他的動作泛起細(xì)碎的銀光，“你們供奉的鯉魚，是想求老龍息怒？”我點(diǎn)點(diǎn)頭，
娘說去年汛期沖垮了三家的豬圈，今年特意殺了最肥的鯉魚。他忽然輕笑出聲，
指尖在水面一點(diǎn)，那尾綁著紅綢的鯉魚竟從木盆里跳出來，擺著尾巴游進(jìn)渠里?！澳?！
” 我慌忙去撈，指尖卻穿過魚身，原來竟是層水影?！罢娴脑谀莾??！?他指向渠中央，
陽光下果然有尾金鱗鯉魚擺著紅綢，繞著水藻轉(zhuǎn)圈。供桌旁的二嬸突然尖叫，說鯉魚活了。
我回頭時，青年已隱在柳樹后，只有片菱角葉緩緩飄到我腳邊，上面沾著顆晶瑩的水珠，
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夜里幫娘捶衣裳，木槌剛碰到石板，水面就自動浮起層泡沫，
把臟污裹成小球漂走。我望著水里自己的影子，忽然發(fā)現(xiàn)辮梢多了片銀藍(lán)色的魚鱗，
輕輕一碰就化作水汽。窗外傳來拍水聲，趴在窗臺上看時，月光下的渠面像鋪了層碎銀。
青年正坐在水中央的石墩上，手里拿著支竹笛，笛聲順著水流淌進(jìn)院子，
讓墻角那株快枯死的月季，竟冒出了嫩紅的花苞。
第四章 暗流涌動麥?zhǔn)諘r節(jié)的渠水帶著股麥香，我挎著竹籃去渠邊汰麥種，
看見青年蹲在老槐樹下，正用草葉逗弄只水鳥。“今年的收成會好嗎？
” 我把麥種倒進(jìn)木篩，水面立刻浮起層飽滿的顆粒。他抬頭時，額間竟有片淡青色的印記，
像片縮小的荷葉：“北坡的麥子要遭蟲災(zāi)?！蔽倚睦镆痪o，爹的三畝地恰在北坡。
他忽然摘下片槐樹葉，在掌心揉出綠汁滴進(jìn)渠里，原本清澈的水面浮出密密麻麻的小黑點(diǎn)，
細(xì)看竟是蜷著的麥蚜蟲。“用艾草煮水澆地。” 他指尖劃過水面，那些蚜蟲虛影瞬間消散，
“端午前要做完。”二伯趕著牛車從對岸經(jīng)過，吆喝著問我在跟誰說話。我回頭的功夫，
青年已化作道白影滑進(jìn)渠里，水面只留下圈漣漪，蕩到木篩邊時，
篩子里的癟粒竟全漂到了水面。回家跟爹說要煮艾草水，他罵我瞎聽信閑話。
直到三天后北坡真的起了蟲災(zāi)，鄰村的麥子啃得只剩秸稈，爹才慌忙帶著全家去割艾草。
煮水時我偷偷留了碗，倒進(jìn)渠里。月光下看見水面浮起朵白蓮花，花瓣層層展開，
里面躺著枚瑩白的玉簪，簪頭雕著條騰云的龍。第五章 月下笛聲伏天的夜晚熱得像蒸籠，
我搬著竹床到渠邊納涼。弟弟纏著要聽故事，正講到《白蛇傳》里水淹金山寺，
忽然聽見渠里傳來笛聲。那調(diào)子比平日里清越，像有無數(shù)水珠在玉盤上跳動。
我推醒打盹的弟弟，順著笛聲望去，青年坐在水中央的老石碾上，
月光順著他垂落的發(fā)絲淌下來，在水面積成片銀塘?！笆撬駟幔俊?弟弟揉著眼睛問，
他去年偷聽過村里老人講的傳說。笛聲戛然而止。青年轉(zhuǎn)頭望過來，
墨色瞳孔里映著兩輪月亮：“小孩子家，別亂說話?！彼忠粨]，
渠面上突然綻放出點(diǎn)點(diǎn)藍(lán)光，像撒了把星星。細(xì)看竟是成群的螢火蟲，沿著渠岸飛成條光帶，
照亮了岸邊的蘆葦叢?！斑@些是……”“守渠的精怪?！?他指尖輕點(diǎn)，
只螢火蟲落在我發(fā)間，“它們怕人，只在夜里出來。”笛聲又起時，蘆葦叢里傳來簌簌響動，
