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張氏那如同夜梟泣血般的干嚎,像根生銹的鋸條,蠻橫地撕扯著四合院暮色四合下那點可憐的寧靜。
她肥碩的身軀堵在月亮門洞下,活像一尊移動的肉山堡壘,三角眼如同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釘在陸家灶房那冒著裊裊炊煙的煙囪上,仿佛那裊裊升騰的不是煙氣,而是她賈家被偷走的金山銀山。
“老賈啊!你睜開眼瞅瞅啊,有人家關(guān)起門來吃香的喝辣的,那糊糊熬得能立住筷子!香味兒都飄到閻王殿啦!咱們孤兒寡母喝涼水都塞牙縫啊!東旭啊!我的兒??!你那個好師傅…嗚嗚嗚…” 她干打雷不下雨,嚎得抑揚頓挫,唾沫星子在冷空氣里劃出亮晶晶的拋物線。
縮在她身后的賈東旭,臉臊得通紅,恨不得把腦袋塞進棉襖領(lǐng)子里,嘴里囁嚅著:“媽…別嚎了…回去…回去吧…” 聲音細若蚊蚋,毫無底氣。
易中海背著手,如同定海神針般矗立在賈張氏身后幾步遠。他那張慣常端著的國字臉此刻繃得緊緊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眼神銳利,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不容置疑的威嚴,目光如同探照燈,牢牢鎖定陸家緊閉的屋門。那糊糊的濃郁香氣,像根刺,扎在他精心維持的“公平”幻象上。陸家哪來的余糧?這不合常理!
陸家屋里,溫馨的氣氛瞬間凍結(jié)。
蘇曉“啪”地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力道之大,震得粗瓷碗嗡嗡作響。她那張溫婉的鵝蛋臉此刻如同覆了層寒霜,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股子彪悍的怒火“騰”地就竄上了腦門!她猛地站起身,幾步?jīng)_到門口,“嘩啦”一聲拉開了屋門!
寒風裹挾著賈張氏的嚎喪聲撲面而來!
“嚎!嚎!嚎你娘的喪!” 蘇曉叉著腰站在門檻上,聲音又脆又亮,帶著潑辣的穿透力,瞬間就把賈張氏的干嚎壓了下去,“賈張氏,你個老虔婆!屬夜貓子的?見不得別人家煙囪冒點熱乎氣兒?你家喝涼水塞牙縫?那是你嘴大,喝風都嫌漏!盯著我們家這點棒子面糊糊,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要不要臉!”
她連珠炮似的開火,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賈張氏那張油臉上:“有本事嚎給你那高級工的好師傅聽去!讓他徒弟給你養(yǎng)老送終,讓他把收徒弟擺席剩下的肉包子端給你,堵上你那沒把門的破嘴,跑我們家門口號喪,你算哪根蔥,滾!”
賈張氏被這劈頭蓋臉一頓罵懟得噎住了,三角眼一翻,剛想撒潑打滾祭出亡靈召喚術(shù)2.0版本,蘇曉根本不給她機會,火力全開:
“還孤兒寡母?我呸!你兒子拜了那么大的師傅,易師傅手指頭縫里漏點都夠你們娘倆吃香喝辣了,怎么?擺酒席的時候大魚大肉吃撐了,現(xiàn)在想起來裝可憐了,當婊子還想立牌坊,天底下便宜都讓你占了,滾遠點,別臟了我家門前的雪!”
這一番夾槍帶棒、字字誅心的怒罵,如同冰雹砸在賈張氏頭上,把她那點裝出來的委屈和算計砸得粉碎!尤其是那句“擺酒席剩下的肉包子”,更是像根燒紅的鐵釬,狠狠捅在了易中海的心窩子上,他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蘇曉這潑婦,竟然敢當眾揭他的短!
院子里其他幾戶人家,窗戶縫開得更大了些。麻木的眼神里多了幾分看戲的興味,甚至隱隱透出對賈張氏的不屑和對易中海吃癟的幸災(zāi)樂禍。是啊,易師傅收徒弟那排場,大家伙兒可都瞧見了,賈家當時那得意勁兒,恨不得鼻孔朝天,現(xiàn)在倒好,轉(zhuǎn)頭就喊餓?糊弄鬼呢!
賈張氏氣得渾身肥肉亂顫,指著蘇曉,嘴唇哆嗦著:“你…你血口噴人!我…”
“我什么我!” 蘇曉寸步不讓,聲音拔得更高,“我家華兒起早貪黑去什剎海冰窟窿里釣魚,差點凍掉半條命!在黑市跟人磨破嘴皮子才換來這點棒子面,那是孩子的血汗,是我陸家的命!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嚎走,做夢!有本事讓你那好大兒也去冰窟窿里蹲著!釣上魚來我蘇曉給你磕頭!”
