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事件過去一周后,我在暗室里沖洗新拍的照片。當影像在顯影液中漸漸浮現(xiàn)時,我的手指不自覺地調(diào)整著顯影時間——這個動作如此熟練,卻不是我學(xué)過的技巧。照片上,晨霧中的城市天際線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層次感,仿佛同時展現(xiàn)了現(xiàn)實和另一個重疊的維度。
"這張構(gòu)圖..."我喃喃自語,"太完美了。"
太完美了——因為這不完全是我的作品。自從程錦心的靈體消散后,她的部分攝影天賦和記憶像顯影液中的影像一樣,逐漸在我的意識中清晰起來?,F(xiàn)在我一拿起相機,手指會自動調(diào)整到最佳參數(shù),眼睛能預(yù)判光線變化,甚至能"感覺"到某個瞬間值得捕捉。
《都市晨靄》——我在照片背面寫下標題,然后愣住了。我的字跡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像程錦心的了?
暗房外,手機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是蘇雨晴。
"看新聞了嗎?"她的聲音緊繃,"周默和李夢死了。"
我手一抖,照片滑入定影液。"什么時候?"
"昨晚。在拘留所,等待審訊的時候。"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警方說是突發(fā)性心臟衰竭,兩人同時死亡。但我通過關(guān)系拿到了尸檢照片..."
我聽到她深吸一口氣。
"他們胸口有符文,陳默。和你曾經(jīng)有過的一模一樣,只是...更完整。"
我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胸口。那個由"攝影師之眼"演變而來的符文這幾天一直在發(fā)熱,像是某種警示。"你認為是誰干的?程錦心已經(jīng)超度了。"
"這正是問題所在。"蘇雨晴壓低聲音,"我查了資料,那種完整符文是一種古老的'影咒',能將人的靈魂困在影像中。有人不想讓他們開口,而且..."她頓了頓,"這個人可能也在盯著你。"
掛斷電話后,我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慢慢解開襯衫紐扣。胸口的符文在昏暗燈光下泛著淡淡的青灰色,形狀像一只半閉的眼睛,瞳孔部分是一臺老式相機的輪廓。當我用手指觸碰時,一陣細微的電流感順著脊椎竄上后頸。
鏡中的我突然眨了眨眼——我確定自己沒有動。我湊近鏡子,呼吸在玻璃上蒙了一層白霧。當霧氣散去時,鏡中影像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不屬于我的微笑。
"程錦心?"我輕聲問。
沒有回應(yīng)。但當我轉(zhuǎn)身時,余光瞥見鏡中的"我"仍然站在原地,穿著那件熟悉的紅裙子。
我的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藝術(shù)前沿》雜志的編輯。
"陳默,你那組城市照片太棒了!"他興奮的聲音與剛才的詭異氛圍形成鮮明對比,"主編想給你做個專題,下個月在畫廊展出。對了,你是怎么捕捉到那些特殊光影效果的?有些畫面簡直像是..."
"像是能看到靈魂?"我脫口而出,然后立刻后悔了。
電話那頭短暫沉默。"呃...我是想說像是能看穿城市的本質(zhì)。不過你的說法更有意思。"他干笑兩聲,"周五下午來雜志社聊聊?"
我含糊地答應(yīng)下來,掛斷電話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手正無意識地在空氣中比劃著取景框。這個動作如此自然,仿佛我已經(jīng)這樣做了一輩子。
窗外的夕陽將整個房間染成血色。我鬼使神差地拿起相機,對準西沉的太陽。當我的眼睛貼近取景器時,世界突然變了——天空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細絲般的透明軌跡,像是某種巨大生物飄蕩的觸須;遠處建筑物表面爬滿了蛛網(wǎng)狀的裂紋,從中滲出暗紅色的光;街上的行人身后拖著模糊的殘影,有些人的影子里還依附著其他形狀...