幾只水鳥振翅飛起，翅膀上沾著藍(lán)光。我忽然發(fā)現(xiàn)青年的長衫在月光下泛著鱗光，
像有無數(shù)銀魚在衣料里游動。母親尋來時，光帶突然熄滅，渠面只剩輪月影。
她嗔怪我?guī)У艿馨疽梗瑓s沒發(fā)現(xiàn)我發(fā)間那只螢火蟲，正化作星點(diǎn)落在竹床的涼席上。
第六章 蓮池秘事立秋那日要采蓮蓬，我跟著嬸娘們撐著木筏進(jìn)渠心的蓮塘。
粉白的荷花間突然飄來白霧，等霧氣散開，原本青澀的蓮蓬竟全變成了紫黑飽滿的模樣。
“這是咋回事？” 二嬸摘下個剝開，蓮子飽滿得泛著油光。木筏突然晃了晃，
我低頭看見水里有團(tuán)銀白影子跟著，抬頭就見青年站在對面的荷葉上，
腳下的荷葉竟沒被壓彎?！敖袢盏纳徸樱苤胃雇?。” 他扔過來個最大的蓮蓬，
水珠順著他的袖口滾落，在水面敲出清脆的聲響。我接住時觸到他指尖的涼意，
想起昨夜娘捂著肚子直哼唧，連忙把蓮蓬塞進(jìn)竹籃。嬸娘們只顧著采蓮，
沒人注意到青年站在荷葉上，更沒看見他身后的蓮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高。
回程時木筏撞到不明物，我探頭去看，水里竟躺著把青銅劍，劍柄纏著水草。剛要伸手去撈，
青年的聲音從水面?zhèn)鱽恚骸皠e動它。”劍身上突然浮出層青光，映出張模糊的人臉。
我嚇得縮回手，青年已踏水過來，指尖在劍身上劃了道符紋，青光瞬間隱去，
劍沉回水底不見了。“那是……”“前朝治水官的佩劍?！?他望著水底，墨發(fā)被風(fēng)掀起，
“困在這兒**百年了?！敝窕@里的蓮子散發(fā)著異香，我偷偷留了顆塞進(jìn)嘴里，
清甜的汁液滑進(jìn)喉嚨，竟嘗出淡淡的酒香。第七章 水患預(yù)警蜻蜓飛得極低的那日，
青年突然出現(xiàn)在曬谷場。他臉色比往常蒼白，長衫上的銀魚紋像是褪去了光澤。
“三日后有大澇。” 他抓住我往谷倉跑的手，掌心竟帶著暖意，
“讓村里人把糧食搬到高地?！睍窆鹊拇笫鍌冃λ饺藨n天，說節(jié)氣已過白露，
哪還會有大汛。青年卻拉著我跑到渠邊，指著水底：“看那些魚。
”原本成群的鯽魚正瘋狂往上游，水面翻起密密麻麻的浪花。他彎腰掬起渠水，
掌心的水竟凝成冰珠，顆顆都透著寒氣?！袄淆堃l(fā)怒了?！?他把冰珠塞進(jìn)我手里，
“這能警示水位?！蔽遗芑丶腋f要搬糧食，被他抄起掃帚追著打。
直到看見冰珠在桌上滾來滾去，越變越大，爹才變了臉色，敲響了村頭的老銅鑼。
遷糧食的那晚，青年站在渠邊吹奏笛曲。笛聲里，渠水竟乖乖退了半尺，
給村民們留出搬東西的時間。我看見他袖口沾著血跡，想遞帕子過去，卻被他搖頭制止。
“這是……”“鎮(zhèn)壓水脈的代價?！?他望著水里翻騰的暗流，額間的荷葉印記變得鮮紅，
“等水退了，我就得走了。”冰珠在我兜里發(fā)燙，像揣著顆跳動的心臟。
第八章 離別贈物洪水退去那日，渠岸的淤泥里躺著無數(shù)貝殼。我踩著濕滑的泥土去找青年，
看見他坐在老柳樹下，正用玉簪在石上刻著什么?！耙吡?？”他抬頭時，
眼里的光比往常黯淡：“渠水歸位，我的差事也完了?！笔峡讨兜匦螆D，
每個彎道處都嵌著顆瑩白的石子。他指著最西頭的標(biāo)記：“這里有眼泉，
天旱時掘開青石就能出水?！蔽疫陆钦f不出話，看見他長衫上的銀魚紋正在變淡。
