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一時無言。
只有風吹過水面的聲音。
半晌,趙奕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打破了這尷尬的沉默。
“對了?!?/p>
“上次小子斗膽,贈了小姐一篇《洛神賦》?!?/p>
“不知……小姐可曾看過?”
聽到“洛神賦”三個字,楚嫣然那張冰雪般的俏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極不自然的紅暈。
她怎么可能沒看。
那篇辭藻華美,意境高遠到駭人的賦文,她已經(jīng)反反復復看了不下百遍。
每看一次,心中的震驚與荒誕就多一分。
那個酒囊飯袋,那個寫出“黃狗身上白”的草包,怎么可能寫出這種東西?
她甚至一度懷疑,這是他從哪里抄來的。
可翻遍了古籍,也找不到半點相似的篇章。
此刻被趙奕當面問起,她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戳穿了心事。
她猛地別過頭去,不敢看趙奕的眼睛,聲音里帶著幾分惱羞成怒的清冷。
“不知所云?!?/p>
“你一個登徒子,倒還真有幾分歪才?!?/p>
這話一出口,就等于承認自己看過了。
趙奕心中大定。
有戲!
他厚著臉皮,往前湊了一步,那張俊朗的臉上,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歪才也是才啊?!?/p>
“能入得了嫣然小姐的法眼,是小子天大的榮幸。”
“你!”
楚嫣然被他這無賴的樣子氣得不輕,胸口微微起伏。
這個男人,跟以前那個只會躲在人后,眼神猥瑣的混蛋,真的不一樣了。
趙奕見她真的動了氣,立刻見好就收。
他后退一步,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神情變得前所未有的鄭重。
他對著楚嫣然,深深地彎下了腰,行了一個九十度的大禮。
“嫣然小姐?!?/p>
“以前的事,是‘他’混賬,是‘他’畜生不如?!?/p>
“我替他,向你道歉?!?/p>
“我知道,一句道歉,輕如鴻毛,彌補不了對你造成的傷害?!?/p>
趙奕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但從今天起,只要有我趙奕在一天?!?/p>
“我便會護你一天周全。”
“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欺你,辱你,傷你分毫。”
“我,會對你負責到底。”
他的話,擲地有聲。
楚嫣然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腦子里一片混亂。
理智告訴她,不能信他,男人都是騙子。
可他眼里的真誠,和他身上那股脫胎換骨般的氣質(zhì),又讓她忍不住地產(chǎn)生了一絲動搖。
趙奕看著她糾結(jié)的模樣,知道現(xiàn)在不能逼得太緊。
他話鋒一轉(zhuǎn),臉上又帶上了幾分輕松的笑意。
“我知道小姐現(xiàn)在不信我?!?/p>
“沒關(guān)系,日久見人心嘛。”
他指了指旁邊的石凳。
“站著也累,不如,我給小姐講個故事解解悶?”
楚嫣然秀眉微蹙,沒有同意,但也沒有拒絕。
趙奕就當她默許了。
他自顧自地坐下,清了清嗓子,用一種舒緩的語調(diào),緩緩開口。
“話說很久以前啊,有個地方,叫祝家莊?!?/p>
“莊里有個頂頂漂亮的大小姐,叫祝英臺?!?/p>
“這祝小姐啊,不愛紅妝愛武裝,哦不,是愛讀書。非要女扮男裝,去外面的書院求學。”
故事的開頭,就勾起了楚嫣然的好奇心。
女子求學?
聞所未聞。
趙奕將那段流傳千古的愛情故事,用現(xiàn)代人的講述方式,娓娓道來道來。
他講梁山伯的憨厚老實,講祝英臺的古靈精怪。
講他們同窗三載,草橋結(jié)拜,十八里相送。
楚嫣然聽得入了迷,那雙清冷的眸子里,漸漸有了光彩。
當趙奕講到馬文才強娶祝英臺,梁山伯一病不起,最終吐血身亡時,楚嫣然的眼圈,都紅了。
“后來呢?”
她忍不住追問。
趙奕看著她那副樣子,心里暗笑,小樣兒,拿捏了。
“后來啊,祝英臺出嫁那天,花轎路過梁山伯的墳前,突然狂風大作,墳墓裂開,祝英臺縱身一躍,跳了進去。”
“然后,從墳墓里,飛出了一對非常非常漂亮的蝴蝶?!?/p>
楚嫣然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用袖子飛快地擦掉,卻不想讓趙奕看見自己的失態(tài)。
趙奕卻搖了搖頭,笑道:“小姐,你別哭啊,我這故事還沒講完呢?!?/p>
“我講的這個版本啊,結(jié)局不一樣。”
“那對蝴蝶飛呀飛,飛到了一個神仙的山頭,神仙覺得他們愛得太苦了,就大發(fā)慈悲,手一揮,讓他們重新變成了人,從此以后,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了一起?!?/p>
“?。俊?/p>
楚嫣然愣住了。
還有這種結(jié)局?