我猛地移開相機,景象立刻恢復(fù)正常。但當我再次通過取景器觀察時,那個詭異的世界又出現(xiàn)了。我的胸口符文開始發(fā)熱,仿佛在回應(yīng)這種視覺。
"這就是你現(xiàn)在看到的世界嗎,程錦心?"我低聲問。
沒有人回答。但當我查看剛才無意中拍下的照片時,發(fā)現(xiàn)夕陽照片的角落里,一個模糊的紅裙身影正仰頭望著那些天空中的"觸須"。
第二天,我在咖啡館見到了蘇雨晴。她看起來比上次憔悴許多,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色。
"你看起來像一周沒睡。"我遞給她一杯黑咖啡。
"差不多。"她揉了揉太陽穴,從包里取出一個文件夾,"我查了周默和李夢的死亡細節(jié)。兩人死亡時間相差不到一分鐘,監(jiān)控顯示他們突然開始尖叫,抓撓自己的胸口,然后倒地不起。尸檢發(fā)現(xiàn)心臟組織出現(xiàn)了類似燒焦的痕跡。"
她推給我一張照片。雖然打了馬賽克,但仍能看出周默胸口有一個完整的符文標記,比我身上的更加復(fù)雜,中心部分呈現(xiàn)出焦黑色。
"這是'影咒'的完全形態(tài)。"蘇雨晴壓低聲音,"能將靈魂直接抽離肉體,封入影像中。在古代,這是一種極其惡毒的詛咒。"
我后背一陣發(fā)涼:"誰會這么做?而且為什么現(xiàn)在才動手?"
蘇雨晴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我懷疑和'靈光會'有關(guān)。"
見我一臉茫然,她解釋道:"一個研究靈異藝術(shù)的秘密組織,追溯歷史可能有幾百年了。林教授生前曾經(jīng)接觸過他們,后來突然中斷了所有聯(lián)系。"她從手機上調(diào)出一張照片,"看這個。"
照片上是一幅古老的油畫,畫中一位貴族手持造型奇特的相機,正在為一位面色慘白的女士拍照。貴族胸口別著一枚徽章——正是我身上符文的簡化版。
"靈光會相信,某些特殊的人能夠通過攝影捕捉靈魂本質(zhì)。"蘇雨晴說,"他們一直在尋找'真正的攝影師'。"
我下意識捂住胸口:"你認為他們現(xiàn)在在找我?"
"不只是找。"蘇雨晴嚴肅地看著我,"他們可能一直在觀察你。程錦心事件太過完美地展現(xiàn)了你的'天賦'——能夠看見并拍攝靈體。"
我突然想起鏡中的異象和照片里的紅裙身影:"程錦心...她真的完全離開了嗎?"
蘇雨晴沒有立即回答。她拿出一個小鏡子,示意我看向鏡中的自己:"你看到的是誰?"
鏡中的我看起來正常,但當我凝視超過三秒,細微的變化開始出現(xiàn)——眼角略微上挑,嘴角的弧度變得柔和,眼神中多了一種我從未有過的憂郁和銳利。就像我和程錦心的面孔正在緩慢重疊。
"靈魂融合是不可逆的。"蘇雨晴輕聲說,"程錦心給了你她的部分能力和記憶,作為交換,她也永遠成為了你的一部分。"
這個認知讓我既恐懼又莫名安心。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曾經(jīng)屬于陳默的手,現(xiàn)在卻能拍出程錦心風(fēng)格的照片。我究竟是誰?
"靈光會會怎么看待這種情況?"我問。
蘇雨晴的表情變得更加凝重:"他們會認為你是完美的'容器'。既有自己的意識,又承載了另一個攝影師的靈魂。"她頓了頓,"根據(jù)林教授的筆記,靈光會有一個終極目標——拍攝'神之面相'。為此他們需要能夠同時存在于陰陽兩界的攝影師。"
咖啡館的玻璃突然輕微震動,我們的咖啡表面泛起細密的波紋。蘇雨晴猛地轉(zhuǎn)頭看向窗外,臉色大變:"他們找到我們了!"
街對面,一個穿灰色風(fēng)衣的高個子男人正望向我們的方向。盡管隔著一段距離,我仍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如有實質(zhì),像冰冷的金屬貼在后頸。當我的目光與他相遇時,胸口符文突然灼痛起來。
"別看他的眼睛!"蘇雨晴一把拉下窗簾,"那是靈光會的'觀察者'。他們能通過視線建立精神連接。"
"現(xiàn)在怎么辦?"