他忽然解下腰間的貝殼腰帶，系在我手腕上：“這能喚水，遇到難處就對著渠岸搖三下。
”貝殼碰撞的聲音像風(fēng)鈴，陽光照在上面，映出流動的水紋?！斑€能再見嗎？
”他彎腰拾起片柳葉，在我掌心寫下個字。葉脈的涼意滲進(jìn)皮膚時，字突然化作水汽，
只留下清冽的荷葉香?！暗饶恪?后面的話被風(fēng)吹散，我只看見他轉(zhuǎn)身走進(jìn)渠里，
月白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最后化作群銀魚，擺著尾巴游向水深處。腰帶的貝殼突然發(fā)出清響，
我低頭看見每片貝殼里，都映著個小小的月亮。第九章 歲月流轉(zhuǎn)五年后的清明，
我已嫁去鄰鎮(zhèn)?；啬锛覓吣箷r特意繞到渠邊，老柳樹粗了圈，石碾子上長滿青苔。
蹲在岸邊淘米時，手腕的貝殼腰帶突然發(fā)燙。水面泛起漣漪，浮出個熟悉的竹笛，
笛身上刻著的蓮花還像當(dāng)年那樣鮮活?！笆悄銌?？”水紋里映出模糊的白影，卻聽不見聲音。
我想起他當(dāng)年在我掌心寫的字，試著用指尖在水面劃了劃，漣漪突然變成旋轉(zhuǎn)的水渦，
里面浮出顆紅果 —— 正是當(dāng)年那枚赤水珠?！氨逼碌柠溩迂S收了。
” 我把紅果握在手里，對著水面輕聲說，“你說的泉眼，去年大旱時真的救了全村。
”水渦里漂出片菱角葉，上面沾著顆蓮子。我認(rèn)出那是當(dāng)年蓮塘里的品種，剝開時，
里面的蓮心竟拼成個 “等” 字。貝殼腰帶突然叮當(dāng)作響，對岸傳來孩童的笑鬧聲。
幾個穿著新衣的孩子正在渠邊放風(fēng)箏，其中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手腕上系著根紅繩，
紅繩末端綴著片銀鱗似的飾物。第十章 水畔重逢又是十年過去，我?guī)е鴥鹤踊卮寮雷妗?/p>
渠水比往年清冽，岸邊新修了石板路，唯有那棵老柳樹還守在原地。兒子蹲在石碾旁玩水，
突然指著水底喊：“娘，有魚在發(fā)光！”群銀魚正圍著他的小手游動，鱗片閃著柔和的光。
我低頭看手腕，貝殼腰帶雖已磨損，卻依舊瑩潤。輕輕搖了三下，水面突然升起朵白蓮花，
花蕊里坐著個穿月白長衫的青年，墨發(fā)間的玉簪還像初見時那樣光亮?！澳銇砹?。
”他的聲音比記憶里低沉些，眉眼卻分毫未改。兒子好奇地伸手去碰蓮花，
花瓣竟化作水珠落在他掌心，凝成顆小小的赤水珠?！斑@是……”“送給他的見面禮。
” 青年望著我，眼里的光比渠水更溫柔，“當(dāng)年說的話，總算能親口說完了。
”風(fēng)拂過柳梢，笛聲從水深處傳來。我忽然明白掌心那沒寫完的字是什么，
望著水面倒映的兩張笑臉，手腕的貝殼腰帶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像在應(yīng)和三十年前那個暴雨初歇的午后。第十一章 灶間風(fēng)波晨光漫過渠岸時，
我正對著灶臺發(fā)愁。鍋里的米粥溢得滿灶臺都是，水神蹲在灶門前，手里捏著根柴火，
望著跳動的火苗發(fā)怔?！叭碎g的火，竟這般暴躁?！?他指尖懸在火苗上方半寸，
原本竄得老高的火焰突然縮成簇藍(lán)苗，“不像水里的燈，溫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