就在這劍拔弩張、唾沫橫飛之際,一個小小的身影,如同靈活的泥鰍,從蘇曉身后鉆了出來,站到了母親身邊。
是陸文華。
他小臉凍得還有點紅,眼神卻清亮得如同寒潭水洗過,帶著孩童特有的無辜和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他仰著小臉,看向臉色鐵青的易中海,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整個死寂的院子:
“易師傅,” 他小手還下意識地搓著凍得通紅的耳朵,模樣可憐巴巴,“賈嬸兒說我們家吃好的…可我們家就喝點棒子面糊糊…連個咸菜疙瘩都沒有…您中午…中午給東旭哥講手藝的時候,我路過中院聞著您家飄出來的肉味兒可香了,好像是紅燒肉?那油汪汪的…我…我都饞得流口水了…”
轟——!
這話如同平地驚雷!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從賈張氏和蘇曉身上,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了易中海!帶著震驚、探究,還有一絲被愚弄的憤怒!
中午?易中海家飄出紅燒肉香?!
剛才還覺得賈張氏無理取鬧的鄰居們,眼神瞬間變了,易中海,好你個易師傅!表面上一副公正嚴明、照顧孤寡的圣人模樣,背地里關(guān)起門來吃香喝辣!收徒弟擺席大魚大肉,徒弟家老娘餓得干嚎,你這當師傅的在家燉紅燒肉!
易中海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眼前陣陣發(fā)黑,他精心維持了半輩子的“道德金身”,被陸文華這看似天真無邪的一句話,戳了個對穿,他張了張嘴,想解釋那是…那是昨天剩的,還是…還是…可看著周圍那些瞬間變得冰冷、懷疑、甚至帶著鄙夷的目光,所有的辯解都堵在了喉嚨里,變成了難堪的沉默。他臉上那點威嚴徹底崩塌,只剩下狼狽和一絲掩飾不住的慌亂!
陸文華像是沒看到易中海的臉色,又轉(zhuǎn)向氣得快冒煙的賈張氏,小臉上滿是“真誠”的疑惑:“賈嬸兒,您說您餓…那您中午沒去易師傅家吃飯嗎?東旭哥不是在學手藝嗎?易師傅手藝那么好,做的紅燒肉肯定比我們家這清湯寡水的糊糊好吃多了吧?” 他一邊說,還一邊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還在回味那根本不存在的肉香。
“噗嗤…” 不知是誰家的窗戶后面,傳來一聲極力憋住的笑聲。
賈張氏的臉徹底綠了,她看看兒子賈東旭那副恨不得鉆地縫的慫樣,再看看易中海那副吃了死蒼蠅般的表情,又感受到周圍鄰居那如同針扎般的目光,一股邪火夾雜著巨大的委屈和羞憤直沖天靈蓋,她猛地一拍大腿,這次是真的帶了哭腔,卻不是嚎給老賈聽,而是沖著自己兒子:
“東旭!你個沒用的東西!跟你師傅學了半天手藝,連口肉湯都混不上,老娘白養(yǎng)你了,回家,餓死算了!” 她一把揪住還在發(fā)懵的賈東旭的耳朵,像拖死狗一樣,罵罵咧咧地拽回了西廂房,“砰”地一聲重重關(guān)上了門,那力道,震得門框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一場鬧劇,戛然而止。
月亮門下,只剩下易中海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寒風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撲打在他那件半舊的藏青呢子中山裝上。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眼神陰鷙得如同結(jié)了冰的深潭,死死盯著陸家門前那個小小的身影——陸文華。
這個十歲的孩子…剛才那番話,句句天真,字字誅心!時機、分寸、角度,拿捏得妙到毫巔!把他和賈家那點見不得光的心思,連同他易中海這張偽善的畫皮,當眾扒了個干干凈凈!
好!好得很!
易中海胸腔劇烈起伏著,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前所未有的忌憚,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來。他重重地、無聲地哼了一聲,猛地一甩袖子,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了中院,背影僵硬得像塊移動的鐵板。
蘇曉看著易中?;伊锪锏谋秤?,又看看自家兒子,剛才的怒火瞬間化作了得意和暢快,她一把摟過陸文華,在他凍得冰涼的小臉上“吧唧”親了一口,聲音響亮:“好兒子!真給媽長臉!罵得好!”
陸國豪不知何時也站在了門口,他依舊沉默,但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卻重重地、帶著贊許和力量,落在了陸文華瘦小的肩膀上。
周圍的窗戶,悄無聲息地關(guān)上了。但那些關(guān)上的窗戶后面,一雙雙眼睛里,之前對陸家“突然有糧”的疑慮,此刻卻被對易中?!皞紊啤焙唾Z家“貪得無厭”的鄙夷所取代。陸文華那孩子,用冰窟窿釣魚換糧的“事實”,和易中海關(guān)起門吃肉的“真相”,如同一把無形的尺子,在每個人心里重新丈量著是非。
陸文華被母親摟著,感受著父親手掌傳來的厚重暖意,小臉上露出符合年紀的、帶著點羞澀的笑容。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易中海最后那一眼,如同淬了毒的冰錐。
他知道,這梁子,算是徹底結(ji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