"分開走。"她迅速收拾東西,"我有地方可以躲。你也是,別回家,別去常去的地方。如果必須聯(lián)絡(luò),用這個。"她遞給我一部老式按鍵手機,"加密線路。"
我們分頭離開咖啡館。我拐進一條小巷,突然有種強烈的被注視感。我本能地舉起相機,轉(zhuǎn)身盲拍了一張。查看照片時,我的血液幾乎凝固——畫面上明明空無一人,但地面上卻有一道明顯的人形陰影,正伸出手臂指向我的方向。
我拔腿就跑,穿過幾條錯綜復(fù)雜的小巷后,攔了輛出租車。
"去哪兒?"司機問。
我猶豫了一下,脫口而出一個地址——城南的老藝術(shù)區(qū)。直到說出這個地點,我才意識到這是程錦心記憶中的地方,她生前常去的一個廢棄暗房。
出租車駛離時,我透過后窗看到那個灰風(fēng)衣男人站在街角,手中拿著什么發(fā)光的物體對準了我的方向。
老藝術(shù)區(qū)比記憶中更加破敗。憑著程錦心的記憶指引,我找到一棟爬滿藤蔓的紅磚建筑。三樓的暗房門鎖早已銹蝕,輕輕一推就開了。
灰塵在斜射的陽光中飛舞。這間暗房保存得出奇完好,墻上還釘著程錦心當年拍攝的樣片。我撫摸著這些泛黃的照片,突然意識到自己能夠準確回憶起每一張的拍攝時間、地點甚至當時的氣溫和光線條件——這些當然不是我的記憶。
工作臺下有個隱藏的抽屜,我熟練地按特定順序敲擊木板,抽屜應(yīng)聲而開。里面是一本皮面筆記本和幾卷特殊底片。筆記本扉頁上寫著程錦心的名字,以及一行小字:"所見非實,所攝非虛。"
我正要翻看,胸口符文突然劇烈灼痛。暗房的門無聲關(guān)閉,溫度驟降。墻上的安全燈自動亮起,投下詭異的紅光。我轉(zhuǎn)身看向房間中央的放大機,發(fā)現(xiàn)上面不知何時多了一張相紙,正緩緩顯影。
畫面逐漸清晰——是剛才那個灰風(fēng)衣男人,他站在一棟建筑前,手中捧著一個古老的相機。照片底部有一行小字:"第七日,暗月之時,誠邀閣下參加'真相顯影'展覽。靈光會敬邀。"
照片背景中的建筑我認識,是城郊有名的"鬼宅",一座廢棄的維多利亞風(fēng)格別墅,傳聞常有靈異現(xiàn)象。
就在我研究照片時,筆記本自動翻到某一頁。那是程錦心的筆跡,記錄著她生前最后一次調(diào)查:
"靈光會并非表面那么崇高。他們所謂的'神之面相'實則是收集99個攝影師靈魂的邪惡儀式。林教授警告我不要接近他們,但已經(jīng)太遲了——他們知道我看見了什么。如果我遭遇不測,請找到'影之心',那是唯一能對抗他們的..."
文字在這里中斷,后面幾頁被粗暴地撕掉了。
我口袋里的老式手機突然震動,是蘇雨晴發(fā)來的加密信息:"情況有變。靈光會比你我想象的更危險。他們不僅想要你的能力,還想要程錦心留在你體內(nèi)的那部分靈魂。不要參加任何展覽,不要..."
信息在這里戛然而止。
我看向手中那張邀請照片,發(fā)現(xiàn)畫面有了微妙變化——灰風(fēng)衣男人身邊多了兩個模糊的身影,輪廓酷似周默和李夢。更恐怖的是,照片角落的紅裙身影現(xiàn)在更加清晰,程錦心的臉正轉(zhuǎn)向鏡頭,嘴巴張開像是在警告什么。
暗房里響起輕微的"咔嗒"聲,我循聲望去,只見工作臺上憑空出現(xiàn)了一臺古老的相機——和照片中灰衣男人手持的一模一樣。相機鏡頭自動轉(zhuǎn)向我,發(fā)出機械運轉(zhuǎn)的聲音。
我該逃跑還是深入虎穴?程錦心的記憶在我腦中翻涌,她似乎知道關(guān)于"影之心"的線索。而蘇雨晴的警告言猶在耳...
當我猶豫時,相機自動吐出一張照片,上面是我站在一個圓形大廳中央,周圍環(huán)繞著無數(shù)面鏡子,每面鏡子里都是不同版本的"我"——有些完全是陳默,有些則越來越像程錦心。照片底部寫著:"真相只有一個。你會成為誰?"
胸口的符文灼熱得像烙鐵。我知道,無論選擇哪條路,我都正在成為某個宏大游戲中的關(guān)鍵棋子。
而第一步,就是決定是否接受那個"暗月之時"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