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一種更深的、屬于死亡的冰冷氣息,鉆入陳默的鼻腔。
他像是從一個漫長而黑暗的噩夢中被強行拖拽出來,
意識模糊地感知到身體的沉重和無處不在的鈍痛。后腦勺撞擊機器的劇痛依舊隱隱作祟,
但更痛的,是胸口那片巨大的、空洞的虛無感。他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慘白的天花板,單調的吸頂燈,
還有床邊掛著的、緩慢滴落的透明液體——點滴。他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手上插著針頭,
身上蓋著潔白的、散發(fā)著消毒劑味道的被子。醫(yī)院…父親…這個認知像一道冰冷的電流,
瞬間擊穿了他混沌的意識!“爸——!”一聲嘶啞、破碎的吶喊不受控制地從他喉嚨里沖出!
他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動作劇烈到扯動了輸液管,針頭在血管里一陣刺痛!“哎!別亂動!
”一個穿著粉色護士服的年輕護士被驚動,連忙跑過來按住他,“你剛送來的時候休克了!
情緒不能激動!快躺下!”“我爸呢?!我爸陳建國呢?!他在哪?!
”陳默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赤紅著眼睛,死死抓住護士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肉里!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讓他力大無窮?!疤?!你松手!”護士痛呼一聲,用力掙脫,
…他…他在太平間…昨天送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節(jié)哀順變吧…”護士的眼神帶著職業(yè)性的同情,
但更多的是面對失控家屬的緊張。太平間…節(jié)哀順變…這兩個詞像兩把冰冷的匕首,
再次狠狠捅進陳默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最后一絲僥幸被無情碾碎!
他像被瞬間抽干了所有力氣,抓住護士的手無力地松開,身體頹然跌回病床上。
眼淚無聲地、洶涌地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他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聲音,
只有身體因為巨大的悲傷和絕望而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爸…真的走了…那個眼瞎、腦子不好使、卻把他當成整個世界的父親…那個他為了守護,
不惜雙手染血、墜入地獄的父親…就這么…走了?
巨大的空洞感和無法言喻的悲傷像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蜷縮在潔白的病床上,
像一個被遺棄在冰原上的孤兒,無聲地承受著這滅頂?shù)慕^望。
修車廠的機油味、殺人后的血腥味,此刻都被這醫(yī)院里冰冷的死亡氣息覆蓋。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也隨著父親一起,被送進了那個叫“太平間”的冰冷柜子里。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走進來的不是護士,
而是那個在修車廠見過的、眼神銳利的便衣警察——張隊。他身后還跟著一個年輕的記錄員。
張隊看著病床上蜷縮成一團、無聲流淚、渾身散發(fā)著死寂氣息的陳默,
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拉過一把椅子,在床邊坐下,語氣比在修車廠時緩和了一些,
但依舊帶著職業(yè)性的審視?!瓣惸杏X怎么樣?”陳默沒有任何反應,
依舊沉浸在自己的絕望世界里?!拔抑滥愀赣H剛過世,這對你打擊很大。節(jié)哀。
”張隊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但是,陳默,關于你父親的死,
還有城北老棉紡廠趙老五被殺的案件,我們警方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況。這很重要。
”聽到“趙老五”三個字,陳默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依舊沒有抬頭,
也沒有回應。“你父親陳建國,在ICU期間的治療費用,是誰支付的?”張隊單刀直入,
目光緊緊鎖定陳默的反應。陳默沉默?!案鶕?jù)醫(yī)院記錄,前期有一筆兩萬元的押金,
后續(xù)的ICU費用,在三天前突然中斷支付。這是否與你父親病情突然惡化有關?
”支付中斷?三天前?陳默的心猛地一沉!那正是他殺了趙老五之后!刀疤臉!
