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橋煙柳，黃塵漫卷。突厥使團的駝馬隊伍帶著塞外的粗獷風(fēng)塵，浩浩蕩蕩穿過長安春明門。為首者執(zhí)失思力，身著斑斕虎皮大氅，面容粗獷，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巍峨的長安城郭，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桀驁。他身后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上，厚重的簾幕低垂，隱隱傳出異域的香料氣息。
鴻臚寺客館早已灑掃一新。然而，當執(zhí)失思力踏入為他準備的上院廂房時，眉頭卻緊緊皺起。房內(nèi)陳設(shè)華美，熏香撲鼻，但案幾上用以待客的，卻是一套尋常的白瓷茶具，而非象征最高禮遇的、產(chǎn)自邢窯的“類銀類雪”極品白瓷。更讓他心頭火起的是，負責(zé)接待的鴻臚寺丞態(tài)度雖恭敬，言談間卻總帶著一絲世家子弟特有的疏離與審視。
“這便是天朝上邦的待客之道？”執(zhí)失思力操著生硬的漢話，聲音洪亮，帶著明顯的不滿，“我奉左賢王之命，攜重禮而來，意在與大唐永結(jié)盟好。貴國卻以如此粗陋之物相待，莫非輕視我突厥勇士？”
鴻臚寺丞心中叫苦。按規(guī)制，接待突厥親王使節(jié)，確該用邢窯極品。但就在今晨，庫吏來報，僅存的三套極品邢窯茶具，竟有兩套在清點時不慎“損毀”！剩下一套，已被魏王府以“招待貴賓”為由提前調(diào)走。他只得硬著頭皮解釋：“將軍息怒！實是庫中極品暫缺，下官已緊急從……”
“不必了！”執(zhí)失思力大手一揮，眼中戾氣閃過。他敏銳地嗅到了其中的刻意怠慢。這絕非疏忽，而是下馬威！他想起入城時聽到的流言——關(guān)于魏王與博陵崔氏那位小娘子。看來，有人想借突厥的手，或者更想借怠慢突厥挑起事端，來達成某種目的。
就在鴻臚寺丞冷汗涔涔之際，一個清朗溫和的聲音響起：“將軍遠道而來，風(fēng)塵仆仆，何必為些許器物動氣？”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身著青色儒衫的年輕男子步入庭院，正是蘇晏。他身后跟著兩名仆役，抬著一只碩大的樟木箱。
“在下瑯琊書肆蘇晏，久仰執(zhí)失思力將軍威名。”蘇晏拱手行禮，姿態(tài)從容，“聞聽將軍雅好茶道，恰巧敝號新得一套前朝秘色瓷茶具，雖非邢窯，卻也瑩潤如玉，別有風(fēng)致。特獻與將軍，權(quán)作洗塵之禮，望將軍莫嫌微薄?！闭f著，仆役打開箱蓋，露出一套青翠欲滴、如冰似玉的秘色瓷茶具，在秋陽下流轉(zhuǎn)著神秘的光華。
秘色瓷！這是比邢窯極品更為稀有珍貴的貢瓷！執(zhí)失思力眼中閃過一絲驚艷，怒氣稍霽。他深深看了蘇晏一眼：“蘇掌柜？好，這份情，本將記下了?！彼疽馐窒率障?，卻話鋒一轉(zhuǎn)，帶著試探，“蘇掌柜消息靈通，可知長安近日有何趣事？比如，哪位貴人要大婚了？”
蘇晏心中冷笑，面上卻笑得誠懇：“趣事倒有。聽聞今歲驪山秋狩，陛下有意令魏王殿下主持，廣邀世家子弟與……貴女?！彼桃庠凇百F女”二字上稍作停頓，“想必到時定有一番龍爭虎斗，盛況空前。將軍若有興致，或可一觀?！?/p>
執(zhí)失思力哈哈大笑：“好！好一個龍爭虎斗！本將定要看看，這長安的‘獵場’，究竟藏著怎樣的‘奇珍’！”他話中有話，目光如刀。蘇晏的“禮物”和“消息”，暫時穩(wěn)住了這頭暴躁的草原狼，卻也點明了“獵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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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蘇晏離開鴻臚寺客館時，一個不起眼的賣花老嫗與他擦肩而過，低如蚊蚋的聲音傳入耳中：“云統(tǒng)領(lǐng)查‘影鱗’，遇阻。線索斷于……廢太子舊宅‘翠微居’?！?/p>
翠微居？蘇晏心頭一凜。那是李承乾被廢前最喜愛的別院！云韶追查“影鱗”遇阻，線索竟指向那里？這意味著什么？廢太子與“影鱗”有關(guān)？還是有人故意栽贓？
他不動聲色，轉(zhuǎn)入西市喧囂的人流。在一個販賣西域香料的胡商攤前，他停下腳步，指尖看似隨意地拂過幾塊標注著奇怪符號的木牌——那是粟特胡商慣用的價格暗碼。攤主，一個深目高鼻的粟特老者，眼皮微抬，用生硬的漢語道：“客人識得這些‘天書’？”
蘇晏微微一笑，指尖在其中三塊木牌上快速敲擊了幾下，組合成一個特殊的粟特密碼詞組：“風(fēng)暴將至，舊巢可安？”這密碼的含義是：突厥使團意圖不軌，目標可能是廢太子舊宅相關(guān)的人或物，速查其周邊！
老者渾濁的眼中精光一閃，微微頷首：“天書難解，但風(fēng)暴前的鳥雀，總愛尋舊枝?！边@是回應(yīng)：明白，會派人盯緊翠微居。
就在蘇晏與粟特老者的密碼交流完成之際，一隊氣勢煊赫的車駕在眾多護衛(wèi)的簇擁下，緩緩駛過西市大街。車簾被一只保養(yǎng)得宜的手掀開一角，露出魏王李泰俊朗卻帶著一絲陰鷙的側(cè)臉。他的目光，似乎無意地掃過蘇晏所在的香料攤，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隨即放下車簾。
車駕遠去，留下肅殺的氣氛。蘇晏站在熙攘的街頭，感覺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正從四面八方收緊。鴻臚寺的茶具風(fēng)波、執(zhí)失思力的試探、云韶受阻的線索、魏王意味深長的一瞥……還有那枚指向“灰鵲”的青銅鑰匙。所有線索都糾纏在一起，而風(fēng)暴的中心，似乎正是即將到來的驪山秋狩，以及秋狩上可能被當眾提出的、那樁致命的聯(lián)姻！
他必須趕在秋狩之前，找到破局的關(guān)鍵。而突破口，或許就在那座廢棄的“翠微居”，在那段被血與火掩埋的“灰鵲”往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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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1] **秘色瓷**：唐代越窯燒制的頂級青瓷，專供皇室使用，釉色青翠瑩潤，如冰似玉，工藝復(fù)雜，極其珍貴。法門寺地宮曾有出土。
[2] **粟特胡商/密碼**：粟特人（中亞古族，以經(jīng)商聞名）在絲綢之路上廣泛使用一套復(fù)雜的符號系統(tǒng)作為商業(yè)密碼和情報傳遞手段，在敦煌、吐魯番文書中均有發(fā)現(xiàn)。
[3] **翠微居**：本文設(shè)定的廢太子李承乾在長安城郊的別院名稱。歷史上李承乾被廢黜后幽禁，其具體居所未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