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黏稠得像墨。濃重的潮氣混著難以言喻的腥臭直往鼻孔里鉆,帶著鐵銹、腐爛食物和陳血混在一起的惡心氣味。林風的意識在顛簸中沉浮,每一次顛簸都像要把殘存的骨頭震散。
押送他的人動作粗暴,肩膀的傷口不知被什么碰到,劇痛讓他發(fā)出一聲含糊的悶哼。
“閉嘴!賤奴!”一個嘶啞的聲音呵斥道,伴隨而來的是腰側狠狠的一記重踹。林風咬緊牙關,嘴里全是血和泥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是狹窄陰暗的囚車?還是直接被拖在地上走?視覺被剝奪,只有偶爾顛簸時從車板縫隙或裹布破洞里透進來的微光,告訴他外面似乎還是白日。蹄聲沉悶,偶爾夾雜幾聲從未聽過的、嘶啞詭異的鳥叫。
一陣陰冷的風撲面而來,帶著更強的濕氣和水滴的聲響??諝饫锬枪筛嘌鹊臍馕抖溉患又亓耸恫恢梗孟胥@進了某種巨大怪獸的腸胃里。林風感到自己被扔到了冰冷濕滑的地面上。
包裹的破布被粗暴地扯開,光線刺得他閉緊了雙眼。緩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看清。
這是一個巨大的溶洞頂部鑿出的平臺。腳下石面潮濕光滑,長滿墨綠色的苔蘚。無數(shù)粗大的鐘乳石犬牙交錯地從洞頂垂下,滴答著渾濁的水珠。平臺往下望,深不見底,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只有幾條狹窄的石梁像懸索橋一樣,連接著平臺和對岸石壁上鑿出的洞口。石梁下方無底的深淵中,似乎隱約傳來奇怪的窸窣聲,像無數(shù)甲殼在石壁上摩擦。
空氣異常悶熱,混雜著硫磺味和更為濃重的腐爛腥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感。
林風被強按著跪下。站在他面前的是那個毒蝎副使,墨綠的袍子在幽暗的光線下近乎黑色,兜帽下的臉依舊藏在陰影里,只有那雙幽綠的豎瞳亮得滲人,像黑暗中的兩點鬼火。
“歡迎來到…蛇獄?!备笔沟穆曇魩е环N滑膩的毒蛇吐信的調子,聽不出喜怒,“龍域的泥鰍。很快,你就會喜歡上這里的味道。”
林風沒吭聲,目光越過副使,看向他身后稍遠的位置。那個叫司幽月的少女靜靜地站著,她的白裙早已沾滿泥污,此刻緊貼著濕熱的空氣,顯出幾分狼狽,臉上依舊覆著輕紗。她微微垂著眼,沒有看他,像一尊冰冷的玉雕。
副使發(fā)出一聲短促刺耳的笑,像是在嘲弄林風的沉默?!皫ァP絲洞’,好好招待。天亮之前,” 他冰冷的豎瞳轉向林風,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我需要在供狀上看到你承認謀殺牛域主的指印?!?/p>
兩個穿著同樣墨綠短打、臉上涂抹著詭異靛青條紋的獄卒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林風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頭。司幽月似乎動了一下,想要開口,但最終只是嘴唇抿得更緊,什么也沒說。
獄卒架著林風走上其中一條最窄的石梁。腳下濕滑得幾乎站不穩(wěn),深淵里那股窸窣的摩擦聲更清晰了,隱隱還有嘶嘶的氣流聲,帶著腥氣從下方涌上來。石梁盡頭連著一個僅容一人進出的洞口,洞口上鐫刻著一個扭曲盤旋、獠牙猙獰的巨蛇浮雕。洞內一片漆黑,透出更濃烈的腥臭。
進了洞口,溫度更高了,空氣渾濁得令人窒息。通道狹窄曲折,石壁上掛滿黏膩的水珠和某種暗紅色的菌斑。洞頂每隔一段就嵌著一塊拳頭大小、散發(fā)著慘綠色幽光的磷石,勉強照亮路徑。綠光所及之處,能看到無數(shù)細小的、反射著幽光的鱗甲在濕滑的巖壁上快速爬動,又迅速隱入更深的黑暗——是蟲子和蛇蟻。
通道深處隱隱傳來含糊不清的慘哼,還有沉重器物擊打肉體的聲音。
他被拖進一個稍大的洞窟。洞窟中央有一個凹陷的石坑,坑底積著一層污濁的、散發(fā)著惡臭的黑水??优粤⒅鴰讞l布滿褐色污跡的木架和各種形狀古怪、閃著暗沉金屬寒光的刑具??諝饫锍烁癄€的氣息,還多了一股刺鼻的藥味。
林風被摔在濕漉漉的地上。
一個干瘦得如同骷髏、同樣涂抹靛青面紋的老嫗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坑邊,手里端著一個冒著熱氣、散發(fā)出濃烈辛辣和惡臭氣味的陶碗。她的眼睛渾濁發(fā)黃,盯著林風就像在看一塊待處理的生肉。她攪動著碗里黏稠的藥汁,發(fā)出咕嘟的聲響。
“新貨?”老嫗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這身板…熬不住幾下的?!?/p>
“副使要天亮前拿到供狀?!币粋€獄卒冷冷道。
老嫗咧開嘴露出稀疏發(fā)黑的牙齒,那笑陰森森的,比哭還難看?!澳蔷汀挂煌搿_口湯’加加勁兒。”她把冒著熱氣的碗湊近林風。
辛辣惡臭的氣味直沖腦門,林風胃里一陣翻騰。那絕不是給人吃的東西!他奮力掙扎,卻被獄卒死死按住肩膀和胳膊。碗沿被粗暴地撬開他的嘴,滾燙黏稠的液體涌了進來,帶著無法形容的腥苦味道。
劇痛和灼燒感瞬間從喉嚨蔓延到胃里!林風控制不住地猛烈咳嗽,嗆得撕心裂肺,但更多的藥汁被強行灌了下去。意識開始混亂,視野邊緣泛起詭異的藍綠色光暈,耳邊的聲音扭曲變形,身體內部像被無數(shù)燒紅的針扎著。
“醒了就開始?!崩蠇灥穆曇粼谠幃惖幕厥幹袀鱽?。沉重的腳步靠近。
當那帶著倒刺的皮鞭第一下落在他僅著單衣的后背上時,劇烈的痛楚像爆炸一樣炸開了。那碗詭異的“湯藥”似乎把痛感放大了無數(shù)倍。鞭子撕裂布料,深深嵌入皮肉,帶走血肉。
“說!”