是“老鬼”他們停掉了父親的醫(yī)藥費?!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
巨大的憤怒瞬間沖垮了悲傷!“是誰?!”陳默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張隊,
聲音嘶啞而充滿恨意,“是誰停的錢?!是不是他們?!是不是刀疤臉?!是不是‘老鬼’?
!”他情緒激動,幾乎要從床上撲下來!“冷靜!陳默!”張隊厲聲喝道,
同時示意記錄員做好準備,“你口中的‘刀疤臉’、‘老鬼’是誰?
他們?yōu)槭裁匆Ц赌愀赣H的醫(yī)藥費?又為什么要停掉?”陳默張了張嘴,
殺人的秘密、高利貸的賣身契、蘇曼的誘惑…無數(shù)黑暗的真相涌到嘴邊,
卻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不能說!說了,他殺趙老五的事情就徹底暴露了!他會被槍斃!
他死了,父親的仇誰來報?!刀疤臉和“老鬼”還逍遙法外!巨大的矛盾撕扯著他!
對害死父親的兇手的憤怒,和對自身罪行的恐懼,在他心中激烈交戰(zhàn)!
“我…我不知道…”最終,恐懼和對自身毀滅的擔憂壓倒了憤怒,陳默頹然地低下頭,
聲音重新變得低不可聞,充滿了疲憊和絕望,
“我…我借了高利貸…他們…他們可能覺得我爹沒救了…就停了…”“高利貸?
”張隊眼神銳利如刀,“向誰借的?借了多少?為什么借?是不是和趙老五有關?
”一連串的問題像子彈一樣射來。陳默再次陷入沉默,身體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
他知道警察在懷疑他,但他不能說!一個字都不能說!“陳默,我知道你很難過,也很害怕。
”張隊的語氣又放軟了一些,帶著一種循循善誘,“但你要明白,你父親的死,
可能存在疑點。醫(yī)藥費突然中斷,這很不正常。還有你身上的傷,
修車廠那個環(huán)境…如果你是被脅迫的,或者知道些什么,說出來!警方可以保護你!
幫你父親討回公道!”保護?公道?陳默心中一片冰冷。警察保護不了他!
他們只會把他送進監(jiān)獄,送上刑場!公道?害死父親的兇手是刀疤臉,是“老鬼”!
而他自己,也是殺害趙老五的兇手!哪有什么公道可言?!這個世界,只有弱肉強食,
只有無盡的黑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眼神空洞地望著潔白的墻壁,不再看張隊,
也不再說話。他用沉默筑起了一道高墻,隔絕了警察,
也隔絕了那渺茫的、他不敢奢望的“救贖”。張隊看著他這副油鹽不進、死氣沉沉的樣子,
眉頭緊鎖。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背負著巨大的秘密和壓力,但撬不開他的嘴,
線索就斷了。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你好好休息,也好好想想。想通了,隨時可以找我們。
你父親的遺體,需要你簽字才能處理后續(xù)事宜。”說完,他留下了一張名片,
帶著記錄員離開了病房。病房里再次恢復了死寂。陳默呆呆地坐在床上,
張隊的話在他腦海里回蕩?!澳愀赣H的死,
可能存在疑點…醫(yī)藥費突然中斷…” 難道…難道父親的死,不是自然病情惡化?
是“老鬼”他們…為了節(jié)省開支?或者…是為了徹底斬斷他的念想,
讓他死心塌地當他們的殺人工具?!這個念頭如同最惡毒的詛咒,
瞬間點燃了陳默心中那名為仇恨的煉獄之火!他之前只是憤怒于醫(yī)藥費中斷導致父親死亡,
現(xiàn)在,一個更可怕的可能性擺在了面前——謀殺!是“老鬼”和刀疤臉,
間接甚至直接謀殺了他父親!“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從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陳默雙目赤紅,
拳頭狠狠砸在病床的鐵架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巨大的恨意如同巖漿般在他胸中奔涌,
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刀疤臉!“老鬼”!他要他們血債血償!