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水流裹著林溪往下沉。他本能地抓住那條不知是誰丟下來的濕布，身體撞上一片濕滑的石壁。冰冷刺骨的潭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囚衣，凍得他牙齒打顫。更要命的是肩上的傷泡進(jìn)水里，像無數(shù)燒紅的針在往里扎。
他死死攥緊布條，借力穩(wěn)住身體。水比想象中深，勉強踩到坑坑洼洼的底。嘩啦一聲，一個人影緊跟著砸進(jìn)水潭，激起更大的水花。
微弱的光線來自水洞頂壁嵌著的零星幾點慘綠色磷石。那光不足以照亮整個洞窟，只在水面投下幾縷晃動的、病態(tài)的幽影。林溪瞇起眼，水珠順著睫毛往下滴落。借著那點慘綠的反光，他看清了跳下來的人。
是司幽月。
她的白裙吸飽了水，緊緊貼在身上，顯出過于瘦削的身體輪廓，長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頰邊和脖頸上。面紗似乎掉了，露出一張過分蒼白的臉，沒什么血色，雙唇緊抿著，薄得像兩片鋒利的刀鋒。那雙之前在廣場上曾流露出復(fù)雜情緒的眼睛，此刻在幽綠的光線下，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冰潭。她扶著濕滑的石壁站起身，水沒到胸口，比林溪矮了一截，正警惕地環(huán)視著這個封閉的水洞。
林溪的心臟在冰冷的潭水里沉得更深。是她扔的布條？為什么？副使的心腹，蛇獄主子的女兒……為什么要冒險拉他一把？
“你……”林溪嗓子干裂，聲音嘶啞得厲害。
司幽月猛地轉(zhuǎn)過頭看他。那眼神冰冷，像淬過寒毒的針，把他后面的話釘死在喉嚨里。她的視線在他臉上停了一瞬，隨即落在他脖頸側(cè)那道被毒蛇咬過的暗紫腫脹的傷痕上，眉頭極輕微地蹙了一下。
“想活命，”她的聲音在水洞里響起，帶著濕氣浸潤的冷冽，像碎冰撞擊，“就跟著我?！彼辉倏此?，開始摸索著向水洞深處走去，水流在她身前分開細(xì)碎的波紋。
沒有解釋，沒有同情，只有冰冷的命令。
別無選擇。林溪壓下滿腹驚疑和戒備，抬腿跟上。腳下是不規(guī)則的碎石和滑膩的苔蘚，每一步都要小心。水冰冷刺骨，血腥味和傷口泡水后的刺痛感不斷襲來。他咬牙忍著，目光緊鎖著前面那個纖細(xì)卻異常穩(wěn)重的背影。
水洞不大，像一條被遺棄的地下河流通道。四壁是凹凸不平、布滿水滴的巖石，腳下只有深淺不一的淤泥。光線太暗，司幽月似乎在憑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本能尋找方向。她偶爾停下，指尖拂過石壁，似乎在辨認(rèn)那些水流沖刷和苔蘚生長的痕跡。
林溪注意到她指間掠過一塊與別處不同的凹陷。那里石壁的顏色稍淺，形狀……像是什么巨大的東西撞擊或脫落留下的印痕。
嘩啦！
更深處的水聲突然變得急促。林溪看到前方水勢下泄，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口。司幽月毫不猶豫地探身過去。林溪跟過去，水驟然變深變急，寒意直沖骨髓。他憋住氣，學(xué)著司幽月的樣子，扒住漩渦邊緣濕滑的石角往下探身。
下面是一條更深、更狹窄的水下甬道。水流在這里形成一股吸力，推著他們往前漂。司幽月像一尾靈活的白魚，很快就被水流沖遠(yuǎn)了一點。
林溪身體太冷，肩膀的傷撕裂般地疼，只能咬牙緊跟。黑暗的甬道像巨獸的咽喉，吞噬著一切。只有彼此濺起的水聲，在這死寂的地心深處回蕩。
漂了一小段，前方似乎又變得開闊一些。司幽月破水而出，扒住一塊稍高的石臺邊緣。林溪也奮力劃了幾下，掙扎著爬上去。
這里似乎靠近蛇獄更深處。水聲之外，隱約能聽到遠(yuǎn)處傳來更多細(xì)密的、金屬摩擦般的嘶嘶聲，還有沉重而富有節(jié)律的呼吸聲，不知是什么龐然大物發(fā)出的。
“這是…哪里？”林溪喘著粗氣，手指凍得發(fā)麻。他看到司幽月背對著他，雙手抱著自己的胳膊，身體也在微微發(fā)抖。她的白裙?jié)裢噶?，后腰的位置因為緊貼，隱約透出一點暗色的印子，不是血跡，更像是某種布料下的硬物輪廓，很小。