“……唔!”林風猛地抽搐了一下,咬緊的牙關滲出血絲。
“誰指使你偷龍鱗!買毒藥!刺殺牛域主稷山!”另一個獄卒厲聲質問。
又是一鞭!抽在同一個位置。
林風痛得眼前發(fā)黑,汗水混合著嗆出的藥汁流下?;靵y的意識里閃過洞外廣場上霍雷袖口一閃而過的蛇牙配飾……掠過匕首護手上那幾縷刺眼的猴域金絲……
“我沒…沒有!”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還敢嘴硬!”獄卒獰笑著,抓起旁邊一條沾滿黑褐色污漬、手指粗細、布滿金屬倒刺的短棒。“看來灌的湯還不夠勁!”
他拿著那根倒刺棍,毫不留情地狠狠按壓在林風肩膀那道尚未愈合的箭傷上!同時用力一擰!
“呃啊啊——!”
鉆心的劇痛讓林風眼前徹底一黑!冰冷的金屬倒刺生生扎進血肉模糊的傷口深處,攪動著撕裂神經!藥效放大的痛苦浪潮般將他淹沒。鮮血瞬間從肩膀處涌出,浸透了大片破衣。
“說!誰指使你的!不然挖掉你這雙不老實的手!”獄卒的吼叫在耳邊轟鳴。
劇痛和藥物讓林風意識模糊,但最后一點清醒死死抓住關鍵——這分明是要把行刺的罪死死扣在他一個人頭上!替真正的幕后黑手頂鍋!他們根本不在乎真相,只要他的“認罪”!
就在意識快要被痛苦吞噬的瞬間,一股極其細微、似曾相識的冷香,若有若無地飄進被血腥和惡臭填滿的鼻腔。清冷的,像月下山谷中沾著夜露的蘭草……
洞窟門口的陰影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
是司幽月。
她依舊站在那片污濁的綠光邊緣,光線在她素白的裙衫和輕紗上投下模糊的光暈。她靜靜地看著石坑旁的情景,沒有動作,沒有說話。面紗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那雙眼睛,隔著面紗的朦朧和洞窟里的昏暗,似乎正看著林風。
在那混亂的劇痛和腥臭中,那縷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冷香,像一根冰冷又脆弱的線,暫時拽住了林風即將沉淪的意識。
按住他的獄卒也察覺到了門口的動靜,動作停頓了一下。拿著倒刺棍的獄卒疑惑地回頭看向門口的方向。
“小姐?”老嫗干澀嘶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解和詢問。
司幽月沉默著??諝夥路鹉塘耍皇O碌未鸬乃暫统林氐暮粑?。幾息之后,她像是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不再看洞窟里慘烈的景象,垂下了目光,右手抬起,輕輕做了個極其細微的動作。
像是在……整理自己沾了污跡的袖口?但這個動作的位置,恰好指向洞窟內壁角落一個非常幽暗、堆放著雜物的凹陷處。
她收回手,轉身,白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通道入口的黑暗中。
那縷冷香也消散了。
按住林風的獄卒松了口氣,手上力道恢復,語氣又變得兇戾:“裝神弄鬼!繼續(xù)!把他手指給我掰開!上夾板!”
林風的意識在劇痛中斷續(xù)地閃過念頭。角落?雜物?司幽月的動作是隨意?還是……那個凹陷里……有什么?在蛇獄這種地方,她又能怎么做?那個眼神……是悲憫?還是……
獄卒們不再理會剛才的小插曲,專注于讓“泥鰍”開口?!肮穷^倒是硬!給他嘗嘗‘化骨水’!”老嫗獰笑著,又端起另一個小陶罐,里面晃蕩著泛著詭異藍綠色粘稠液體。死亡和更深的痛苦陰影重新籠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