她抬起頭,那張梨花帶雨的臉上,帶著幾分錯愕。
趙奕看著她,笑得燦爛。
“是啊?!?/p>
“在我這里,有情人,就該終成眷屬。”
“苦命的鴛鴦,也該有個好結(jié)局。”
他的笑容,他的話,像一道溫暖的陽光,照進了楚嫣然那顆冰封已久的心。
她看著他,一時間,竟有些癡了。
不知不覺,已近中午。
趙奕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他對著楚嫣然拱了拱手。
“今日多有打擾,還望小姐見諒。”
說完,他轉(zhuǎn)身便走,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楚嫣然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她的手里,還攥著那張寫著詩的宣紙。
紙上,墨跡已干。
“不求冰釋前時怨,只愿卿心識此回?!?/p>
……
趙奕回到趙府,心情大好。
搞定了安國公府這邊,他心頭的一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
接下來,就是搞錢,干正事了。
他直奔他老爹趙昭的書房。
一腳踹開門。
“爹!”
正在書案后處理公務(wù)的趙昭,被嚇了一跳,手里的毛筆都掉在了桌上,毀了一份公文。
他抬起頭,看到是趙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個小兔崽子!會不會敲門!”
“進自己家門,敲什么門?!?/p>
趙奕大大咧咧地走進去,一屁股坐在了趙昭對面的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
趙昭看著他這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太陽穴突突直跳?/p>
“你又想作什么妖?”
“爹,說正事。”
趙奕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表情嚴肅起來。
“我跟陛下立了軍令狀,要搞水泥?!?/p>
“這事兒,工部會配合,但啟動資金,得咱們自己想辦法。”
“所以?”
趙昭眼皮子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所以,孩兒需要錢?!?/p>
趙奕伸出兩根手指。
“先來個兩萬兩,試試水?!?/p>
“噗——”
趙昭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聽到“兩萬兩”三個字,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
他猛地一拍桌子,整個人都站了起來,指著趙奕的鼻子破口大罵。
“兩萬兩?!”
“你他媽怎么不去搶!”
“你以為咱們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老子剛在北境給你擦完屁股,花了多少軍費,你心里沒點B數(shù)嗎?現(xiàn)在張口就要兩萬兩?!”
趙昭氣得滿臉通紅,在書房里來回踱步,一邊走一邊罵。
“老子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敗家玩意兒!”
“我告訴你,一文錢都沒有!”
趙奕也不生氣,就那么老神在在地看著他爹發(fā)飆。
等趙昭罵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地開了口。
“爹,您這格局,是不是有點小了?”
“我這是干什么?我這是給陛下辦事!是為我大周筑起鋼鐵長城!”
“這水泥要是搞成了,別說區(qū)區(qū)一個安北伯,將來給您封個國公,那都不是沒可能!”
“您現(xiàn)在計較這兩萬兩銀子,到時候錯過了潑天的富貴,您哭都沒地方哭去!”
趙昭被他這番話噎得一愣一愣的。
歪理。
全都是歪理。
但怎么聽起來,他媽的還有點道理?
他看著自己這個嘴皮子比刀子還利的兒子,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趙奕一看有門,立刻加大力度。
“再說了,這錢也不是白花。水泥一旦量產(chǎn),那可是能賣大錢的!到時候別說兩萬兩,二十萬兩,兩百萬兩,那都跟玩兒似的!”
“您現(xiàn)在投的這點錢,叫天使輪投資,懂嗎?將來回報率,是幾百上千倍!”
“啥玩意兒投資?”
趙昭聽得云里霧里。
“爹,您就說給不給吧。”
趙奕攤了攤手。
“您要是不給,我現(xiàn)在就進宮,跟陛下去哭窮。就說我爹,兵部尚書,安北伯,舍不得區(qū)區(qū)兩萬兩,耽誤了國之大計?!?/p>
“你……你敢!”
趙昭氣得渾身發(fā)抖。
這他媽是親兒子嗎?
這簡直是討債的祖宗!
父子倆大眼瞪小眼,對峙了足足半分鐘。
最終,趙昭敗下陣來。
他咬牙切齒地從書案的抽屜里,掏出一大串鑰匙,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滾!”
“自己去賬房領(lǐng)!”
“領(lǐng)完錢趕緊給老子滾蛋!別在老子面前礙眼!”
他指著趙奕的鼻子,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真他媽不是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