司幽月沒有立刻回答。她沉默著，像在積蓄力量，又像在猶豫什么。過了片刻，她才慢慢轉(zhuǎn)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幽深的眼睛看著林溪，又像是透過他看著更深的黑暗。
“蛇獄底層，”她的聲音輕而冷，“豢養(yǎng)‘巡淵蟒’的暗流外圍。我們只有半個時辰?！彼D了一下，補充道：“副使很快會派人封鎖每一個出口?！?/p>
巡淵蟒？林溪想到上面深淵里的窸窣聲和沉重的呼吸，心頭一凜。這地方比他想象的更危險。
“為什么？”林溪的聲音繃緊了，“為什么救我？”他終于問了出來。
司幽月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卻沒有避開他的視線?！芭Ｓ蛑黟⑸剑彼回５亻_口，嗓音干澀，“死在…不該死的地方。”
林溪愣住了。這是什么意思？
“那把匕首，”司幽月的聲音更低，幾乎混在水聲里，“你仔細(xì)看過嗎？”
林溪皺眉回憶。廣場上刺目的血色，龍首刀柄，還有護(hù)手上那幾縷無比刺眼的猴域金絲……
“匕首柄刻著‘潛蛟’小字，是龍域禁衛(wèi)營三隊的專用標(biāo)記?！彼居脑抡Z速很快，“但金絲…猴域今年的‘金猴絨’，只供給了一個買家。”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那個在礦洞里誣陷他的年輕貴族——霍雷！云海衛(wèi)！云海衛(wèi)…云海衛(wèi)和禁衛(wèi)營什么關(guān)系？霍雷袖口的蛇牙…毒蝎副使…猴域熔毀證物…
一根看不見的線似乎將這幾個點連接起來，指向一個比蛇獄深淵更黑暗的漩渦中心。刺殺牛域主，嫁禍給他這個奴隸，再扣到龍域頭上？甚至蛇域本身也可能被人當(dāng)?shù)妒沽耍?/p>
“但你不該知道這些細(xì)節(jié)！”林溪猛地盯住司幽月，“你是蛇獄的小姐，司幽氏。他們是你父親的手下?！?/p>
“司幽氏…”司幽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極其細(xì)微、難以察覺的譏誚和…疲憊。她抬起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后腰的位置，那個被硬物頂出的印痕似乎讓她感到不適。她沒有回答林溪的問題，反而又拋出了一個似乎毫不相關(guān)的問題：“知道…‘幽瞳’嗎？”
林溪搖頭。這陌生的詞帶著一種黏膩的陰寒感。
“‘幽瞳’…是我父親的力量本源?！彼居脑戮従徴f，目光垂下，落在水波蕩漾的暗流上?！吧哂蛑?，司幽骸。它能窺見人心晦暗，感知世間殺意…本應(yīng)如此?！?/p>
她停了停，聲音更輕：“但現(xiàn)在…它很亂。像蒙上了污穢的油?！?/p>
轟隆隆——！
就在這時，剛才那種沉悶的震動感再次穿透厚重的巖層，隱隱傳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重！腳下冰冷的水潭驟然泛起更劇烈的漣漪！頭頂?shù)氖瘔K簌簌震動，不斷有小塊的碎石和水滴砸落下來。
“地脈…在亂動?！彼居脑旅偷靥ь^看向震動的來源，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清晰的凝重。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種對某件事惡化的確認(rèn)?！皼]時間了?！?/p>
她一把抓住還站在水里的林溪的手腕——冰冷刺骨，卻意外地穩(wěn)定有力。
“跟我來！”她不再解釋，拽著林溪就跳入旁邊一條更湍急的分支暗流中。冰冷的水流瞬間將他們沖向下一個未知的黑暗深處。林溪腦中還盤旋著那個問題：司幽骸的力量…變污穢了？這和刺殺、和嫁禍、和他這個龍奴的逃亡，又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